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顧:華瑤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禮物——指揮官的骨頭。她卻急中生智,把骨頭當做武器企圖逃跑。沒想到立即就被抓住了。
第六章
我后悔極了,剛才還不如裝睡,至少不用直面他的赤裸。我垂下頭,視線中很快出現他的雙腿。筆直、干凈,小腿肌肉鼓鼓的,看起來很硬,毛發濃密。腳掌很大,但纖長均勻。
我全身都僵了。
“睡里面。”他輕輕地說。
我立刻往里挪,躺下來,想轉向里面,又覺得把后背留給他很恐怖,只得直挺挺地看著灰暗的天花板。
床微微一沉,他掀開被子躺了下來,肩膀和胳膊上的皮膚,跟我輕輕挨在一起,我頓覺那些地方絲絲癢了起來。
他沒說話,我瞪著天花板。忽然他翻了個身,面朝向我。我不用側頭,都能感覺他灼灼的注視和溫熱的氣息。
我的臉熱得像要燒起來,一想起那個晚上的痛苦和癲狂,就覺得心里堵得慌。
腰間一沉,他的手搭了上來。
“結婚之前,我會忍耐?!彼鋈徽f,低啞卻清晰。
我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什么意思,心里陡然一松,就像擱在砧板上的魚突然又被扔進水里,那種死而復生的感覺簡直無法言喻。他剛才脫成這樣,我還以為難逃一劫,沒想到他什么也不打算做。
據我所知,斯坦星人根本不介意婚前同居。那他為什么?
管他的,不結婚最好。
“那你‘決定’什么時候結婚?”我問。
所謂結婚,不就是他單方面決定的嗎?我巴不得這個日子永遠不要到來——他一定聽得出我語氣中的諷刺和抗拒。
“穆弦。”他回答。
“什么?”我沒明白。
“穆弦。我的名字?!彼玫氖侵形?,大概是音譯。
穆弦……
我下意識在心中重復,只覺得這個名字跟他人一樣……難以形容。
他沒有立刻告訴我婚期,而靜靜地盯著我。也許是隔得太近,他看起來沒有白天那么冷漠強勢,濕漉漉的黑色短發貼著額頭和鬢角,清秀烏黑的眉目意外地顯得安靜乖巧。
然而他接下來的話,立刻證明這些只是我的錯覺。
“婚姻對我的價值是滿足欲望、繁衍后代。只要對象健康、忠誠,是誰沒有分別?!彼恼Z氣平靜而冷淡,“你已經是我的女人,就不允許再改變。結婚之后,我不關心其他事,只要求你身心的忠誠。具體婚期,需要我父親確認?!?/p>
我的感覺,就像被人扇了一個耳光再吐一口口水——明明是他強迫我,卻又如此倨傲而直接地說,不過是滿足欲望繁衍后代的工具。
我脫口而出:“既然是誰沒有分別,當時為什么找我?為什么不找個心甘情愿的女人?何必這樣?”
令我意外的是,他竟像被我問住了。沉默片刻,他的目光從我臉上移開,硬邦邦地答道:“你不需要知道。”
這之后,我們都沒有再說話。他很快睡著了,沉穩悠長的呼吸聲就響在耳畔。這令我很不自在,想要翻身,腰卻被他扣得很緊。難耐地忍了半個晚上,我才迷迷糊糊睡去。
我做了一連串光怪陸離的夢:我夢到當日他變身的怪獸朝我撲來,我一腳踢在它臉上,它忽然又變成了一只白色的小狗,沉甸甸地趴在我的肚皮上,反復舔我的手和脖子,黏糊糊的很難受。
后來小狗不見了,我又看到了外婆,沖過去抱著她大哭。我對她說外婆我其實被人逼得好難受,我不知道生活要怎么繼續??晌乙恢辈桓腋阏f。
外婆摸著我的頭,說了很多話,可我一句也聽不清。她又輕輕地一下下拍著我的背,這感覺實在太溫暖,就像寒夜里溫甜的米酒入腹,令我只想沉溺不醒。
這一覺前半段輾轉反側,后半段卻是黑甜深沉。等我睜開眼,首先感覺眼睛有點干涸的疼痛,我知道那是哭的。
再定睛一看,我登時渾身像沾滿了刺球,又僵又癢。
我的頭沒在枕頭上,不知何時枕在他的胳膊上。面前是一片暗白的胸膛。
我下意識往后退,卻發現自己的手正搭在他瘦削的腰上,大腿跟他交疊著。
我連忙把手腳都從他身上放下來,往后一退,立刻撞到了墻。我這才發現他都把我擠到了墻角,大半張床空蕩蕩的。
“早。”頭頂忽然響起軟軟的懶懶的聲音。
我抬頭,撞上他平靜清亮的黑眸,看來他醒了有一會兒了。
我沒回答,而是縮成一團靠在墻上。
他掀開被子下床,我立刻轉身朝里躺著。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洗手間的門開了又關。我一直沒回頭,直到他的腳步聲遠去,我才松了口氣坐起來。
我去洗了個澡,換了條干凈的裙子,可皮膚上始終殘留他的觸覺,揮之不去。
封閉的房間有點壓抑,我來到外面走道,站在狹窄的窗前。太空依舊深邃,星光仍然耀眼,宇宙純凈安靜得仿若初生。這是絕大多數地球人窮其一生也不能看到的美景。
如果沒有穆弦,這該是一段多么美好新奇的旅程。
我很清楚無法再改變什么。
那該如何面對今后的人生?
被他束縛占有的人生?
不。強念而清晰的念頭涌上心頭:我的人生是我的。他不過把我當成一個叫“妻子”的工具,難道我就不能把他當成叫“丈夫”的器材?
二十二年來,我對人謙恭有禮,真心尊重每一個人??纱丝?,這種從未有過的高傲而冷漠的報復心態,令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意。
他對我默認過,當日強迫我是出于無奈,現在要娶我,則是忠誠于獸族基因。他做所有的事,出發點并不是為了傷害我。他怎么會故意傷害我呢?我除了“性”和“繁殖”外,沒有任何意義,他怎么會跟一個工具見識?怎么會考慮一個工具的感受和想法?
對,我也應該這樣。我應該連“恨”都不屑于給他。我干嗎要把精力放在他身上,像這段日子一樣,整天只是厭惡他抵抗他,沉浸在消極的情緒里?
他對我來說,同樣什么也不是。
就算一輩子要做他的女人,就算永遠無法離開斯坦星,我也要過肆意灑脫的人生。我應該關心自己——在這個陌生星球上,除了華遙,誰還會關心華遙?
我深呼吸,讓自己平復。然后沉默地看著璀璨太空。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曾經憧憬過將來的愛人。他應當溫文爾雅、寬容正直。他應當尊重我的一切意愿,是情人更是朋友。我們應該有靈魂和情感的深刻共鳴,我們的感情是日久生情的細水長流。
算了,不想了。
人生美好的東西很多,我只是失去了某些而已。
“華小姐。”爽朗的聲音在走道盡頭響起,將我從沉思中拉回來。
我轉頭一看,怔住——兩個機器人站在那里,是莫普和莫林。莫普沒什么表情,莫林嘴咧得大大的在笑,所以很容易分辨他們。
我們一同進屋坐下。我忍不住多看莫普幾眼,只見他的頭顱光滑無比,完全看不出昨天被我敲扁了一塊。
我一直認為他不過奉命行事,正想對他道歉,莫林一拍手掌,用興奮而諂媚的語氣說:“小姐,我們今天來,是向你匯報指揮官的財產狀況?!?/p>
“財產?”
“當然。他可是巴不得將一切都獻給您,這份報告在去地球接您之前就準備好了?!蹦终f。
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塊巴掌大小的黑色薄片,看起來像芯片。而后他手指在上面摁了摁,我面前的空氣中陡然閃出一米見方的懸浮畫面。我嚇了一跳,往沙發里一縮,他已經站起來,用播音員般的好聽聲音開始解說了。
“指揮官的財產結構很簡單,一筆錢、一顆小行星,還有他收藏的五百七十四架古董戰機?!蹦种钢聊?。
報告做得很形象,左側是一些金幣在閃光——當然是虛擬畫面。上頭標注了一個斯坦文字的數字,我默默在腦海里計算了一下,有點心驚——折合下來,大概相當于地球百億美元的價值。
“指揮官對理財沒有興趣,這筆錢一直放在帝國銀行?!蹦致柭柤?,“所以,會有小報批評指揮官是戰斗天才、理財白癡?!?/p>
我不由得想,當然是白癡。職業習慣讓我忍不住在心里盤算,這筆錢隨便做點低風險投資,收益都超過定期存款。莫林笑嘻嘻地說:“指揮官才不是白癡,他找一個懂金融的妻子就可以了?!?/p>
我保持沉默。
畫面中間浮現一顆三維星球,正在緩緩運轉。星球大部分是藍色,有少許綠色,看起來鮮嫩渾圓。莫林語氣驕傲地說:“索夫坦小行星,距離斯坦星球兩百光年,是指揮官的母親留下的遺產?!?/p>
原來他的母親已經過世。能夠擁有一顆星球,想來是個很尊貴的女人。
莫林用手點了點那顆行星,眼前的畫面立刻變了。蔚藍的海水像光滑的綢緞在陽光下浮動,一望無際的平原像綠色絲絨鋪滿大地。
我們就像乘坐直升機,從高空俯瞰索夫坦星球。忽然有一群小動物從畫面中慢吞吞地經過,看起來像狗,通體雪白,四肢短小,肉嘟嘟的??捎植皇枪罚L滿長毛的腦袋上,藍色的大眼睛呆呆傻傻,比莫普的眼睛還要可愛。
“那是鬢絨幼犬,索夫坦的珍稀生物?!蹦纸忉?,“一種非常溫順的動物。”
我們又粗略看了些畫面:藍色的迷霧般的森林、五彩的河流、乳白色的群山、橙黃色會閃閃發光的高大植物……就算我本來對他的事全無興趣,看到這種奇景,還是被深深吸引。
至于古董戰機,我看了一眼,沒什么興趣。莫林關閉了畫面,把黑色芯片交給我,告訴我怎么用,并表示今后還是由他打理財產,但我可以全權支配這些東西。我接過芯片,心想就當放電影給自己看了。
他們起身告辭。我看向一直沉默的莫普,真誠地說:“莫普,昨天……對不起?!?/p>
莫林立刻歪著頭看著我,我想這表示他非常驚訝。莫普的反應則平靜得多,轉頭直視著我:“我接受您的道歉?!?/p>
他公式化的話語,讓我有點不自在,但也不打算說別的。
他卻繼續說:“華小姐,我不明白,您為什么要逃跑?指揮官這樣的結婚對象,年輕、英俊、富有,忠誠,我實在想不出,您有什么理由拒絕他?”
我還沒說話,莫林立刻雙手抱頭,原地劇烈搖晃:“是啊是?。∥乙蚕氩煌āT贈]有比指揮官更好的男人了。”
“是嗎?”我冷笑。
莫林非常瘋狂地用力點頭:“當然!斯坦的十位艦隊指揮官中,只有他對所有種族一視同仁,從無歧視和虐待。甚至以“狡猾多疑”著稱的討厭的橙人族,只要對他忠誠,都能得到重用。他還是個軍事天才,帶兵剿滅的叛逆種族比誰都多。而且他身體健壯,擁有半獸基因,性能力必然跟戰斗力一樣強悍驚人。您還有什么不滿意呢?”
兩兄弟一唱一和,一個嚴肅置疑,一個唱做俱佳。我看著他們同樣懵懂的紅眸,沒有再說話。
機器人不懂,難道他年輕、英俊、富有、忠誠,我就應該感恩戴德地愛上他嗎?我靠自己的雙手,也能在地球過上富足、自由、愜意的生活,為什么要依附于他?
“我餓了,有吃的嗎?”我換了個話題。
“馬上送到。”莫林立刻轉身出去。莫普看了我一眼,深深鞠躬,也走了。
后來我吃了飯,坐在沙發里看莫林留下的資料。我看到一個漆黑的巖洞,那里的地下水發出幽藍的光澤,七彩小魚在其中游淌。一片淺灘上,許多圓形的晶瑩石子,靜靜綻放五光十色的光芒。
我正看得全神貫注,忽然感覺身后有點不對勁。轉頭一看,穆弦靜靜站在沙發后頭,雙手插在褲兜里,還是那冷冰冰的樣子,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想去?”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可以嗎?”我轉頭繼續看畫面,用諷刺的語氣反問。
“那是你的事。”
我有點意外——這個意思是,可以去?想起他昨晚的話:他不關心其他事,只要我身心忠貞??磥硭⒉淮蛩愀缮嫖业乃饺诵袨椤?/p>
這樣更好。我忽然覺得輕松不少。
腳步聲響起,他走到一側的衣柜旁,拿出兩套軍裝。我忍不住用余光瞟他,卻看到他目不斜視地走進洗手間,拿了他的毛巾牙刷出來。
“抵達斯坦星前,我不在這里過夜?!钡穆曇魪奈疑砗髠鱽?。
驚喜涌上心頭,但我不想表露出來,很平淡地“哦”了一聲,他就走了出去。
我松了口氣。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這樣,但實在求之不得。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有點沉不住氣——明明已經決定不被他左右情緒,但每次他一出現,還是會神經緊繃心跳急促。
接下來十天,他真的再沒出現過。每天只有莫林來給我送飯,有時候會送些“影碟”給我看——姑且這么稱呼那種三維立體懸浮視頻吧。開始幾天我還有些心神不寧,后來就習慣了。
這天,莫林告訴我,兩天后再做一次超光速跳躍,就能抵達斯坦星了。這無疑讓我有些悵然。
今天他沒帶午飯來,而是一本正經地告訴我,穆弦邀我共進午餐。我覺得有些意外——因為我看過這艘艦隊的介紹資料,現在是滿員狀態,估計到處都是男人。穆弦居然肯讓我外出,看來他并不像莫林說的那么占有欲夸張。
“華小姐,你能不能勸指揮官回這里睡?”出發前,莫林問我。
我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干脆地答道:“不能?!?/p>
莫林忽然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我著實吃了一驚。雖然他吐出的口水,其實是一種淡藍色的液體。然后他雙手叉腰,做出非常幽怨的姿態:“噢,老天,不要這么絕情!我問他為什么睡在作戰指揮室,他說他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華小姐,您讓他失控了嗎?”
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
我似乎有點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還是裝傻說:“睡在別的房間沒什么大不了。”
莫林很用力地搖頭:“大得了大得了!這幾天他一直坐在椅子上睡覺。多么可憐的指揮官!”
我不信:“飛船上連多余的床都沒有?”
莫林雙手捂住臉,紅眼睛一眨一眨:“難道您不知道他有潔癖,又喜歡裸睡?他覺得外面的床臟得要死。華小姐,您是個仁慈的女人,不該這么虐待自己的未婚夫。
“共進午餐的時候,記得要勸他啊!”莫林往外走,“您開口,他一定非常高興?!?/p>
我沒說話,難怪那天他二話不說脫個精光,原來喜歡裸睡。
那我更不想讓他回來了。
第七章
“這是最近的路。老天,您的臉好紅!”
莫林站在離我兩步遠的前方,瞪大眼睛看著我。我原來還沒覺得尷尬,被他大嗓門一吼,就真有點難堪了。
這是一條寬敞的通道,柔和的橘黃色燈光像霧氣彌漫,為顏色冷硬的艙壁平添幾分溫馨。從我們離開臥室開始,在路上一直碰到三三兩兩的軍人。
大部分是年輕男人,有的穿軍裝,有的穿背心,大多肌肉結實,皮膚黝黑,我幾乎能聞到他們身上的汗味。還有一些竹竿似的纖長機器人,金屬腳掌嘎吱嘎吱地踩在柔軟的地面上,輕盈地跑步經過。
甚至還碰到了一頭獸人,身高至少超過兩米,頭頂在天花板上,龐大身軀像一堵墻。露在軍裝外的胳膊肌肉黝黑,毛發旺盛。脖子上方是肌肉糾結的獸首,十分猙獰恐怖。
人類男人經過時,幾乎都會看我一眼。那個獸人更是直接停下腳步,瞪大眼睛盯著我,一直目送我們離開。我知道,并不是自己多么美貌出眾,他們只是奇怪艦上出現女人,才會多看幾眼。
我們繼續往前走。莫林突然又回頭瞟我一眼:“該死,你為什么穿這么短的裙子?”然后目光掠過我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前面兩個男人全朝我的小腿瞟去。
莫林實在太聒噪,我覺得必須制止了。
“莫林?!蔽液八?。
“是?!彼⒖陶局?,眨眨眼睛。
“閉嘴?!?/p>
他張大了嘴,但沒再說話了。
我們沒走多久,到了一間緊閉的艙門前。莫林輸入密碼擰開門鎖,站在門口不動:“祝您和指揮官度過一個愉快的中午。記得勸他!”
我無語地走進去,莫林悄無聲息地帶上了門。
這里更像一個寬敞的大廳,與天使號的控制中心類似,墻面全是電腦屏幕,銀色數據在墻壁間永不停歇地流動。
沒有人。
我站了一會兒,才看到一側的墻上開了道門,遠遠可以看到一道暗灰色背影坐在沙發上。
是他。
我不由自主地深呼吸幾下,緩步走過去。我以為以他的警覺,很快會察覺到動靜。沒想到都走到門邊了,他還是一動不動,神情似乎十分專注。
他面前的空氣里,浮動著淡藍色的光影。我知道是類似于莫林給我的“影碟”。只不過剛才隔得遠,角度也偏,看不清他在看什么。
現在隔近了,我便抬頭認真看了看。這一看,我呆住了。
是……我?
畫面是靜止的,茵茵綠草地上,女孩穿著黑色學士服,用手壓著四方帽,笑得格外燦爛。
那是我的大學畢業照。
畫面一閃,是我穿著米色套頭毛衣,頭發亂糟糟的,赤著腳,抱著膝蓋坐在陽臺的角落,眼睛通紅,臉上還掛著淚珠——那是被他強迫之后,我躲在老房子里。
然后是上課時,我低頭做筆記;我去公司面試,黑色正裝,長發披肩,臉很紅很緊張;我到敬老院看望外婆,抱著她的腰,把頭靠在她懷里……
就在這時,他忽然轉頭,看見了我,眸中閃過詫異。
我也詫異地看著他。
他把手中的芯片一丟,畫面驟然消失。他從沙發上站起來,雙手插在褲兜里,神色冷冷的:“有事?”
“莫林說你要跟我吃午飯?!蔽倚睦锇盗R莫林,看穆弦的反應就知道,他根本沒叫我過來。
“我吃過了?!彼卣f。
“那我回去了。”我轉身欲走。
“坐下。”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這么說,我只好到沙發旁坐下。
他走到辦公桌前,按下通訊鍵:“送一份午餐過來?!比缓笏徽f話了,只靜靜地站著那里盯著我。
這氣氛著實有點尷尬,我就問:“你怎么會有我的照片?”
“納米機器人。”他語氣平靜。
“什么?”
“我留下的機器人?!?/p>
我忽然明白過來。
在我腦海中有納米機器人的大概印象,是一種超微型機器人,人類肉眼根本看不到。原來當初他說留下士兵保護我,留下的就是他們?這些照片,也是他們拍的?
難怪這幾年我總覺得有人在窺探我,還以為是神經過敏。
可我立刻想起,洗澡時也有被窺探的感覺,不由得有些僵硬地側頭,瞄一眼他沉靜的側臉。
他……為什么一個人在這里看我的照片?肯定還有我沒穿衣服的照片。
我的臉陡然熱起來,連忙暗暗告誡自己要冷靜,要不為所動??赡樳€是熱得發燙。
“已經撤離了?!彼⒅摇?/p>
我明白過來,松了口氣。難怪最近都沒有那種被窺探的感覺,想必是到了他身邊,不再需要了。
這時門外響起陌生的聲音:“指揮官,我來送午餐?!?/p>
他站起來走過去。過了一會兒,銀灰色軍裝包裹的結實手臂端著個餐盤,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我訕訕地拿起勺子。沒想到他緊挨著我坐下,感覺到軍裝褲腿若有似無地擦到我的小腿,我立刻全身緊繃,眼觀鼻鼻觀心。
這頓飯吃得味同嚼蠟。吃完后,我喝了口水,醞釀了一下情緒,轉頭看著他。他也看著我,目光清冷平靜。
這樣實在有點怪,我們坐得這么近,扭著脖子互相望著。我不由得咳嗽一聲,低頭盯著餐盤說:“你的要求,我可以做到?!?/p>
他沒說話,但我能感覺到他灼灼的注視。
我繼續說:“你執意要娶我,那就結婚吧。我知道除了夫妻義務,你不關心其他事,我也是。希望今后我們互不干涉,你順心,我也如意。不過你說結婚了才碰我,這個我同意,希望你遵守承諾?!?/p>
我停下來,等他的反應。我不確定他會不會惱怒,但我不在乎。
可我萬萬沒想到,他忽然露出微笑,然后握住我的手……送到嘴邊,盯著我的眼睛,開始親吻。
酥麻濕膩的感覺從指尖傳來,我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再仔細一看,哪里是在吻,他把我的手指,一根根含在嘴里,用舌頭重重地舔。
像動物。
他本來就是半獸。
我強忍著手上的不適感,冷冷地想——這種反應,表示他不但不生氣,反而很高興?
是因為我同意結婚嗎?我后面說的話,他根本不在意?
果然啊……他只在乎身體和繁殖而已。
過了一會兒,我半個手掌都濕潤了,惡心死了??伤煌?,若有所思地盯著我,開始吸吮我的大拇指,癢得不行。
“等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還有個要求。”
“說。”他舔著我手背上淺淺的旋渦。
“我掛念外婆?!?/p>
“派兵接過來。”他頭都沒抬一下。
我搖頭:“不行。她年紀大了,落葉歸根,我也不想讓她知道其他事。我想每年回去探望她?!?/p>
他這才抬眸看我一眼,烏黑的眼睛銳利逼人。我以為他會拒絕,誰知他只啞著嗓子答:“好。”
而后,他又開始專心舔我的手。我原本強自忍耐,忽地想起跟他睡的那個晚上,夢中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夢到一只狗在舔我。所以……是他?
我忍不住問:“你不是有潔癖嗎?”
“嗯?!彼偷蛻寺?,舌頭不停,理所當然。
我無語了。
這時兩只手已經被他舔完一遍,他又伸手摁住我的后腦,整個身體都傾斜過來,將我圈在懷里,迫使我抬頭看著他。
他專注的目光沿著我的臉頰緩緩下滑,我幾乎可以肯定,他在選擇從哪里下口。
這種被當成骨頭一樣啃咬的感覺,實在讓我全身皮膚都在癢。我覺得不能再任憑他這么下去,萬一他把持不住就壞了。正躊躇開口,忽然聽到桌上的通訊器響了一聲。
“指揮官,來自帝都的電話,是相里晟指揮官,在加密頻道,聲頻已就緒?!蹦盏穆曇綦S即在通訊器里響起。
穆弦立刻松開我,站了起來。
我松了口氣。
他走到桌旁,沉聲說:“接進來?!?/p>
“是。”
我逮住機會站起來說:“我先回去了?!?/p>
他抬眸看我一眼。也許是剛才我們靠得太近,他的黑色短發看起來有點凌亂,軍裝領子也有點歪,白皙的臉頰……似乎有些紅暈?
“坐下,我送你回去。”他頓了頓,“通話期間,保持沉默?!?/p>
我只好又坐下。
他按下通訊器上的一個鍵,那頭響起了聲音。
“蘇爾曼指揮官,很高興聽到你即將抵達的消息。”那人說。
“謝謝,相里晟指揮官?!蹦孪掖鸬?。
我聽到“蘇爾曼指揮官”這稱呼,略有些驚訝,但很快明白——斯坦星人的名字都很長,莫林的全名就有一長串。蘇爾曼和穆弦,應該都是他名字的一部分。
話說回來,我都要跟他結婚了,還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不過無所謂。
相里晟又說:“上次您提出的條件,殿下已經慎重考慮過?!?/p>
我有些好奇——殿下?
穆弦抬起臉,清黑的眼眸一片沉靜:“愿聞其詳。”
“只要你按照約定起事,除掉諾爾后,殿下會支持你,成為三大艦隊的總指揮官。”相里晟接著說。
我吃了一驚。
起事?雖然不清楚內情,但聽起來,似乎是穆弦投靠了殿下,除掉諾爾就能加官進爵?
穆弦的嗓音和臉上的笑意同樣柔和:“感謝肯亞殿下的信任。也感謝你,相里晟指揮官。”
我聽得分明,肯亞殿下?他就是穆弦投靠的人?
相里晟也笑著說:“你太客氣了。這次事成,你就是帝國最年輕的上將,也是我的上級,以后還請多多指教。以前大家忙于軍務,交往太少。其實說起來,我也是帝都軍事學院畢業。”
穆弦微微一笑:“你至今是學院兩百米手槍射擊記錄的保持者?!?/p>
相里晟似乎很高興,哈哈大笑:“過獎了。聽說你上一次升任少將,就是在指揮系校友周年聚會上授勛。這次事成,不如由我私下向殿下建議,在今年的聚會上,請肯亞殿下為您授勛?一定能成為學院的一段佳話?!?/p>
我頓時了然——這個相里晟明顯想巴結穆弦,趁機打校友牌呢。只聽穆弦含笑道:“那就多謝了?!?/p>
兩人又寒暄了一陣,就中斷了通話。
穆弦沉默地站了一小會,才轉頭看著我,面色如常。
我的心情難以形容。
看來我把他想得太簡單了,以為他只是位高權重的軍人,強勢,但也簡單。沒想到他正經做事的時候,這么老練城府深。
這么……陰狠血腥。
此刻的穆弦,跟剛才抓著我的手執拗親吻,甚至面染紅暈的男人,完全判若兩人。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我送你回去。”他淡淡地說,筆直地朝我走來,忽然脫下軍裝遞給我,身上只剩淺灰色襯衣。
“不用。”我有些莫名的煩躁。
但他已經把軍裝披在我的肩頭。
我不想讓他再觸碰,妥協了,穿上軍裝。衣服下擺摩擦著光裸的皮膚,癢癢的,竟跟他的手指撫摩的感覺相差無幾。我有點不自在,但裝作若無其事。
另外讓我驚訝的是——他的軍裝居然這么大,穿在我身上像個袍子,袖子長了一截。
他矗立不動,目光從我的臉移到胸口,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扣子?!?/p>
我只好把扣子也扣上。
可他的眉毛還是微蹙著,忽然伸手,將軍裝最上面的一顆扣子扣緊。
他顯然滿意了,烏黑修長的眉頭舒展,嘴角甚至泛起淺淡的笑意,雙手插在褲兜,轉身朝門口走去。
第八章
同樣一段路,有穆弦在身邊,變得完全不同。
往來軍人看到他,全都立定行禮:“長官!”當然,沒人把目光投到我身上,連偷瞄都沒有。
讓我意外的是,穆弦會朝每個士兵點頭,無一遺漏,甚至偶爾還會微笑。并不像我印象中那樣冷漠高傲。
我越發覺得看不透他。
終于到了艙門,他停步不前,我說:“我進去了?!?/p>
他沒答,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遞到我面前。
我遲疑地接過。匕首很短,只比我中指長一點,外面套著黑色皮革刀鞘。我把匕首抽出來,愣住了——略顯尖細的刀身,雪色鋒利,不是金屬,質地似曾相識。
“不許再毀壞?!?/p>
我明白了。這是他的骨頭,當日斷成兩截,沒想到他做成了匕首。
“為什么送骨頭給我?”我早就想問。
他似乎愣了一下,才答道:“這是我身體的一部分?!?/p>
我疑惑地看著他,沒太明白。
“都屬于你?!?/p>
我默默地將匕首隨手放在進門的架子上,脫掉軍裝還給他。他接過軍裝搭在手臂上,目光掃一眼那匕首,重新看著我。
“隨身攜帶。”他淡淡地道。
我默了片刻,又把匕首拿起來。裙擺上有個很窄小的口袋,我把匕首放進去——咦,剛好放下。
雖說有件防身武器很好,可想到今后每天帶著他的骨頭進出,感覺好詭異。
“我會離開幾天?!彼卣f,“莫普和莫林留下保護你?!?/p>
我想起剛剛在指揮室的那通電話,他要去兵變殺人了?我看著他平靜湛黑的眼眸,心情莫名有些復雜。
“把握大嗎?”我問。
他一愣,臉上忽然浮現淺淺的笑容。要知道他本來就長得十分英秀,只是平時一直冷冰冰的。這一笑,就像清風吹散了霧霾,眉梢眼角清楚分明,柔和動人。
他抬手抓住了我的下巴,指腹有力,我頓時不能動了,眼睜睜看他垂下頭。我以為他會吻我,誰知道溫熱微癢的氣息落在我的額頭上。
我的臉貼著他的脖子,同時感覺到他的唇貼著我的額心,舌頭輕輕舔了一下。我登時全身僵硬——我不要滿臉口水!
沒想到這次他淺嘗輒止,松開我說:“我承諾十天內回來接你。”
他的語氣跟平時不同,十分柔和。我不知說什么好,索性沉默。他又靜靜看了我一會兒,轉身闊步走了。走道里燈沒開,窗外星光像是浮動的水波,掩映著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擦干額上的一點口水,心想他是誤會了。我問他把握大不大,只是想知道會不會被牽連。而他顯然理解成我對他的關心,所以才會笑,才會承諾歸期。
他為什么要我的關心?我不太舒服地想,不是除了夫妻義務,什么都不在意嗎?
因為已經決定接受這種生活,我的心情輕松了不少。我又看了會兒索夫坦星球的資料,決定下個月就去那里旅行——穆弦不是說了隨我嗎?
后來有些無聊,我就拿起匕首玩,想試試它到底有多硬,以刀鋒朝艙壁劃過去。
刺——輕巧滑過,如切豆腐。
我看著面前金屬墻壁上一道尺許長、寸許深的裂縫,有點哭笑不得。他送我這么一把利器,也不怕我使壞?不過想到他可怕的精神力,就算送一門迫擊炮給我,估計也不用擔心被逆襲。
我跳下床,按下通訊鍵,叫莫林趕緊過來。過了幾分鐘,莫林出現了,看到裂縫瞠目結舌:“老天!你的破壞力真是驚人!”我拿出匕首跟他解釋,他更憤怒了,“你又拿指揮官的骨頭搞破壞?”
我尷尬地笑。
他找來工具,我協助他一起把墻補了,只不過還是留下了裂痕。他說要完全修補,需要登陸后找專業技師?,F在這個房間穆弦不允許別的男人進來。
“要不先掛幅畫在這里?”我提議。
“好主意。”莫林拍掌,“指揮官那里有很多你的照片,我等會兒去打印一張?!?/p>
“算了……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殘缺美。”
忙完這些,莫林對我說:“對了,艦隊明天就登陸斯坦,指揮官有任務,您需要先在空間港停留,我和莫普會留下保護您?!?/p>
我見他提起這事,趁機問他:“肯亞殿下是誰?”
莫林抬起顫抖的手指著我,相當震驚:“你為什么問起別的男人?”
“快說!”
他不情不愿地答道:“肯亞殿下就是二王子啊。他也統領三支艦隊,還負責斯坦星球的防衛。我不喜歡他?!?/p>
我一聽,這個肯亞殿下實力相當強啊,看來穆弦找了個大靠山。
“諾爾又是誰?穆弦跟他關系怎樣?”
諾爾——穆弦和肯亞聯手要除掉的人。
莫林顯然是知道內情的,因為他雙手捂住嘴,瞪大眼睛,足足看了我半分鐘,才用很心虛的語氣答道:“你都知道了?還有,指揮官跟你說他叫穆弦?”
“嗯?!?/p>
莫林眨了眨眼,重重嘆了口氣:“穆弦,是他母親給他起的名字,他喜歡這個名字。至于諾爾殿下,是皇帝的私生子哦,統領第二、第五、第七艦隊的聯合指揮官。他們的關系如何,不在我的討論權限范圍內?!?/p>
我們在第七艦隊,所以穆弦要殺自己的上級?
我的心情有點沉重。
下期預告: 華瑤被肯亞抓去做人質,他想讓華瑤親眼看著穆弦戰死……而直到此時她才知道,原來穆弦不是真正的蘇爾曼……更多精彩盡在下期《飛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