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畫愛為牢》,《歡寵》,《囚愛》《獨家寵愛》,《替罪愛人》
簡介:他看她長大,曾經的愧疚因為她癡纏逐漸變質為抵觸,他明目張膽展現他對她的厭惡,乃至最后令她頂替自己喜歡的女子坐牢。只是沒想過,等她出獄以后他再也無法左右自己對她的心。
陳建榮這輩子都忘不掉監獄隔擋玻璃背后梁靄如的樣子,頭發被剪得極短,幾乎貼著頭皮,眉骨有一處污跡,五官細致,可以看得出皮膚依舊很白,在這種基本照不到太陽的地方似乎合情合理。陳建榮心里一突,以為她會哭,而梁靄如只是抬眉掃了掃他一眼,又落到他身后的鄭佩佩身上,“你帶她來見我。”這是她第一句話。
很多時候陳建榮并不覺得自己算個好人,甚至連人都難說,所以他會讓梁靄如為鄭佩佩頂罪,而后卻又堂而皇之帶著鄭佩佩來見她。
只因為她可以那么愛他。
“最近風頭緊,”他淡淡的,隔著玻璃看她,“這樣也好,這三年熬熬也過去了。”
梁靄如當真點了點頭,“我知道。”
“知道就好,”陳建榮在撳下通話機的最后一句話是,“別和自己過不去,我知道這件事對不住你,當初你也是心甘情愿的,回頭別怨我,也別怨佩佩。你放心,出來之后我不會虧待你。”
他撂下電話,將聽筒朝上,瞧了她一會兒,等她意思。梁靄如垂著眼睫,想了想他的話,將頭一點,陳建榮從她口型看出仍舊是那三個字,“我知道。”
是松了口氣,他提起搭在椅背的外套旋身出去。鄭佩佩正迎上來,拿著他圍巾和手套,不料與玻璃后的梁靄如四目相對,陳建榮已經伸臂過來扣住她腰,不動聲色的扶著她,因為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如果不是梁靄如替她頂罪,坐在那里那副樣子的女人就會是自己。
待走到門邊,陳建榮才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玻璃后面的位置空空蕩蕩,她被獄監領走,只有一支煙裊裊升著,是剛剛她跟他討的,跟在他身邊三年,這也是她唯一主動跟他索要過的東西。
一:
在未發家之前,陳建榮住在A市城郊的貧民窟,連帶著一幫混混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在這兩種身份里,他屬于前一種,而梁靄如的母親是后一類。出身都不算太好,迎來送往大抵還有些感情,陳建榮在外頭打架闖了事回到亂哄哄的胡同口就往梁家一鉆,鐵定有好飯好菜替他留著,若是遇到梁靄如的母親接客,門上會掛上一條紅絲綢,他就在樓梯口等著,遇到變態的客人她熬不住喊一聲,陳建榮便立即踹門進去逮個當場現行,趁機好好訛人一筆。
那時候梁靄如不大,但總有十二三,懂一點卻好像什么都不懂的看著人,胡同的人都說她傻,有次做愛后梁靄如的母親躺在陳建榮的懷里,從鐵欄窗戶望下去,正是梁靄如伏在方凳上在胡同口做作業的背影,她十五歲生下這個女兒,還是孩子的時候養大一個孩子,總有些敵意看著自己衍生的另一段生命:“真像是有點傻。”
陳建榮輕呵了一聲:“丫頭聰明頂什么用。”
之后兩三年正逢A市經濟騰飛,他有兩三年功夫都在外地奔波,等闖出點名堂再回來的時候胡同已經被政府劃入新區建設的土地,連帶著幾戶人家都搬走。
他找到梁家門口,卻發現房門大開,連窗戶都敞著,有路過相識的終于把他認出來,良久才呵了一聲,他樣貌沒怎么變,仍舊高瘦,只是膀子都是賁張的肌肉。他從對方嘴里才知道有討債的來過,砸了好些東西。
胡同依舊是熟悉的格局,窄窄的弄堂過后是公共的廚房廁所,門沒關,他進到臥室里,梁靄如正從衣柜里鉆出來,蹲在一張被人踹翻的破方凳前吃不知誰扔下的半只肉包,像某種動物。這是陳建榮在時隔三年之后對十五歲的梁靄如唯一的印象,極長的,不擅打理的頭發驚心動魄掃了一地,臉很臟看得出皮膚極白,五官細致,但這個時候這種地方長得好看頂什么用,他心里明白。
皮鞋蹭著地板,她聽到動靜猛得調頭看了過來,烏黑的瞳孔瞪得滾圓,驚懼的表情,自衛的動作——他才看清她手里握著一只鐵質衣架,想必之前被她當作武器,他發現一角已經折進去。她后知后覺認出了他,慢慢將衣架垂下去,陳建榮對她咧嘴笑了:“認得我?”
梁靄如遲緩的點了點頭。
“你媽呢?”
她木然的,指了指被翻得一地亂七八糟的櫥柜衣服被褥,又搖頭。陳建榮自行揣測:“跑路了?”
梁靄如沒有再回答,握著那只肉包兀自發呆。他將手伸過去:“走,我帶你去吃飯。”
說她傻這時候反倒也不怕了,沒將手給他,撣了撣裙子上的灰,從地上站起來陳建榮才意識到她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矮,一條學校制服穿得已經有點灰撲撲,越過滿地狼藉朝他走過來。包子還攥在手里。
他開車過來,帶她去市中心酒樓。她吃得很狼狽也餓,陳建榮只是看著,等她吃完才問:“跟我走不,丫頭?”
梁靄如審慎得看了看他。他燃了一只煙夾在中食兩指之間,在裊裊升起的煙霧里打量著眼前這個瘦削的女孩兒,他知道自己不算好人,他從她身上看到為己所用的一切好處,所以他會問:“跟我走,可一切都有了,吃的用的我不會虧待你。”
并不出乎他意料,梁靄如搖了搖頭:“不。”這是她說的第一個字。
陳建榮輕聲一笑,也沒強求,徑自掏出支票簽了一個不菲的數字,撕下推給她:“這點錢你拿著,也算我替你媽還債,自己日后也當心點。”
她默默的接過去,好一會兒才說:“謝謝。”
沒料到再見到她已經是五年后,他生意漸大,在A市接連置下娛樂場所,漸漸混成這一片黑白通吃的地頭王。第一眼的時候他還沒認出那梁靄如,剪得極短的頭發,染成通紅,碩大銀質耳環沉甸甸的扎在耳垂上,小吊帶熱褲,平坦結實的腹部,筆直下去兩條光溜溜的細腿,站得連條縫都看不見。陳建榮從二樓走過,掃了幾眼猛得停在那里,又回頭確認。后方跟著的人一時也立在那里,唬得面面相覷,他冷眼看了一會兒,轉而走近最近的包廂,不過一會兒梁靄如就被手底下的人帶了上去。
昏暗的包廂只亮著一盞忽明忽暗的跳舞燈,她吊兒郎當立在那當下,從她母親身上遺傳的惡劣因子畢露無疑,他卻突然很懷念多年前她伏在胡同口做作業的情景,有點傻又有點通透的看著人。他因為自己壞,對壞的女孩尤其厭惡,起身從暗處站起來,梁靄如定定的瞧著他走來,陳建榮一笑:“認得我?”
她嚼著口香糖,含糊不清的:“是你。”
他臉色一變,待她不及反應虎口已經卡住她兩頰,另一只手捏住她蠻腰,太滑,連力氣都用不上,她差點沒被甩出去,回頭正要破口大罵,他猛得屈膝頂著她內膝,一錯力她已經被推到地上,腦勺被他壓住俯身正對垃圾桶,他的聲音冷冷的:“吐出來。”
他的虎口像鐵一樣緊繃,她掙不開,聽到他這話卻偏不往垃圾桶里,稍稍側過頭狠狠往邊上啐了一口,雪白的膠體黏在深紅絨毯上格外怵目驚心。他猛得將手抽回來,她仍舊半跪著,仰頭看他帶著惡劣的怒意:“我X。”
二:
陳建榮怒極反笑,拍著她臉頰:“小丫頭現在說話這么張狂了?”
她整理著衣服猶自嘀嘀咕咕的在罵。葉劍突然從外頭闖進來,見到那副情景也來不及躲,直說:“老大,外頭來了一幫便衣,挨個在檢查。”
他轉身出去,又覺不安心,扭頭對著梁靄如撂下一句狠話:“給我安分點,回頭再來料理你。”
她沒有答應,伏在地上不知道想些什么。這幾年陳建榮在A市風頭正盛,多多少少招人忌諱,這次來的條子都是些生面孔,各個出身牛犢不怕虎的樣子。葉劍跟著他掃了眼全場,原本鬧哄哄的場子頓時一靜,對方也不是不識好歹,逮了幾個嗑藥的小姐見好就收,末了對著陳建榮還挺抱歉的:“對不住您了,上頭交代,大伙兒好來好往,面上也過得去。”
他似笑非笑,葉劍在他們走后才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罵了句狗娘養的。陳建榮一言不發,拎了拎衣襟轉而上樓,將門推開梁靄如早已不在那里,想必趁那會兒亂的時候溜走了。他立了會兒,神色古怪,葉劍從他背后望進去,知道那個妞逃了,隨口就說了句:“不就是個女人么,A市多大,等會我把您給她送來,保管您……”
葉劍沒敢說下去,因為陳建榮扭頭嚴厲的撣了他一眼。
沒過兩天他又遇見梁靄如,不過這次是她主動找上來,也不知道從哪里弄到他在A市的別墅地址。等著車子開進別墅區,遠遠就望見她站在小區一棵槐樹下,等得百無聊賴,仍舊是通紅的頭發,幸好穿著已經不那么怵目驚心,長衫長褲,結結實實裹著兩條筆直的長腿,坐副駕駛的葉劍遠遠吹了記口哨,沒認出她,贊了聲夠辣。
陳建榮將頭抬起來,臉色微不可察一變。她已經橫沖直撞快活得撲了過來,馬路有車急剎,硬生生停在她眼皮底下,司機探頭罵了句沒長眼睛。她挑釁的仰頭,朝人比了個中指。
他的臉色已經不僅僅是難看了。
梁靄如躥到車里的時候,他慢條斯理正掀過一頁報紙:“有事?”
她嬉皮賴臉朝他伸手,掌心向上:“缺錢呢。”
“多少?”
“看您大方了。”她腆著臉。
在他寫支票的時候她大眼睛滴溜溜亂轉,車子正好開進小區正門,保全一臉錯愕的看著剛才還被自己攔在外面的小太妹得意洋洋坐在車里,剛想故技重施,邊上陳建榮已經冷冷的開腔:“好了。”
她嗶一聲,奪過去,呼天喝地確認幾遍后面零的個數,車已經停下,車童畢恭畢敬等在門口。他抬腳下車后腳梁靄如已經狗腿的跟了上來,他戾氣勃發,跟從前不太一樣,她能參考的也只有上次在夜總會教訓自己的那次。這些年摸爬滾打她已經習慣看人三色,當下心中發怵。她漸漸追不上他腳步,支票捏在手心里漸漸濕透,她知道機會就在眼下,如果錯過這一次他勢必就不會再有讓自己偶遇的僥幸。
她瞧著他一副寬闊的脊梁,終于說:“我媽死了,我沒地方去,我不想跟她一樣。”
他猛得僵立在那兒,很久才慢慢回頭,卻是對著葉劍說話:“帶她去洗個澡,好好收拾下,打扮像個女的了再來見我。”
她心里一松,葉劍朝她過來,面色古怪,盯了她好一會才憋出三個字:“跟我走。”
三:
后來從葉劍口中梁靄如才知道,他身邊根本就沒出現過一個女的,這些年雖然他混得如日中天風生水起,其實私生活比誰都克制。梁靄如想到當年他在胡同口的樣子,他對母親不盡然真的有感情,或許只是一種責任,在很多方面來說,他是她見過的唯一一個算得上敢作敢當的男人。
對梁靄如可能也是出于這種情分。他看不慣她吊兒郎當的樣子,在她住進來之后沒一次有過好臉色,她不是不著急,可他壓根不讓自己出現在他視線范圍內,進出門都落鎖,防賊似的提防著她。
她幾乎泄氣,整日沒精打采。葉劍拿她取笑:“你別跟我說你在單相思。”
她急起來像個被踩到尾巴的落水野貓,咭一聲毛都炸了起來,惱羞成怒的樣子格外好玩:“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葉劍一本正經的:“兩只眼睛都看到。”
她一急就想爆粗口,葉劍是吃喝玩樂無一不精,壓根沒陳建榮自虐似的禁欲,見她這幅反應正合他惡劣的本性,兩人臭味完全相投,他撂下手上的資料轉而在她身邊沙發坐下。
陳建榮進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情景,一男一女并肩坐著,男的手臂搭在沙發背上,維持著將女孩環在懷里的姿勢。女孩兒微微低下頭,頭發已經長了些,沒敢在他眼皮底下再去染色,原本的通紅變淺,成了柔軟的栗色。兩人嘀嘀咕咕說話沒發現他,陳建榮就勢把車鑰匙往玄關一擲,金屬與瓷器的擊撞格外清脆,梁靄如如夢初醒將頭揚起,如果沒看錯,他并不覺得她臉上兩抹可疑的嫣紅是因為他的出現。
“讓你拿些資料你干什么去了?”話是對著葉劍,但梁靄如卻奇怪的不敢瞧他,葉劍答應著站起來,還回頭對梁靄如殷切的交代:“聽我說的做,準沒錯。”
陳建榮不用詢問很快知道“做”的具體內容。當天半夜他在書房聽到有人敲門,他只當是阿姨,頭都沒抬說了聲進來。腳步幾乎悄無聲息,他捏著鼠標停頓了有半秒鐘功夫,只聽得咔嗒一聲點擊的頁面徐徐打開,屏幕背后站著徐徐走過來的梁靄如。
很顯然,她穿著也蓄意。
露出大片肌膚的絲質睡衣,美好的曲線畢露無遺,年輕的身體并不匹配她刻意的姿勢,但并不妨礙一切極具誘惑,如果他能夠裝作視而不見她桀驁不馴的一頭紅發。他又將頭低下去,頁面展開最近財經市場交易走勢,紅藍線條密布整個屏幕,他問:“什么事?”
或許是他的冷淡殺得她措手不及,她啊了聲,一反常態變得局促:“你的咖啡。”
“放下吧,”他的頭壓根沒抬起過,只顧盯著頁面,“出去把門關上。”
梁靄如接受的經歷并沒有葉劍想象的那樣煩雜,她所受的教育也約束了她發揮,她茫然的將咖啡擱下之后推門出去,還聽話的果真把門關上。第二天葉劍知道后續不了了之狂笑三分鐘癱倒在沙發上,她急了:“我明明就是按你說的做的。”
“這些日子你看過他對身邊哪個女人動過心?”
她真的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電光石火間臉色猛得一變,她將目光移到葉劍臉上,眼神已經變得悚然,“難道他……”
葉劍艱難壓抑住幾欲噴涌而出的笑意,竭力恢復嚴肅,他鄭重的朝她點了點頭。
這樣她反倒不信了,狐疑的:“你騙我。”
他說:“是真的。”
梁靄如仔細看了他一眼:“你騙我。”
“是真的。”
“你還是在騙我。”
“對,”葉劍撲哧當真笑了,“我騙你。”
梁靄如消化不了他的惡趣味,正想走開。葉劍不緊不慢的在后頭開腔,“這些年他為什么對身邊的女人從不動心,”他說得漫不經心,每一個字卻重重落在她心頭,“像他那樣的壞人,他是不會喜歡跟他一樣壞的女人。”
四:
作為男人,葉劍毫無疑問精準的洞穿了另一個男人的居心。這兩三年她用盡渾身解數都未能進到他心里去,他筑起一座國家,而她非法移居,不幸在他心里淪為三等公民。梁靄如是急的,死纏濫打只會招他更加厭惡,而靜觀不變的結果是另一個女人的不幸闖入。
她從第一眼看到鄭佩佩起就意識到對方是自己的全部反義詞,她單純高貴優雅,她簡單可愛陽光,她可以用到梁靄如這輩子都無緣謀面的形容詞,而她與陳建榮的相遇遠比自己更富傳奇意義,源于一場英雄救美式的出場,剛下課的鄭佩佩被A市一群混混盯上,陳建榮的車正巧開過,打跑那些混混并且親自送她回家。
那天梁靄如剛還高興他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聽到車響興沖沖跑出去迎接卻跟傻了似的愣在門口。
葉劍也挺于心不忍的,先下車剛想拉她進去,她已經看見陳建榮,和之后下車猶在啜泣的鄭佩佩。她不會看錯那一刻他眼中的柔情萬種,低頭迎合女子時的照顧周旋。
梁靄如也不明白自己哪來的勇氣,將他同她攔在玄關口。她眼神筆直射出去,鼓鼓的胸脯劇烈起伏,凜然無比,雖然明白此時自己的質問毫無底氣:“她是誰?”她的眼神是只受傷的小獸,純良的小白兔狹路相逢似乎只有哭這一條路。鄭佩佩眼圈一紅,陳建榮微微側頭,貌似撫慰的摟了摟她肩膀:“先去車里等我。”
葉劍死不要臉來攪合,被陳建榮冷冷的眼神堵在那里,他摸了摸自己鼻子,訕訕的指了指門外:“我出去透透氣。”
偌大的客廳只剩下他跟梁靄如,他扯開領帶自顧自朝里走,她急得連鞋子都沒來得及換就光著腳跑過去追他,腳步悄無聲息但涼入心底,她漸漸覺得恐慌,當她明白這不是以前,不是她嘻嘻哈哈說喜歡而他面無表情說滾開的時候,他壓根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她深一步淺一步追得跌跌撞撞,冷汗淌到脖子上。
當他猛得掉頭,右手握著拆下來的領帶,這架勢竟嚇得梁靄如不自覺后退兩步。陳建榮俯看著她,只是冷冷的:“你想干什么?”
她舔了舔嘴唇,她再度鼓足勇氣:“為什么把別的女人帶進來?”
他幾乎在冷笑,面無表情的俯身壓下來,她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漸漸放大,毛骨悚然的第一反應是落荒而逃。
他伸手拍了拍她臉頰,漫不經心的:“我跟誰上床帶誰回家跟你什么關系?”
她不知哪來的勇氣,將脖子一揚,纖細筆直弧度倔強:“我喜歡你。”
他呵一聲笑,停留在她臉上的右手緣著衣襟往下滑,到腰部又沿衣擺探進去,猛得掐住她細腰。她的膽怯和一閃即逝的恐懼讓他簡直快意,他低頭,額頭幾乎觸到她額頭,鼻尖抵著她鼻尖,呼出的熱氣激起一片顫栗:“怎么?想跟我上床?”
她微微發抖,手卻無力的握住了他西裝袖子,輕輕叫了一聲:“陳建榮。”
他勃然變色,猛得撥開她手指,恨意凜然卻只有一個字:“滾!”
身體撞到壁櫥突起的隔板,痛得眼淚刷得沖下來。陳建榮卻已經恢復與己無關的面無表情,退后幾步在她面前立定,淡淡的捏著她下巴,引得她抬頭看自己,“這點就怕了,當初是誰不要臉勾引我?”他冷眼覷著她慘白的臉色,字字都是劍,字字都筆直的射到她眼底心里,“記著點,我看在你媽的臉上忍著你,以后別他媽蹬鼻子上臉,不識抬舉的東西。”
眼淚終于簌簌落了下來,眼底浮起的霧氣里是他掉頭離開的背影。
五:
之后一連幾個月他都沒再來過,A市人人都知他寵鄭佩佩,似乎也有寵愛的理由,她天真單純漂亮,最重要的是她跟所有人不一樣,一塵不染,人生干凈的連點塵埃都找不到。梁靄如是相形見絀的,連葉劍都認定她毫無勝算,她卻偏不信,好不容易求他將陳建榮誆回老宅,他推門剛進去才發現房間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梁靄如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等他。她的樣子也竭力迎合他喜好,頭發染回黑色,長度剛好到肩上,臉上干干凈凈沒一點化妝的痕跡,顯得年紀很小。
他轉身離開。
梁靄如當即跳下沙發追出去。
兩人的情形一定很奇怪,她連鞋子都沒穿,身上還穿著睡衣,而男人卻是一臉崩壞的怒容,戾氣隱隱。她撒潑,扶著車門不肯放他走,陳建榮冷眼瞧了她一會兒:“你究竟要怎么樣?”
“我喜歡你,”梁靄如口不擇言,知道機會只有這一次,放過這次他再來的機會一定很少。他看了她很久,竟然笑了:“我知道。”
梁靄如有一會兒不知道怎么接。于是他又問,“那你要我怎么樣?”他擲下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巨大刻薄,“睡了你還是讓我娶你?”
夜晚的風很大,吹得她睡衣鼓漲,她整個人像是盛在風里,虛弱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吹散。她聲音輕輕的,還是那句話:“我喜歡你,很喜歡,為什么你就看不見?”
怒意夾雜狂躁攫住他全部意識,胸口蹭得燃起一把火,鋪天蓋地,他明白為什么,他知道是為了什么,可就算他明白是什么緣故他都沒辦法說出來。所以他痛恨她,恨她嘴里喋喋不休的喜歡。他猛地伸手捏住她兩頰,痛得她眼睛隱隱全是水意,他仿佛猶覺不夠,找來找去只有她大片裙擺刺激到他眼睛,他俯身撕下一塊囫圇塞到她嘴里,額角都是青筋,連眼睛都是紅的:“我叫你再說……我叫你說喜歡我,我看你現在怎么說……”
他完全是瘋了,竟是要掐死她的駕駛。她嘴巴被堵住,雙手別到腦后,去掰他虎口。可他力氣大得驚駭,靄如哪是他對手,急了本能伸腿踹他,裙子破了一大塊撩起來就是兩條筆直的長腿,雪白細膩,漂亮的連膝蓋都瞧不見。他心中原就憋著股火,燒得眼睛血紅,瞧見這幅艷色簡直往心里潑了盆油似的,他騰得轉了個方向,一手夾著她一邊膀子往回拖,這種姿勢她雙腳連地都碰不到,力氣根本用不上,瞧見他走的方向竟然先怯了。眼淚涌出來,他壓根沒瞧見,口中只是冷冷的,“怎么,現在怕了?口口聲聲說喜歡我,是料我不敢動你么?”
她的反抗他也不擋,任由她長長指甲在手臂上摳出掐出一條條血跡,心里恨得翻天覆地:“你還真當我傻,就這么耍著我,是料定我不敢睡你是吧,”他將頭低下去,對牢她眼睛,笑得咬牙切齒,“今天我跟你說,遲了。”
一路拖到臥室,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脫得只剩下條西褲,解皮帶的時候她一骨碌翻身坐起來,手腳并用要逃,他狠狠捏住她腳踝往回拖。她所有骨頭都仿佛被摁到一個小匣子里去,又揉又搓劇痛無比,當他再度壓上來的時候她卻突然停止了反抗,兩人面對面氣喘噓噓,大汗淋漓。
門在身后突然被甩上,空蕩蕩的老宅只聽得腳步咚咚的巨響。
陳建榮僵在那里,滿臉都是水汽的梁靄如盯牢他,眉梢上挑,緩慢的笑了出來,這女孩兒呼出來的氣息竟然是香的,“我特意挑今天,我特意挑了今天還把你的鄭佩佩叫過來,我就是要讓她明白,您跟我一樣的壞,您喜歡任何人都成,就不該是她那樣的。”
他不是驚怒,也沒有厭惡,僅僅只是直直看了她有兩三秒,翻身坐起,從地上撈了衣服穿上,追著鄭佩佩出去。可遲了,鄭佩佩坐進他開來的車里,她是會開車的,她開車的初衷也只是迅速離開這里,可那當頭她滿眼滿心都是那種情形,她壓根不知道眼下決定多么倉促,沒等掉轉方向盤開出小區,車頭撞到一個橫沖出來的男子。
六:
天是暗的,連月光都稀薄。鄭佩佩伏在方向盤上渾身發抖,他定了定神撥了電話讓葉劍過來,手機那端鬧哄哄不斷,葉劍的語氣里猶帶了三分春色:“老大,大半夜的什么事?”
“你不是最擅長處理案發現場么?”他冷淡的,抬頭正看見靄如走出來,披著他擲下的那件寬大西裝,隔著老遠,他們其實看不見彼此的樣子,但他覺得她眼睛盈盈的發亮。他繼續對著電話交代,“撞人了,這里。”
葉劍花了不到十分鐘飚車過來,鄭佩佩已經從車里出來,靠在陳建榮身上哭得顫栗,被撞的是個流浪漢,仍在淌血,葉劍瞧了一會兒知道問題的棘手,監控都掃到了,120也在路上,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怎樣交代事發經過。靄如像是冷,雙手交互握緊西裝領子,慢慢轉過頭來,看著陳建榮,她說:“我可以頂替她,如果你想她平安無事的話。”
葉劍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你瘋了么?”
她只是看著他,而他聲色不動,只有在權衡利弊的時候他才會露出那種表情,連葉劍看得心也一寒。陳建榮掃了靄如一眼:“你是認真的。”
她瑟縮的,有點怕冷似的,點了點頭,輕聲說:“是的。”
“你可得想好了,”他這時候才仿佛恢復了點漫不經心的腔調,一手護著鄭佩佩,“我可沒逼你,都是你自己的主意。”
葉劍一急,連著叫了兩聲老大,被他陰鷙的目光一掃頓時銷聲匿跡。
“我說過的,”她簡直有點如釋重負的樣子,“我喜歡你,只要你樂意,我都能替你做。”
他一向最厭惡她說這種話,這次反倒笑了,瞇著眼打量了她好幾眼:“成,這次算我欠你個人情,等這件事完了,我不會虧待你。”
三年前鄭佩佩撞死人,卻由她頂替坐了三年牢。
他做事做得滴水不漏,監控被抹去,流浪漢沒找到家人,他打點周密,判刑一減再減,陳建榮也只在入獄初來瞧過她一次,之后再無消息。葉劍倒是常來,看她的樣子簡直恨鐵不成鋼:“你他媽腦子有病,你就這么喜歡他,喜歡到為他女人坐牢都愿意。”
她眨了眨眼睛,牢獄之災再過六個月就能看到盡頭,她這時候也不介意別人究竟怎么看自己,徑自笑了:“如果他不喜歡我,讓他對我愧疚也好。”
葉劍完全不懂她的邏輯,瞪著她連罵了幾聲呆子。
陳建榮對她是愧疚的,所以才會在梁靄如刑滿釋放之后立刻替她在市中心置辦下房產和出行用的車,從牢里出來的時候她才二十六,沒耗盡她年紀卻仿佛已經耗盡她全部精力。但這三年并未改變他樣貌,利落剛健依舊冷漠,她得知他即將與市長獨女訂婚,她并不驚訝鄭佩佩會有這樣的出身,每一個選擇在他意料之中才是他本來面目。
陳建榮親自開車載著她去市中心看房子,三室兩廳,她踮著腳快活的從客廳繞到臥室。他依在門邊,將煙拿在手里,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怎么,還不滿意?”
靄如嬌俏的挨近他,被他冷冷抽身躲開。她將腳一跺,懊惱的嬌嗔:“當然不滿意。”
“你還想要什么?”他彈著煙灰,漫不經心的,“多少錢?”
“我想到你公司做你的助理,”她看出他心情似乎不錯,對自己也非三年前拒之千里,得寸進尺的一把纏著他,笑得媚眼如絲,“跟你分開三年了,我想時時刻刻能夠看到你。”
他彈開煙蒂,冷笑著:“做了三年牢,腦子還跟三年前一樣有病。”
靄如恍若未聞,仰頭看定他譏諷的表情,凄惶的笑了笑:“我為你做了這么多,為什么你還不肯信,我是真的喜歡你……”
陳建榮臉色一變,毫無疑問她再度踩到他痛腳。但面上仍舊聲色不動,彈開煙蒂,他俯身提起搭在沙發上一件外套,握著車鑰匙:“我先走了,有事回頭找葉劍。”
他果真在半夜接到葉劍的電話。他驚慌失措,“我們在橋邊,她喝醉了,怎么都不肯下來。”陳建榮迷迷糊糊剛想問跟誰,電光火石心底猛得一震,當即翻身坐起。睡在身邊的鄭佩佩被他動作驚醒,從枕上轉頭茫然的看著他。
陳建榮胡亂穿上衣服,隨意找了個理由搪塞。鄭佩佩擁被兀自坐了一會兒,在他驅車離開之后打開手機,撥號,待連通之后才冷淡的命令私人偵探:“繼續盯住她。”
七:
他從沒有像現在那樣狼狽,唯一能夠希冀的是此時的速度帶他遠離眼下的困境,而黑夜似乎漫無邊際,等他趕到的時候靄如正抱膝坐在高高的橋墩上,也不知道她怎樣上去的,兩膝懸空,底下是一片湍急的河流,而且她醉得不輕,右手還抓著一只半空的酒瓶。他又恨又急又怕,扭頭一把握住葉劍衣領將他提到自己眼皮底下:“我不是讓你盯著她么?”
他目光簡直駭然,葉劍竟從未見過他眼神中如此巨大的恐懼,匪夷所思仿佛又有些明白,只是驚駭的盯著陳建榮,“靄如找我出去喝酒,我上廁所的功夫,她就上去了……老大,”他聲音不自覺低下去,“她是梁靄如。”那是曾被你利用的梁靄如。
他知道葉劍話里的意思,只是葉劍不敢當面說出來。
陳建榮目光一發不可收拾的寒下去,卻沒開口。單手扯開領帶,袖子挽到手肘,他做了葉劍永遠都難以置信的事情:他快跑幾步借力躍到橋臺上,又沿簡支梁爬到基面。海風太大,他只得用一只手扯住懸索,脊背緊緊貼在支梁,半邊是懸空的,一手已經朝梁靄如伸過去。他的表情是葉劍跟在他十幾年從未見過的低聲下氣,像在哄誘,他叫她丫頭,用葉劍絕不知道的曾在胡同生活才有的溫柔。
她茫然的循聲看去,紅色的臉頰,被海風吹亂的頭發攪亂彼此視線。但他仍確信他看見她盈盈雙目,一點點光亮,或許是遠處出海的漁光,也或許只是因為她哭了。
他只是更努力的對她笑了笑:“丫頭,認得我么?”
她的回答與先前兩次截然相反,她搖了搖頭。陳建榮怔了怔,真正讓他猝不及防的是梁靄如下一句話:“我真希望我從來沒見過你。”
陳建榮一痛,他唯一能做的不是讓她看出自己這一刻的崩潰,當他終于足夠跟她接近并且捏住她手腕的時候,她突然掉頭看向自己,水意蒙蒙的大眼睛,眼前的印象跟多年前寡言的少女陡然重疊,又猝然遠離,當他聽到她狂熱而絕望的喃喃:“我太難受了,你讓我死吧。”
“那么,”他盯牢她眼睛,第一次用這么輕的語氣告訴她,“我跟你一起。”
眼中乍現的光亮幾乎將他肺腑撕裂,但他只是裝成視而不見,在她怔忪的瞬間他松開懸索上的另一只手,往她所在方位一躍,囫圇抱住她后借力側翻到橋墩內,所有的重量賴他右手手肘支撐,似乎聽見骨節脆裂,但他以為這一切都可以不去在意。
當她完整的出現在自己懷里。
即便只用一只手他也輕易控制她所有反抗,她又踢又踹又撓,他索性隨她去,箍住她腰攀到下一層才沿橋臺跳下。有葉劍心驚膽戰的接應,圍觀的人也不少。陳建榮迅速做出判斷,讓葉劍開車過來,先扶她坐到后座,又將她領口幾粒扣子解開,拿來水,抬頭的時候才注意到葉劍古怪的瞧著自己:“老大,你的手。”
陳建榮低頭才注意到左手手臂形狀古怪的耷拉著。連疼痛都仿佛被延遲,他低頭苦笑,抬起手臂瞧了一眼,不太嚴重,但也不是熬熬就能過去,葉劍小心翼翼詢問是不是要去醫院,他看著靄如,終于說:“先送她回去。”
那件房子,那件作為愧疚的禮物贈送的房子空空蕩蕩,她從牢里出來只穿了身上一套衣服,連行李都沒有。
葉劍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尷尬的見他仍舊半扶半抱著靄如,正想回避,他卻開口阻止,嗓子是啞的:“別,你看著她……別讓她再……”他費力的沒有說下去。
葉劍調轉身,面向陳建榮。他幾乎看不懂這個男人,他曾經親手將她送到牢里,但在橋邊看見她那一刻的恐慌和絕望又絕非出自偽裝。他簡直糊涂陳建榮對梁靄如持有的態度。
直到他看著靄如睡覺的方向跟葉劍承認,“……我看著她長大。”他嘆了口氣,“但我沒有辦法。”
八:
而事態發展的遠比預料更糟,陳建榮抱著靄如從橋上下來的樣子被人偷拍,傳到網上,A市大佬認識他的人不在少數,更何況他已與市長千金訂婚,懷中那女子的身份一度成為本市最大爭議。他并不覺得鄭佩佩會視而不見,當她將那份印有兩人背影的偷拍照片放到他面前時,他從她異樣冷靜的態度里知道此刻的對峙勢不可免,但他只是很累。
他不去否認:“我是去見梁靄如了。”
鄭佩佩愣了愣:“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他淡淡的,扭開頭不去看她,“我不會和她怎么樣,我們的婚禮也不會受影響,這不就夠了么?”
她苦笑:“可你還會去見她。”
“不會了,”陳建榮說的簡單,“我不會再去見她,這是最后一次。”
而事實證明總有無數次來充當他自以為是的最后一次,他可以控制自己不去見她,卻無法控制她主動來找自己,甚至變本加厲,起初只是遠遠的在小區門口等,再到公司樓下堵,有時候只是兩個鐘頭,有時候卻是一整天。他從五十層辦公室望下去,可以想象的模樣,即便她的存在只是一個小小影子,但并無妨礙他在那么多影子里一眼把她挑出來。
那個影子固執的遠超過他想象。
他清晰的感受到她停止尾隨是在第二個月的中旬,他無法向自己解釋看不到她那一刻的恐慌和猜想,當他終于按捺不住主動打電話給葉劍是在她“消失”三天后,葉劍的語氣里有同樣的驚訝:“不是你約她出去么?”
冷水兜頭潑下,他渾身發涼。他問:“她有沒有說去哪里?”
葉劍沒有回答。
他兀自呆坐辦公椅近半個鐘頭,所有的猜想鋪天蓋地涌上來,他根本沒有主動見她,也不知道她會去哪里,他更無法想象她眼下正遭受什么。是手機的震動將他自深陷的恐懼中驚醒,一個陌生的號碼,約他金樓見面。
提出的條件很簡單,一個人換一批貨。
那批貨由鄭佩佩的父親牽頭才從越南的客商中奪來,他并不去掩飾與鄭家聯姻能給自己帶來的一切好處,也是這場婚姻考慮的主要目的。
他需要鄭佩佩的家族,以及那個家族能給自己事業帶來的便利。
但那個人卻是他心中所有隱憂和愧疚。
用來回復的考慮只是一個轉念而已,他回,定個時間。
定在第二天城東老城墻下不遠處一個廢棄的廠房,這次他連葉劍都沒帶。到的時間不算早,野郊人不多,但沿人工防護林一溜都是越野車,他很容易認出當中算是頭目的中年男子。對方遠遠的瞧見他單人立在那里,竟先笑了:“你膽子夠大。”
陳建榮沒接話,反問他:“人呢?”
梁靄如被推到兩人中間的空地上是被蒙著眼罩的,衣服很臟,但看得出沒被動過,他不動聲色掉轉頭向著中年男子,冷淡的:“貨在這兒,你把人給我。”
對方倒爽氣,待他將兩只皮箱踢到空地上當下命人除掉靄如眼罩,猛得將人一推,陳建榮手比眼快,接住她,大約一時不適應強光,她伏在他懷里良久沒把頭抬起來。他轉身只想迅速離開這里,卻先看到鄭佩佩從那中年男子身后出現,長發長裙,清純的模樣沒有怎么變,只是眉間多了些厲色和不甘。所有隱秘的猜測在終于見到她的那一刻起被證實,是她示意人綁架靄如。但真正讓陳建榮色變的是她手中握著的左輪,對牢他和靄如。
而他只能說:“抱歉。”
“不必,”她眼圈通紅,眼睛中冷光乍現,“只要她死,我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
陳建榮站得筆直,眉眼不曾改變,僅僅只是話語中的求全而已:“我不會。”
鄭佩佩咬牙切齒,眼淚卻汩汩的淌下來,她渾身都在發抖,而發抖的最終原因只是因為她摯愛的男人緊緊抱著另一個女人,只是因為他終于向她承認,“佩佩,你怨我不要緊,但你不該動她,”他目光森冷,毫無感情,“發生這種事,我們的婚事也真沒意思裝下去。”
她臉色灰白,而他最后也沒給彼此留下情面。
鄭佩佩死死盯住他,而他亦冷冷看定對方,爭鋒相對的氣勢掩蓋在其后另外一聲兩聲嘈雜的槍響里,一個望風的雷子跌跌撞撞從遠處草叢奔過來,臉色青白,上氣不接下氣朝兩方人大叫:“媽的,有條子。”
陳建榮自那人突然躥出來就知道事態不對,在混亂中他的第一反應是先脫了外套替靄如裹上,不待所有人反應徑自拉上她從人工防護林小道包抄,兩旁都是半人高的蒿草,橫生出來的樹枝擋道,兩人跑得氣喘吁吁,這一路梁靄如跟得也悄無聲息。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安靜,那樣聒噪熱烈野性的女孩子。
奔跑的間隙他根本不敢回頭看一眼被自己緊緊牽著的她,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但他仍舊無法丟下她,即便他可以假裝狠心,當作絕情,乃至假借深愛另一個女人的名義將她親手送進監獄。陳建榮所做的一切就為了將梁靄如逐出自己的生活,而他卻無法將她驅逐出自己的記憶。
九:
就是這樣不得已,他想到第一次在胡同口遇到她的樣子,長發長腿,明明不太高,但他看來卻那樣窈窕。人人都說她傻,傻到會蹲在一方破凳前吃人丟下的半個肉包,驚懼的回頭看向他時,陳建榮卻出乎意料在那黑圓的瞳孔里發現了整個自己。他曾想問她要不要跟自己走,在對視的那一瞬陳建榮其實已經知道答案,良禽擇木而棲,她聰明的其實從一開始就明白,陳建榮不會是她梁靄如想要棲息的那棵樹。
而她口口聲聲卻說那樣喜歡他,梁靄如永遠不會知道每一聲都曾使他萬劫不復。
葉劍開車已經等在盤山路口接應,陳建榮渾身都在發抖,他也忘不掉葉劍看到他扶著梁靄如驚駭的表情,他也忘不掉那一刻自己是如何心慌意亂,待梁靄如一聲不吭自顧自鉆到車后座時,葉劍才慢騰騰的將眼睛對牢陳建榮,嘴唇動了動,他看得懂,而后一句話不用說都清楚:條子突然出現將鄭家一網打盡,樹倒猢猻散,現在誰都料定陳建榮做內應黑吃黑,更別消說今后在A市立足。
陳建榮裂開嘴笑了笑,撣了撣衣袖:“當我這次晦氣。”
葉劍渾身都是僵的,事情發展到眼下這一步見他仍是若無其事,說得不清不淡,不由連心都寒了,話在嘴邊剛想出口。陳建榮猛得一把拽住對方提到眼下,眼神駭然,面上卻依舊淡淡,壓低聲音冷冷道:“給我閉嘴,我說沒事你他媽聾么?”
電光石火間葉劍望了眼車里闔目而眠的梁靄如,心中翻天覆地終于明白過來,臉色一變,叫了聲:“哥。”
他直著眼瞪著陳建榮,連眼珠子一圈都是紅的,為了不驚動車里人,連聲音都是低的:“大哥。我瞧到那張照片了。”
陳建榮慢慢的,卻還那樣滿不在乎的笑了,只是身體緊繃,但臉色凄惶,仿佛失落其實更多只是明知的絕望,仍舊是那句話:“我上癮了,阿劍,你知道,我丟不開她。”
葉劍心底猛得一震,不待他說陳建榮臉色兀自一沉,將他往車座上一推,冷冷道:“快走。”
遠處警笛轟鳴,幾乎半山都是那種單調的聲音,漸漸逼近。葉劍跟著他這十多年也早料到眼下這幅結局,打開引擎,猛得打轉方向盤,卻不由整個人僵在那里。坐在副駕駛座上陳建榮淡淡的,仿佛看不見腦后正頂著自己的一桿烏黑槍口,慢騰騰的叫了聲:“梁靄如。”
陳建榮甚至無法解釋心中的釋然,他已經看到自己的結局。
他明白自己再也不用再在矛盾掙扎自責和惱怒中求得一線生機。
她目視前方,冷淡道:“A市特警023號,梁靄如。陳建榮,我們懷疑你涉嫌軍火走私。”
回歸隊伍后,梁靄如申請了整整半年的休假,將她從警校一路帶到這一步的前輩曾委婉建議,詢問她是否需要心理醫生。
最終她還是去見了陳建榮,等了一刻鐘他被獄監帶過來,幾乎可見頭皮的短發,懸膽鼻,雙目依舊銳利,即便身陷困境她也無法否認純粹源自他本性的冷冽,即便他只是疏疏闊闊孤身坐在那里。她隔著玻璃靜靜的看著他,而他沒有。
有淚流下,在心里。“我要你知道,跟著你這些年,包括說喜歡你,我都是真心的,”她沒有哭,只是好幾次艱難的說不下去,“好多次我是真想死。不管你信不信,從我在夜總會再見到你,到現在這會兒,我都是真心的。”
他終于抬頭看了她一眼,她用手死死捂住嘴唇,害怕自己面對陳建榮真的哭出來,但仍舊沒有,包括她自始至終都沒等到他說原諒自己。
梁靄如在下個月辦妥離職手續。
兩個月后她收到一封信,陳建榮倒后跟著A市重新洗牌,自她身份暴露之后那邊的人就再沒找過自己,這是唯一一次終于有的聯系,信封只有一張照片。
那是她和同學警校畢業的合照,不知道他從哪里得來,而當她看清背后一行字時,她只覺魂飛魄散,手腳冰涼。清俊的字體,她為了任務曾熟悉關于陳建榮的所有特質,雖然他只寫了幾個字:五年后,我的靄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