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柏村談蔣家父子

他被稱為臺灣的“第一軍事強人”：參加過抗日戰爭、國共內戰，擔任過蔣介石的侍衛長，后成為臺最高軍事將領“參謀總長”。他也是臺灣政壇少有的軍人出身的“行政院長”，但因反對李登輝的“臺獨”主張，憤然辭職。他就是今年已94歲高齡的郝柏村。當環球人物雜志特約記者與他在臺北的辦公室會面時，郝柏村依舊不減當年的軍人做派，雖然有一點耳背﹐但步履穩健、聲如洪鐘、思路清晰，歷史上重要的人名、日期，也是隨口而出。

兩蔣的得力干將

郝柏村出生于江蘇省鹽城郝榮莊，哥哥和姐姐夭折后，他成了家中長子。1935年，郝柏村考取了常州中學高中部。因家境并不寬裕，他放棄了念高中的打算，到南京報考了免收學費的陸軍軍官學校，也就是黃埔軍校。經初試和復試，被錄取為軍校第十二期新生。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軍校加快教學步伐，學習時間縮短，與郝柏村同期的700余名學生在1938年初提前畢業，校長蔣介石主持了畢業典禮。之后，學校特批了10天的假期。郝柏村在離家3年后，終于回家探望了父母。那次收假前，他們全家特意照了全家福。郝柏村說，當時要回軍中了，不知什么時候再回來，所以留個念想。沒料到，這竟成了他與父母的最后一面。61年后，郝柏村才再回魂牽夢縈的故鄉。

在郝柏村的腦中至今還留著戰爭的“紀念品”，那是1938年他第一次上戰場時，負傷留下的子彈碎片。郝柏村說，這彈片跟了他70多年了，還是最近檢查身體時發現的，不過并無大礙。在參加了1938年的廣州戰役后，郝柏村被調往貴州炮校學習，后任炮十二團二營中校營長。這期間，他遇到了軍旅生涯中的貴人——顧祝同。顧是蔣介石的黃埔嫡系將領。1948年，顧祝同任“國防部”參謀總長后，把老鄉郝柏村調到身邊，出任國防部參謀總長辦公室隨從參謀一職。1949年，國民黨潰敗后，郝柏村定居臺灣。

來臺后，郝柏村繼續任隨從參謀。1954年，他在陸軍大學將官短訓班學習一年后，被分到第三炮兵任上校指揮官。1958年，“8·23”金門炮戰發生時，郝柏村在金門擔任第九師師長，奉命率部戍守小金門“有功”，獲頒云麾勛章與虎字榮譽旗，并升任金門防衛司令部司令。1965年，郝柏村出任“總統府”侍衛長。雖然給蔣介石做了5年的侍衛長，但郝柏村說，他們通常只談公事，蔣做指示，他接受命令，不曾有任何閑話家常的機會。相較之下，郝柏村與蔣經國的關系則密切得多。“我們經常促膝長談，可以無話不說。”1981年，郝柏村被蔣經國提拔為“國防部”參謀總長，成為軍中頭號人物。

環球人物雜志：很多歷史學家認為，當年國民黨貪污腐敗才會丟掉大陸，您怎么看？

郝柏村：你說貪污腐化？你看“老總統”在溪口的房子，他來臺后也沒買房子，蔣經國也沒有自己的財產；顧祝同他老太爺過世，辦喪事的錢拿出來都困難。當然他們過去不能說沒錢，也許在南京或哪個地方有房子，但都丟掉了，如果說他們貪污，應該買了很多東西帶出來，但并沒有。當然貪污腐化是必然的，大多執政久的都有這毛病。

環球人物雜志：蔣介石對貪腐的事如何處理？

郝柏村：絕對是嚴辦。

環球人物雜志：他對身邊的人態度怎么樣？

郝柏村：他很嚴肅，我見過的將領都沒同他握過手。但他很慈祥，很重感情，所以對那些反過他的人，像李宗仁、白崇禧等，最后也都沒殺。

環球人物雜志：在您的眼中，蔣介石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郝柏村：他是個國家使命感很強的人，信仰三民主義，要完成一個民主、自由、均富的理想。所以他對干部的訓練、考核很嚴格，都是親自來考核。他勤勞、生活很規律、意志非常堅強，他若像汪精衛老早就投降，中國可能就變成戰敗國了。

環球人物雜志：您覺得蔣家父子有何差異？

郝柏村：他們個性不一樣，“老總統”總是高高在上，經國先生則很隨和，容易親近，喜歡和人握手。他繼承了“老總統”實現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意志，還是有他父親的遺傳。

反“臺獨”憤然離職

1988年蔣經國逝世后，李登輝上臺。當時李登輝的權力基礎并不穩固，因此對這位“鎮島大將軍”相當倚重。郝柏村先被留任“參謀總長”，后又被提名出任“行政院長”。外界認為，李登輝此舉是要削弱他的軍權，把手伸進軍隊。

李登輝的提名，引起民進黨和一些社會團體的強烈反對，認為這是“軍人干政”。李登輝說，當前臺灣政局不安，民心不定，郝柏村“做事誠實，能解決問題”。他還贊美郝柏村“民主素養濃厚”、“具有高度愛國心”，并不時豎起大拇指說“郝同志就是好同志”。最終，在李登輝的游說下，“立法院”投票通過，郝柏村出任“行政院長”一職。在其任內，海峽兩岸關系也進入轉變期。郝柏村推動了“金門協議”簽訂、促成了海基會成立和“九二共識”等。他還請時任新加坡總理的李光耀幫忙，最終將第一次“汪辜會談”的地點安排在新加坡。

后來，李登輝立場逐漸偏向“臺獨”，郝柏村才看清其真面目。1993年1月30日，臺灣“國民代表大會”在臺北陽明山舉行閉幕典禮時，郝柏村遭民進黨圍攻，他振臂高呼“消滅臺獨”，隨后宣布辭去“行政院長”。當天臺灣各大新聞節目，都反復播放了這個鏡頭，在臺灣民眾中產生極大反響。至今，許多臺灣民眾說起郝柏村，第一個反應就是他當年高呼“消滅臺獨”的舉動。

1993年8月，郝柏村被推舉為國民黨副主席。1996年，他與臺灣前“司法院長”林洋港搭檔參選“總統”，最終落敗。2005年2月6日被聘任為中央評議委員會主席團主席。

退休后，郝柏村多次來大陸祭祖、省親、旅游。2001年，郝柏村還率領20多位臺灣高級退役將領赴桂林旅游，其中包括5位上將、多位中將，是臺軍訪問大陸最高級退役將領團。

環球人物雜志：這幾年有很多臺灣退休將領到大陸訪問，您也同一些退役將領回去過，對于這種交流您怎么看？

郝柏村：這只能說一種交際，還談不上是軍事交流。因為大陸的退役將領請我們這邊的退休將領到大陸，也就是打打球吃吃飯。

環球人物雜志：您覺得在什么情況下，兩岸應該進行真正的軍事交流？

郝柏村：我覺得這種交流，首先政治上的問題要解決，不可能政治上還沒解決的時候，軍事上有交流，這不可能。

環球人物雜志：您如何看待現在的兩岸關系和“臺獨”問題？

郝柏村：消滅“臺獨”，不是說把主張“臺獨”的人關到牢里面去，是要消滅“臺獨”意識。我想現在他們慢慢地也了解了，你講“兩國論”，兩岸關系馬上壞了，你講“一中一臺”，兩岸關系沒有開展，那還是等于“兩國論”。

一部分“臺獨”主張根本是號召內部政治斗爭，導致臺灣的“國家認同”分歧。大家必須認清國際情勢上的事實，任何國家與大陸建交都必須承認“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因此還是要務實一點，當前最重要的是維持兩岸和平。臺灣之所以發展停滯，就是因為缺乏“國家認同”。馬英九說兩岸非國與國關系，我認為更精準的說法是，“兩岸是具國際因素的內政關系”。

兒子眼中的慈父

如今，雖年事已高，郝柏村每天還堅持游泳，這個習慣50年沒斷過。退休后，郝柏村開始寫作。2011年，他撰寫的《郝柏村解讀蔣公日記，1945—1949》出版；今年他又完成了《郝柏村解讀蔣公八年抗戰日記，1937—1945》。這本書約60萬字，郝柏村用了兩年才完成，他說想用文字還原那段歷史。

郝柏村的太太郭婉華是臺前任“國防部長”郭寄嶠的侄女。他們結婚較晚，在郝柏村而立之年才解決婚姻大事。新婚不久，夫妻又分居兩地。他們育有兩個兒子，3個女兒。只有大女兒出生時，他陪在太太身邊。其他孩子，等他回來時名字都取好了。為此，郝柏村一直覺得對太太有所虧欠。

郝柏村的子女涉足政界的只有現任臺北市長的郝龍斌。他說，父親雖有軍人的威嚴，但卻是個慈父。小時候，管教打罵他們的都是母親。至于郝龍斌在政壇發展，郝柏村說，這要看民意，“我既不鼓勵，也不反對。”但外界認為郝龍斌未來極可能投身臺灣領導人選舉。

郝柏村一生戎馬倥傯，當記者要他給自己做個評價時，郝柏村卻謙虛地說自己是“雙一”老兵。什么叫做“雙一”老兵？一無所長，一事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