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影《無人區》的宣傳海報上,有4個字格外惹眼:鐵定上映。無怪乎要強調“鐵定”,這部寧浩導演的作品從2009年完成拍攝,到2013年12月3日上映,硬是擱置了4年,其間6次傳出消息說要上映,甚至排好了檔期,最終卻都被證明是一場場“忽悠”。
坐在環球人物雜志記者對面的寧浩,對片子經歷的波折似乎早已看淡。他穿著中式服裝,有意無意地撥弄著手上的念珠,說的話也頗有些宿命感:“一部片子開始拍了,它就有自己的命運,它很順利,是一種命運;它不順利,也是一種命運。沒有什么好不好,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贝_實,這兩年中國電影票房急速攀升,《無人區》現在上映反而因禍得福。但一部頗受影迷期待的片子擱置了4年,讓人多少窺見到青年導演的個人化創作與電影審查機制及主流價值觀之間的角力。
一部片子的上映為何這么難
《無人區》講的是徐崢飾演的律師遠赴西部無人區,幫助當地一位惡徒打贏了官司。志得意滿的他在歸途中反遭惡徒報復,一路遭遇危機。類似于李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寧浩也是想把主人公置于一種極端環境下,在沙漠無人區的蠻荒中,讓主人公脫去文明的外衣,展現人性的掙扎。這是一部極其追求個人風格的電影。影片小范圍試映后,有影評人贊譽它是內地少有的佳作。
但是,這部作品撞在了槍口上,紛擾接踵而至,其中最突出的是電影審查委員會一位委員發表博文,說在《無人區》里“警察愚蠢而無能”,“沒有英雄,盡是壞蛋,違背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他還指責青年導演為了追求個人風格,喪失社會責任感,片子有損國家和國民的形象。對一部新銳導演的風格之作,這篇評論有些上綱上線,引發網友爭議,作者很快刪除了博文。但之后《無人區》審查遇阻,消失在公眾視野。
對于《無人區》的銷聲匿跡,寧浩在公眾場合一直很平靜地對媒體宣稱,他是負責拍電影的,不是負責賣電影的,影片拍完交到中影公司,他已完成了他的使命。此次面對環球人物雜志記者,他也這樣解釋:“這么長時間,我只是在修改,讓它表達得更清楚?!?/p>
但知情人士透露,寧浩私下里一直在為這部影片積極奔走。2009年底到2010年初,《無人區》在北京“補拍”約5分鐘的結尾戲。余男飾演的妓女作為一名幸存者,改過向善,在一個陳舊的舞蹈教室里獲得新生。原本的結局可不是這樣,余男最終以暴制暴殺了惡徒。寧浩坦言,原作將黑色和荒誕的戲劇風格表現到了極致,而修改后的結尾多了一條光明的尾巴。開頭也做了顯著的改動,添加了一段旁白,使影片增加了更多的善意。
一直以來,中國電影在創作上必須“鐵肩擔道義”,《無人區》的起落再次昭示,青年導演們并不能在追求風格的道路上恣意妄為。寧浩這樣告訴記者:“中國電影市場中主流價值體系的產品還是主導,在這種情況下,不適于把所有產品都搞成挑戰式的。”于是,寧浩改變了,《無人區》復活了。
一群青年電影人的熱血之作
雖然寧浩表現出“超脫”的態度,但是《無人區》拍攝時整個劇組可是吃盡苦頭。那時候,徐崢還不是“國產電影票房冠軍導演”,黃渤也不是“金馬影帝”。在新疆哈密五堡雅丹地貌的戈壁灘上,《無人區》劇組搭建起的場景既孤絕又荒謬:一個破破爛爛的矮房子上寫著“帝豪大酒店”;一個小賣部門口掛上了“衛星電話”的招牌。
徐崢在發布會上和媒體訴苦:“苦不苦,看哥吃了多少土;累不累,看哥天天幾點睡?!薄稛o人區》拍下來,徐崢至少吃了50斤土,瘦了25斤。他用“星座”來解釋:“寧浩、黃渤全是處女座,他們首先是虐自己,也虐別人。我這個白羊座在他們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p>
至于黃渤,雖然大半時間都在扮演一具“尸體”,但過程毫不輕松。寧浩對他的要求是“少而冷”,他必須一出場就用“殺氣”將人鎮住。為此,黃渤去了屠宰場,從凌晨4點多一直待到中午,回來后大病一場。但他覺得找到了狀態。
對于令記者印象深刻的女主角余男的“活埋”戲,寧浩說道:“那是真埋,渾身都是土。而且那個過程挺恐怖的,土壓在身上很重,動不了?!?/p>
寧浩回憶,在沙漠戈壁灘上拍夜戲尤其艱難。為了追求真實感,他們沒有采用白天拍夜戲的辦法,而是夜里在戈壁上打燈,要把燈和發電車運上山,工程量非常大。整個拍攝花費了兩個多月。作為導演,寧浩把很多類型元素糅合在一起,追求一種“電影的搖滾樂風格”。但作品出來后,他還是覺得“欠精致”。
“我拍的不是喜劇,是悲劇”
環球人物雜志:《無人區》經歷了那么多的修改,觀眾有可能會猜想,上映的版本是不是一個閹割版?它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你的初衷?
寧浩:它基本上是完整的,主要改的是片頭片尾。片頭旁白講述了兩只猴子通過互相協作,躲避老虎的攻擊,成功獲取了食物。就如同片尾徐崢犧牲自己,救了余男。片子講述動物性和社會性的較量,講人的求生本能,但實際上,正是“利他主義”才使人類發展到今天。
環球人物雜志:你是想拍一部中國式西部片嗎?
寧浩:如果能當然好啦。我覺得中國的類型片處在一個梳理的階段,有很多種電影我們沒有,只能模仿西方電影,就像一開始我們沒有汽車工業,就只能去抄別人的汽車,甚至是貼牌。但慢慢你要找到自己的生產模式。
環球人物雜志:那你覺得自己現在處在哪個階段?從《瘋狂的石頭》開始,就一直有人質疑你模仿西方電影。
寧浩:我一直在尋找有可能的中國化模式。我希望講中國自己的故事,而不是外國故事。我根本不忌諱直接拿別人東西,人類之間都是互相學習,但學習完了之后,你必須加上自己的東西。
環球人物雜志:你一直被認為是一個喜劇導演,《無人區》中的喜劇情節卻不多,是在轉型嗎?
寧浩:我不覺得那些是喜劇,我覺得我拍的都是悲劇?!动偪竦氖^》里郭濤想保護老廠子,但廠子最終被賣了。《瘋狂的賽車》里黃渤是失業車手,他最后還是失業狀態。每個人最終都沒成功,這些人物的愿望都沒有真正實現。
環球人物雜志:為什么不讓他們有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寧浩:人生就是悲劇,終點是死亡,沒有別的可能性,沒有人能逃得過命運。既然都是悲劇,就好好地完成這個過程。就像小時候我媽媽叫我去洗衣服,我特別不愿意,但是有一天想明白了,我愁眉苦臉也得洗,高興一點也得洗。事情本身是痛苦的,但你可以高興地把它做完。我的電影也是這樣,悲中帶喜。
環球人物雜志:《無人區》拍于4年前,那時你就看出了黃渤和徐崢的票房號召力?
寧浩:我只看出他們是非常優秀的演員,但是好演員就應該有好的發展和票房號召力,他們證明了我的眼光(笑),也說明了電影市場的走向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