簡介:我是太極教中的小師妹,每天最大的生存危機就是應付一群禽獸似的師姐和一個禽獸不如的大師兄……我自認秉性純良、做人低調,奈何師兄兇猛、辣手摧樹。種種前緣一日揭曉,才知九千年情深意長。
part1
太極教開宗立派至今五十年,我做小師妹至今也……做了五十年。
我有五個師兄,二師兄死了;三師兄死了;四師兄死了;小師兄沒死,但傻了。派中男弟子碩果僅存的只有一個大師兄!為了表現出大師兄的金貴程度,暗地里我總是尊稱他為——金蛋蛋!以此來顯示大師兄他在某些方面的“英明神武,無堅不摧”!啊呀丫丫個呸的!
對了,我還有一些師姐,因為人數眾多,我只能用一些來形容。我是師傅從太極山下一棵老枯樹下撿來的第十五個弟子,師傅追求簡潔,一直稱呼我為“十五”。
其實我覺得師傅一開始是不大想撿我回去增添教中經濟負擔的,但他老人家看底下那堆如花似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弟子們劈柴擔水心疼得很,所以撿了我這個連名字都懶得費心思取的孤兒回去了。
五十年如一日,教中一直未添新人,我就一直擔著“小師妹”的名頭,做著牛馬的活,吃著阿黃的食。
阿黃是師傅養來看山門的狗,據說是只有著數百年道行的仙犬,至今為止除了他每頓能吃十斤肉這個特技外我沒有發現任何特殊之處,近日看它神色懨懨的樣子我估計著是要老死了。作為一只狗,活了五十年也算壽終正寢了,同時這也意味著在某天也許我能偷偷打次牙祭。
“十五!洗臉水呢?”
“來啦來啦!!!”
“十五,快來幫我梳頭!!”
“好嘞好嘞!!!!”
“十五,我的新袍子洗好了沒?!!”
“這里這里!!!!”
“啪!”十四師姐將梳子狠狠地丟到桌上,粉桃似的面容上黛眉一跳一跳的,“你是耳朵聾了還是年紀大了?喊你半天,鬼影子不見一個!”
我在衣角搓搓手上的頭油,細聲細氣地辯解:“十二師姐的丫鬟玲瓏回家探親了,今早喊我去給她梳……”
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清脆如鈴的尖叫打斷:“十二師姐?!又是這個小賤蹄子,上次擾了我和大師兄的好事,這次還有臉和我搶人?”
大師兄?!我嗖地豎起耳朵,不得了啊,真是不得了啊,前兩天還看九師姐和他打得火熱,沒想到與十四師姐暗通款曲。嘖嘖,九師姐和十四師姐都是火暴脾氣,這回有他受的了。
在我炯炯有神的注視下,意識到說漏嘴的十四師姐臉上白了又紅、紅了又白,訥訥地轉頭對著鏡子不耐煩地揮著手道:“算了,算了,一事無成的東西。”
我松了口氣正要開溜,右腳踏過門檻左腳還留在里面,就聽她一聲厲喝:“等等!”
扭了扭苦巴巴的臉,我努力擠出個笑來:“師、師姐還有什么吩咐?”
“剛才我說的話要是被別人知道了……”她手里的梳子吧嗒斷成兩半,掉到地上時已化成紫黑的污水,咕嚕嚕地冒著泡。十四師姐極為精通毒術,再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觸了她的霉頭。
死里逃生被放出了十四師姐的屋子,這頭大師姐屋里的大丫頭巧碧笑嘻嘻地走上前對我道:“小姐請十五姑娘過去呢。”整個太極教里只有大師姐屋子里的人會客客氣氣地喚我一聲“十五姑娘”,大師姐性格溫和,教出來的人到底要懂禮數些。
巧碧與她的孿生姐姐巧朱都是大師姐手下的得意人,除了女工做得栩栩如生外,還在大師姐指點下額外通些靈術。小道消息說,大師兄日前對大師姐笑言,要討了這可心的兩姐妹去。當然了,被大師姐不軟不硬地拒絕了。
外人都言我太極教地處險要之地,又得山中猛獸相護,如何的易守難攻。其實我覺得吧,他們說的都沒什么,而是因為有了大師兄他,才兇險倍增啊。
“緒蓉又為難你了?”大師姐照舊在窗下練字,臉上寧靜和悅,身上頭上也沒有其他師姐那般花哨,是個讓人十分舒服的人。
我訕訕道:“也沒有,是我去得不及時。”
她點點頭,也不知是何意思,兀自練著字,好半晌沒有說話。
我撓撓后腦勺,鼓起勇氣道:“大師姐找我有事嗎?我、我……今兒要去后山砍柴。”
越看大家閨秀般氣質清高的大師姐,我就越自慚形穢,大家吃的是一鍋米、喝的是一溪水,為什么有這般的天差地別呢?
“小師妹今年也及笄了吧。”大師姐擱下小狼毫,直起身款款向我走來,纖纖十指伸出竟是要握起我的手。
我條件反射般把沾著十二師姐頭油的手嗖地背到身后,大師姐的手就這么懸在了半空。
我尷尬地擠出一縷笑,在后背上草草地擦了幾把,迅速地使勁握住她僵住的手,熱情道:“以師傅撿我回來的那天算,今天應該是及笄了。”
“小師妹,你看你也不小了。”大師姐到底是大師姐,抽筋的嘴角瞬間恢復了正常,攜著我走到長椅坐下,“你可想好今后有何打算?”
“今后有何打算?”我迷茫地看著她,理所當然道,“劈柴,做飯,洗衣服啊。”
忽然腦中一個靈光閃過,我誠惶誠恐地道:“是不是師傅又有什么重要任務吩咐下來?大師姐,我求你,你幫我和師傅說說,打死我,我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內學會御劍之法然后替他去皇宮偷國寶啊。”
去年的某一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傅突然出現在正蹲在灶膛邊的我面前,白須飄飄道:“十五啊,如今我教眾無人,你替為師辦個事可好?”
灰頭土臉的我不可置信地看著,手一抖把火加大了,片刻滿屋都是焦糊味:“啊?”
師傅的白眉在焦煙里一抖一抖,似極忍耐了一番道:“為師看上了皇宮里的一件寶貝。”他胡子一翹,接著道,“那皇帝老兒手中把玩的紅泥玉石品質上佳,徒兒你替為師取來可好?”
雖然這是師傅開天辟地頭一次器重我,但我只能讓他失望而歸。
作為創教五十年就揚名天下的修仙名門太極教中的最小弟子,我——沒有任何修仙天賦和……偷盜天賦。而且我沒猜錯的話,師傅口中的玉石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傳國玉璽……
“小師妹說笑了。”大師姐聽了我這話忍俊不禁地點了點我的鼻子道,“平時你若如此時這樣輕松說話,又何嘗不討師傅喜歡呢?”
語落,她接過巧碧遞來的茶,優雅地撇了撇茶末子,時不時瞧我幾眼,突然語出驚人道:“細細一看,小師妹也是個美人坯子呢。”
裝模作樣牛飲著茶的我噗的一聲噴了滿袖子茶水,死去活來嗆了一番,好不容易緩過氣,拍著胸說:“大師姐,你莫嚇我。”
“瞧你這丫頭說的。”她掩嘴輕笑了笑,“師姐還會唬你不成?”
笑容未去,她揪著帕子長長嘆了口氣:“師姐其實也看在眼中,你在教中日子也不好過。”她端起茶,碧波在眼下浮動:“師姐替你打算了條出路,其實這也是師傅的意思。雖然師傅嘴上不說也不常見你,但你畢竟是他最小的弟子,怎么可能不為你著想呢?”
師傅和師姐為我想的出路,就是——嫁人……
“我太極教雖然數次在試劍大會上奪魁,但說到底建教時間不長,根基不穩。教中又皆是女兒家,僅有大師兄一根頂梁柱,時日長久恐惹人忌恨,招來禍事。師傅思量許久,唯有與其他門派結盟方是為上策。東南的上清門建派數百年,聲望頗高,師傅他……有意讓你與對方的少主許下百年之好。”大師姐娓娓道來,“雖是兩派聯姻,但上清門地處魚米豐潤之地,又是名門大教,小師妹嫁去定不會受了委屈。”
“如果,如果我不想嫁呢?”
“小師弟如今,可尚未婚配啊。”大師姐最后意味深長地道。
part2
她口中的小師弟就是我每晚專門送飯去的人——紫晟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其實都死在同一場劫難里。修仙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大凡開宗立教者,那處道場定要遭一次天劫,受得住的才能在此宣揚道法。
那三位師兄就是死在建教初始的天劫中,那時我約莫四五歲的年紀,不大能記事。只記得那日天黑如夜,風雨交加,道道雷聲驚天動地。再然后,從雷劫中走出來的只有紫晟師兄一人,可那時的他已然神志不清,瘋瘋癲癲。
我抱著食盒一步一拖地走到紫晟小師兄住的院子,嘆了口氣,若是上清門的那個少主真有大師姐說的那般好,怎又輪得到我去聯姻?就怕,對方是個比大師兄還紈绔成性的不成器子弟。據說那邊教中多男女雙修,有些男道者喜好在那種事上采取各種手段折磨女子。
晚風一吹,我狠狠地打了個哆嗦,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不行,打死我都不能嫁過去。死皮賴臉地留在太極教,好歹還有口飯吃,雖然師姐們難伺候了一些,但看她們彼此間爭來斗去也挺有意思的;雖然大師兄變態……
“喲,小師妹,給紫晟送晚膳來了?”
為什么變態的大師兄會從紫晟小師兄的屋子里走出來啊?!為什么他的衣服都沒穿整齊啊?!為什么紫晟小師兄的屋子里會有低低的呻吟聲啊?!!這是為什么啊,為什么啊?!
我整個人都不太好了……一邊紫晟小師兄氣若游絲的聲音傳來:“小、小師妹……”
下巴被冰涼的絹面扇子挑起:“這世上怕只有小師妹一人在我面前可以神游天外了。”斜飛眼角似笑非笑地貼在我眼前,近得能看清那小扇子似的睫毛投下的陰影……
臉騰地紅到了耳根,炙熱的吐息從他薄薄的雙唇里曖昧地呼出,我整個人都和從沸水里煮出來似的,呆呆愣愣不知如何言語。
“緒蕊今日喊你前去說了什么?”他忽然收起那副浪蕩神色,淡淡地問道。
我的魂魄尚處在震蕩中不能歸位:“要我嫁人。”
“嗯?”雙眸一瞇,他揚起聲調不知喜怒,“這天底下居然還有人敢娶小師妹?”
“……”縱然他的美色再過迷人神智,但一張賤嘴委實可恨!
回過神來,聽見屋內若有若無的喘息聲,我大怒之下虎虎生威往下闊步走了幾步,逼到他面前:“你對小師兄做了什么?!
“喲,都你你你了,不喊大師兄了?”他鳳眼含笑,吊兒郎當道,“小師妹平日不是最知禮懂禮嗎?
“對某些衣冠禽獸沒必要喊大師兄!”老娘又不是被你迷得七葷八素的師姐們,越看他一身松垮衣裳越是刺眼,情急之下道,“你個畜生,連紫晟小師兄都不放過!我、我……”
“你能把我怎么樣?”他眸中射出精光,居高臨下地逼視我,“一無是處只會唯唯諾諾的你能把我怎么樣?要地位沒地位,要仙術沒仙術,連骨氣都沒有。說好聽點兒你是小師妹,可教中誰人不知,你連緒蕊屋中的一個掃地丫鬟都不如?”
他的話將我的痛腳踩了個實打實,我痛極卻無話可反擊,眼底鉆進干澀的風戳心地疼。
略顯粗糙的掌心撫過我的臉頰,在眼皮上逗留了一刻,他用力甩開道:“還有這不討人喜歡倔得要死的破爛性格。”
他何時離去我不知曉,待我進屋把食盒放下,看著撲來狼吞虎咽的紫晟師兄,小心地問:“小師兄,你還好嗎?”
“嗯嗯。”嘴巴塞滿飯的他只能一個勁點頭,突然他放下筷子怯怯地看著我,“小師妹,你是不是和大師兄吵架了?”
熟稔地拿起針線縫補起他的衣裳,我自嘲地笑了笑:“他是尊貴無比的大師兄,我哪兒敢啊。”
“小師妹,你不要和大師兄吵架。”紫晟師兄憂愁地看著我,“大師兄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小師妹你也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死死地盯著手里的衣服,忽然轉過身子凝視著紫晟小師兄:“大師兄他……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啊。”他天真地看著我。
我躊躇再三,終于下定決心,手伸向紫晟師兄的臀部,試探著問:“他有沒有用奇怪的東西捅你這里?”
“……”
不曉得為什么,總覺得紫晟小師兄面色非常奇怪……
提著食盒,臨走前我咬咬唇對玩手指玩得不亦樂乎的紫晟師兄道:“紫晟師兄,有朝一日如果可能,你愿意和我離開這里嗎?”
“啊?”他嘴角掛著口水呆呆愣愣地望著我,“和小師妹走,有飯吃嗎?”
“……”我被這個深刻而實際的問題擊敗了,只得落荒而逃……
part3
得罪了整個太極教的心肝寶貝開心果——大師兄,我的日子自然沒有那么好過了。雖然以前也并不舒心,好歹不會有人把我洗完的衣服全部撕扯爛,劈好的柴一把火燒完。以前我好歹能和阿黃享受同一鍋出來的肉,現在分配給我的只有糙米配白菜。
直到大師兄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正蹲在溪邊清洗第三遍衣服,冬天的水凍得我十指和胡蘿卜一樣紅腫。我摸了摸饑腸轆轆的肚子,要真是胡蘿卜也就好了。
我嘆了口氣,拎起衣服,不動,扯了扯,還是不動。順著白鯨皮絨靴抬起眼皮看去,雍容華貴地裹著狐皮圍領、雪貂皮斗篷的正是我這幾日水深火熱的罪魁禍首——大師兄。
禽獸!我將棒槌狠狠地砸在十師姐的棉裙上。
“你就不會生氣嗎?”大師兄幽幽地開口。
幼稚!為了那丁點兒小事為難我這個苦難少女,小肚雞腸的男人!
“起來。”他繼續幽幽道。
不理你!扯不動那件衣裳,我索性放棄了它,從木盆里翻出另外一件開始清洗。
“啊——”手才探進水里,嘩啦啦的流水剎那凝固成白花花的寒冰,就這么把我的五指凍在了里面。
我怒瞪向他,他幽黑的雙眸微微一挑,隱約浮有笑意:“哦,還是會生氣的啊。”
尼瑪,老娘是人啊,怎么可能不會生氣?!但和你生氣,我怕早氣得死去活來了啊。
“求我。”他抱著紫金暖爐,竟然學著紫晟小師兄的樣子眨眨眼睛,“你求我,我就放了你,小師妹。”最后三個字,他不懷好意地拖長了語調。
“哼。”我扭過頭。
“那就算了。”他興致缺缺地將要離去。
我咬咬牙,逼得自己開口:“等等。”
“嗯?”他轉過去的腳步微微一頓。
“大師兄,放了我。”我干巴巴道。
“沒有誠意。”他頓住的步子又要往前邁。
我咬得牙根都發酸了:“大師兄,小師妹我錯了……原諒我吧……”這個語句模式是學著十四師姐每次向他撒嬌的樣子,雖然感覺快把昨晚的飯都嘔出來了,但面上仍是努力做出副分外真誠的表情,事后他點評我那個不叫真誠叫猙獰……
“好吧……”他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走了回來,蹲下身。
暖風一拂,粘住我的冰塊瞬間消失。猝不及防間,身子一緊一暖,被勒得不能動彈的我睜大眼睛望著他毛絨絨的肩頭,舌頭打結:“大、大師兄?你傻了嗎?”
大師兄有潔癖是眾所周知,所以教中師姐即便打扮得再是花枝招展,身上也沒有一絲脂粉味,這樣也很少見他與某位師姐黏糊得緊緊的。
當然了,背地里他們有沒有更“深”層次地交流,我就不得而知了。
“小師妹,不冷嗎?”見我死命掙扎,他很困惑地問道。
冷,很冷……
“那我抱著你暖和嗎?”
“暖……”我的嘴巴像不受我控制一樣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那就這么抱著了。”他下了最后結論。
于是我就這么被他一把抱起,抱進了他的院子,他的屋子……
被他放下來的時候,我揉揉因屋中暖氣而模糊的眼睛,開口問道:“大師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想和紫晟離開太極教是嗎?”他替我脫下冰冷濕重的鞋子,不露聲色地問道。
我縮了縮腳指頭,面色發白:“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彎而笑的眸子里一派冷光:“這教中事我有什么是不知道的?更何況是紫晟自己告訴我的。沒想到吧,小師妹?”
當頭一棒不過如此。紫晟師兄心智懵懂,又對這個大師兄信任有加,大師兄一問他自然一五一十就說了出來,沒準還興高采烈地問他愿不愿意和我們一起走。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通,大師兄他是從哪里看出的端倪來問紫晟師兄的?
是的,我想離開太極教很久了。師傅的養育之恩,這些年我也算報完了,這里對我來說沒有什么值得留下來的意義了。這么多年的準備,我處心積慮地打算,竟然就這么簡單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說不心驚肉跳是假的。
“我也沒想到的是,紫晟他居然告訴我,他動心了。”大師兄抽過柔軟的毛毯將我的腳連同雙膝一起裹住,“他真的動了要和你一起走的念頭,小師妹,你魅力不小啊。”
“你打算怎么辦?”我的聲音有點兒發飄。
“你覺得我會讓你們遠走高飛嗎?”他狠狠地將我拉到懷中,用他獨有的那種危險而曖昧的語調說,“小師妹,嗯?”
我不想去看他的眼睛,近乎哀求地道:“大師兄,求你不要告訴師傅。我在教中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你若放我離開,我一定記著你這個恩德。”
“我不要你記著我的恩德。”他沒了耐性道,“小師妹,你還要裝傻到什么時候?”
他的話就像條毒蛇,我捂住耳朵卻仍能鉆進我的耳中和心中:“你所思所想我都知道,你來太極教,留在這里五十年乃至后來躲著我的原因,我都知曉。”
說到這份兒上,我心如死灰道:“是,你都知曉。那又如何?你阻攔我離開,我留下來只能嫁給上清門的少主或者紫晟。”
我輕聲說:“我喜歡不起你,我還不能遠遠地離開嗎?”我想拉開他的手,“我沒有你想得那么神通廣大,否則我會被迫留在這里五十年嗎?”
“你為什么不早點兒說?”他淡淡道。
扯不掉他摟在我腰間的手,我泄氣道:“說了有用嗎?每個月你安排和師姐們吃飯踏青的日子都不夠算。”
“那以后我只和你吃飯踏青。”他馬馬虎虎地應付著我。
“我不明白。”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原來那么遙不可及的人會這么突然地來到自己身邊,就和做夢一樣讓人腳不著地,縹緲又害怕地開心著。
“你想不起來了?”他有些不太高興。
我啊了一聲,迷茫地問道:“想起什么?”
回應給我的是個冷冰冰有些賭氣的背影。
part4
第二日清晨,我照舊去伺候十四師姐用早膳,她挑著明艷的眼角笑容如花道:“小師妹,聽說你要嫁到上清門去了?”
“也還沒定下來吧。”我抱著食盤低聲道。
她染了豆蔻的指甲在我眼前一晃一晃的:“那你可要小心,千萬別嫁過去啊。聽說上清門之所以立足修仙界數百年不倒,是因為他們的祖師爺是個法力高超的大妖怪,祖師爺這樣,想來他們的少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再怎么說,你也是我的小師妹,我也不想看你嫁過去沒幾天就連骨頭都不剩,是吧?”說完她自己忍不住捂著嘴吃吃地笑了,美人就是好,就是嘲笑別人也是好看的。
她笑了一會兒,閑閑地比比手指道:“不過呢,若是師傅鐵了心要你嫁過去,你能有什么法子呢?”
她睨了我一眼:“你可別想著去求大師姐啊,她那個人啊,可沒你看到的那么面慈心善。”
這世上的人總是這樣讓人看不透,十四師姐明明是平時對我最壞的,可這時候我卻覺得她說的話雖然不中聽了些可不盡然全是壞話至少不是假話;而其實不用她說出來,我也看出來平日最好相處的大師姐其實是最不好對付的。要不底下那么多各有所長也不乏野心勃勃的師姐們,可唯獨她穩穩地坐了五十年這大師姐的位置不動搖?
這就是人際相處間的道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我在這里摸爬打滾五十年,仍舊未能學個透徹。我頂多懵懵懂懂地看明白,卻無法和師姐們一樣面對自己喜歡的人大膽追求,而自己厭惡的人也能笑面相迎。這委實是一門太過高深的學問,
“小師妹……原來你在這里……”暗自嗟嘆之時,一個慵懶好似未醒的語調和噩夢一樣輕飄飄地落進了耳朵。
我一個激靈,恨不得將頭低到地縫里去。
“大師兄。”十四師姐驚喜道,我瞥見她手忙腳亂地整了整衣裳又抹了抹發髻,羞澀又有些急切地迎了上去,嗔怪道,“今日你不是說要和九師姐去看花燈嗎?”
對了,雖然擔著小師妹名頭的人是我,但在大多數人的眼中,真正的小師妹是十四師姐而并不是我。
我努力將自己縮小成角落里一道不起眼兒的人影,避免成為對比下更悲劇的存在,至于心頭那抹又酸又疼的感覺被我大意地忽略了。從來都是這樣,自己也不需要多么傷心難受。
大師兄對別人永遠都是一副春風滿面的溫柔,他長指拈起十四師姐散落下來的一縷長發:“九師妹今日身子不適,就推托了。十四師妹近日可好?”
十四師姐整個人都像要融化在大師兄的目光里,軟綿綿道:“那大師兄今日可否和我……”
“沒空。”
我聽到他干脆利落地回絕道,然后就感受到一道強烈刺骨的視線扎在了我的身上,我頭皮開始發麻。
“我是來找小師妹的。”
“找小師妹?”
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里傳遍了整個太極教,我原先的生活叫風雪交加,現在叫水深火熱,而使得一手釜底抽薪的大師兄全無愧疚之感,“摟”著我往外走去。
“你是做奴才做習慣了,嗯?”他皮笑肉不笑地在我腰上狠狠掐了一把,“這么喜歡伺候別人,那從今往后就來伺候我好了。”
我低著頭不敢去看周圍的目光,諾諾道:“大師兄,你別這樣。”
“怎樣?”
“我這樣日子會更不好過的。”我無可奈何道。
他沉默一下,惡毒道:“那就不好過吧。”
從那日后我就真被大師兄留在了他的院中,也不知他使了何種法子,也沒見其他師姐來找我麻煩。可我成日始終提著一顆心,師傅和大師姐那邊全無動靜,越是這樣我就越是害怕。
這樣的平靜背后,像隱藏了未知的狂風驟雨,隨時襲來。
大師兄知道我的這個想法后,大大地嘲笑了一番我的杞人憂天,隨后將換下的衣服丟給了我,走進內室去打坐調息了。
接過他的衣裳,我摸了摸鼻尖,他把我弄進來還真把我當丫鬟一樣使喚了,就好像那晚,他沒有說過那樣的話一樣。
“你不問,又怎知我未必不喜歡你呢?”
我蹲在暖水池邊,慢騰騰地揉著衣裳,這難道就是他喜歡一個人的表達方式嗎?
“小師妹,小師妹。”紫晟師兄不知何時鬼鬼祟祟地趴在院頭,委屈道,“這幾日都是十四師姐給我送飯,好久沒見到你了,你不是說要與我一同走的嗎?”
“紫晟小師兄,我……”我愁苦地蹲在水池邊,“是要走,可是我還有樣東西沒拿到……”
“她不會和你走的。”大師兄突然出現在我的背后,沉沉地看著紫晟小師兄輕聲道,“你我各取所需,不要越了我的底線。”
紫晟小師兄抿抿唇,最終從墻頭沉默地滑了下去,消失了。
我眨眨眼,表示不明所以。
大師兄摸摸我的頭:“乖,快洗衣服,洗完吃飯了。”
過了幾日,師傅與大師姐終于還是尋上了門來。
“十五畢竟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而上清門那邊已經下了聘。”師傅和藹地對大師兄道,“想來你對她不過一時興起,留在身邊這段時間也該夠了。”
大師姐在一旁應和道:“底下師妹眾多,個個都比小師妹姿容出色,你何必舍不得呢?”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在窗下偷聽的我快百爪撓心而死了,終于聽見大師兄淡淡地回道:“師傅說得極是,就依師傅所說吧。”
那顆躁動不安的心終于沉靜了下來,落入一片茫茫無垠的寒冷之中。
“這是大師兄真實的想法嗎?你也想讓我嫁過去嗎?”我抱著衣裳站在門邊,眼睛忽然有些睜不開,即便如此,我也清楚地看見了他合著雙眸緩緩點下了頭。
我抽了下鼻子:“好,我嫁。”
自此到我出嫁那日再沒有見過大師兄的面,其間十四師姐替我來打點嫁妝時偶爾會冷嘲熱諷地提及他又和某某師姐一同去往凡間游歷,又和哪家姑娘月夜出游不歸。
但這些都和我沒有了關系,縱然她說得如何嘲諷辛辣,我也不覺得有多難過。摸了摸心口,那個地方很平靜,就好像從來沒有起過漣漪一樣。我原本就該如此……
“你真是個死木頭心眼兒。”在出嫁前一日,十四師姐將蓋頭一丟,托腮看著我,“我現在懷疑你是不是喜歡大師兄了?”
“不,我不喜歡。”
“啊?難道你沒有動心?”
“嗯。”
“為什么?”
從沒想過,有一天,我和十四師姐也能這么心平氣和地對話。
我撥弄了一下耳垂上的明珠,半開玩笑道:“因為我不是人啊,不是人沒有心,怎么會動心呢?”
“嘁。”她明顯不信。
我微微一笑,轉過話題不在這上面多做糾纏,道:“十四師姐,有機會還是離開太極教吧。”
她一愣,我將鳳冠壓在頭上:“這里不是個好地方。”
part5
出嫁那日風和日麗,太極教中和凡間嫁娶的人家一樣喜字紅簾掛滿了堂室,我坐在迎親的車中瞧不見來人的面容,但聽聲音也算是個品行溫和之人。
至此, 我也沒有見過大師兄一面。倒是紫晟師兄一直在車外哀哀戚戚地喊著:“小師妹,小師妹。”
那一瞬間我有一股想掀開車簾的沖動,最終被理智克服,緩慢安靜地靠向了舒軟的美人靠。想起十四師姐送我上車時握了握我的手,不甚自在道:“其實還是有點兒舍不得你的,畢竟你也不是那么一無是處,至少,至少劈柴打獵很是熟練迅速。”
摸了摸尚有余溫的手背,我笑一笑,這里是我從小生活的地方,我如何不熟稔有余呢?
笑了一會兒,才發現腮幫掛滿冰涼的淚水,我到底是心有不甘。
上清門的仙禽飛鳥走得極快,不過半日工夫就落了地,到了上清山中。
先前那溫和有禮的青年男子又出現在車門前,對著車門道:“上清門的規矩,新人進門要先覲見祖師爺,請姑娘先行下車。”
我沒嫁過人,并沒覺得這規矩有什么奇怪,只是頗為擔憂地道:“你們祖師爺吃人嗎?”
“……”
“不,我不吃人,只吃瓊芳樹。”一個含著笑意的聲音遠遠地響起,在我耳邊猶若雷鳴。
蓋頭落下,那人從仙霧繚繞的云峰走下,翩翩錦衣宛如謫仙:“小師妹。”
其實我并非是太極教的十五,小師妹,而是一棵樹。
生而三千年不死,死而三千年不倒,倒而三千年不朽,我瓊芳樹要修滿九千年才得以功德圓滿,位列仙班。
可偏偏在我即將脫胎換骨之時,太極教的掌門來此開山立派,引來雷火,燒毀了我的元身。雖然那時我已能化成人形,但終歸功虧一簣,無奈之下依附在太極教中休養生息,尋找機緣。
大師兄,也就是上清門所謂的祖師爺,說在太極教中非初次見我,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扶著花枝,慢條斯理地澆著水,眉目如畫:“你倒是根忘恩負義的木頭,你可記得你尚是棵小樹苗時太極山中大旱你快要渴死,是誰日日銜來甘霖澆灌于你?”
我一頓,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是那只鯤鵬鳥?”
他俯身吻了吻我的眼睛:“給你澆了水,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恨恨地推開他道:“你怎么不說當初你還吃了好些我結的果子?”
“你我現在是夫妻,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他不以為意道。
我哼了一聲,道:“你既是上清門的人,為何又入了太極教?那個掌門……不是好人。”
“用不是好人來形容他委實太過輕松了一些。”他挑一下眉,手指閑閑地撫過我的臉,“他與那個‘大師姐’養那些弟子只是為了吸取他們的功力。當年那場雷劫雖聲勢浩大,但上天有好生之德,遠不致命。你的前幾個師兄皆死于他二人手中,也就你的紫晟師兄聰明些,裝瘋賣傻躲過一劫。至于,我為何入太極教……”
他摩挲著我的嘴角,望著那棵小小花樹,莞爾一笑:“你難道不想要回自己的元身嗎?”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驚道:“難道你把它從那老頭子手里偷回來了?”
他不滿道:“什么叫偷?我是光明正大地拿回來的,他當時正打著主意將你九千年的仙身化去煉丹。”
“那他人呢?”我疑惑道。
他又親了親我:“被我吃了。”
“……”
我在他懷里窩了一會兒,又不安分地捅了捅他:“那紫晟小師兄呢?”
“你以為他是個簡單的人嗎?他韜光養晦這么多年,等的就是報仇的這一天。我替他療傷治病,而他將太極教掌門煉丹密室的口訣告訴了我,我才得以找到了那老頭子藏身的地方。”他懶懶地拍拍我的身子:“小師妹你就別想那么多了,還是老老實實地……”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掀起一條眼縫,斜覷了我一眼。
我不解地問:“老老實實干嗎?”
他附上我的耳:“給我生個小師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