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濤，竹林七賢里的“老大”

魏晉時期，山濤、嵇康、阮籍、向秀、劉伶、王戎及阮咸7人，常在當時的山陽縣（今河南輝縣、修武一帶）竹林之下，喝酒縱歌，吟詩作賦，他們蔑視禮法，崇尚放達，世人稱為“竹林七賢”。在這七賢之中，山濤被尊為“老大”，這不僅因為他在7人中最年長，更因為他的風神氣度無人能比。

讓妻子偷窺帥哥

山濤，字巨源，河內懷縣（今河南武陟西）人。山濤的父親曾當過縣令，也算官宦之家。可惜父親早逝，他便成了孤兒。從那時起，山濤就與同齡的孩子不太一樣，有種卓爾不群的氣質。

長大后，山濤一心向學，很快有了名氣。40歲之前，他一直沒做官，家徒四壁，窮得叮當響。山濤的妻子姓韓，跟著丈夫忍饑受寒，毫無怨言。

世上有些人往往愛屋及烏，韓氏就是個典型，她不但關心山濤，有一陣子，突然對山濤的兩個朋友來了興趣。“竹林七賢”中，山濤與阮籍和嵇康最要好，據說三個人只見了一面就“契若金蘭”，成為至交。山濤整天和他們泡在一起不說，回家后嘴里還叨念不止，說：“我可以作為朋友的，只有他們二人而已！”

時間一長，韓氏十分好奇，說：“我也想看看你的兩位朋友，可以嗎？”山濤聽了夫人的話，不僅沒有絲毫醋意，還慨然允諾。

有一天，正巧阮籍、嵇康二人前來拜訪，山濤非常高興，馬上擺酒。韓氏忙里忙外，一邊準備酒菜，一邊暗地里觀察這兩個人。阮籍身上散發著一股傲然不羈的氣息。嵇康風姿特秀，更是帥哥中的帥哥。韓氏大約從未見過如此瀟灑的人物，悄悄跟山濤說：“能否讓你的朋友留宿一晚？”

山濤說：“只要你不嫌棄，那還有什么問題？”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韓氏為他們點上油燈，然后退到內室，躲在墻邊聽他們的談話。越聽，韓氏越不甘心，于是找來工具，在墻上掏了起來，很快便弄出個小洞，她借此可以向里偷看。三個人把酒言歡，通宵達旦，韓氏也看了整整一夜，簡直比時下的“粉絲”還瘋狂。

第二天，山濤向韓氏請教觀感。韓氏指了指墻上的小洞，說：“我觀察了你們一夜，你的才智情趣與他們比，差得太遠了，只在見識氣度上還可以與他們比一下。”

山濤摸摸鼻子說：“是啊，是啊。”

與嵇康的“君子之交”

40歲時，山濤步入仕途，開始只是當小官。他目光深邃，言行都具有超前的預見性。

山濤的表姐是司馬懿的夫人張春華。他初入官場時，司馬懿已經是魏國的太傅（相當于丞相）。因為司馬懿在朝堂上稱病，山濤幾次去探望。很快，他發現司馬懿并非真的病了，敏銳的政治嗅覺告訴他，平靜的朝堂下其實已經波濤洶涌。

有一天，他和同僚石鑒同宿一室。半夜時分，他突然被驚醒，爬起來一腳踢醒了石鑒，對他說：“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睡！知道太傅司馬懿稱病臥床是何用意嗎？”石鑒回答說：“太傅3次不上朝，自然有皇上下詔書讓他回家，你何必操心呢！”山濤說：“唉！你不要在馬蹄間來往奔走啊！”于是丟掉自己所用的印信，當夜便逃走了。不到兩年，果然發生司馬懿殺死曹爽的事件，山濤因為隱居不問世事而逃過了一場動亂。

司馬懿去世后，他和張春華的長子司馬師把持朝政。因為裙帶關系，山濤也時來運轉了，被征召當官，屢次受提拔，很快當上尚書吏部郎，相當于中組部的常務副部長，一下子8zQE7pyude0T0j0LRp6llmofZWn8onpETH8tAuSOsmU=成了重要領導。

雖然當了大官，山濤并沒有忘記竹林里一道喝酒唱歌的好朋友。幾年后，他從吏部郎的職位上離任，臨走前寫了封推薦信，想讓嵇康來當官。當然，他本著做好事不留名的原則，寫信前并沒有和嵇康商量。

不管怎么說，這都是一個夠哥們兒的事，可沒想到嵇康不屑為司馬家族效力。他對山濤不但毫無感恩之意，反而十分不滿，公開發表了《與山巨源（即山濤）絕交書》。里面寫道：死老鼠是貓頭鷹的美味，可鳳凰是不會吃的，本來以為你了解我，原來不是這樣，這樣的朋友不要也罷。話里話外，嵇康覺得山濤不了解自己，很傷心。

面對嵇康如此高調、絕不留余地的“絕交宣言”，不知道山濤是怎樣的心情，因為我們沒有見到他的反擊。所發生的是，后來司馬師的弟弟司馬昭主政時，桀驁不馴的嵇康為小人所陷害，司馬昭動怒，要殺他的頭，山濤幾次上書要求為嵇康減罪，都沒有用。最后的時刻來臨，嵇康將在刑場被公開處斬，生離死別，一家人難免哭哭啼啼。嵇康卻沒哭，等山濤來了之后，他拉過年僅10歲的兒子嵇紹，親自交到了山濤的手上。就在不遠處的人群里，站著自己的親弟弟、兒子的親叔叔，嵇康都不肯托付。

嵇康是懂山濤的，既敢公開與他絕交，卻又在臨終時將幼子相托。山濤也果然沒辜負這份信任，絲毫不避嫌，對嵇康一家老小盡心照顧。十幾年以后，嵇紹長大成人，頗有他父親的遺風。

山濤推薦嵇紹做官，受到別人的質疑，他就親自找到晉武帝（司馬昭死后，其子司馬炎代魏稱帝，建立晉朝）說：“父親有罪，和兒子沒有關系。嵇紹品德高尚，才華橫溢，應該予以重用，可以讓他做秘書郎。”晉武帝對山濤極為敬重，批示說：“如你所說，足以擔負秘書丞的職位了，為什么還做秘書郎呢？”直接來了個破格提拔。

嵇紹后來果真沒有讓山濤失望，晉武帝駕崩、惠帝即位后，朝廷發生叛亂，敵兵攻進皇宮，守衛的將士們紛紛逃跑，嵇紹卻迎著亂兵趕到宮中，站在晉惠帝的車駕上用血肉之軀來護衛，結果身中數箭而死。

山濤為我們演繹了什么是君子之交，寧愿背負罵名，也不反戈相擊；接受朋友的重托，盡心竭力，生死不負。一個人，一輩子，能交到山濤這樣的朋友，是一件多么令人向往的事啊！

通過皇帝的“考驗”

與竹林七賢的其他人相比，山濤少了一些放蕩不羈的瀟灑，多了一份內斂持重的沉穩。他善于飲酒，而且酒量很大，據說飲八斗不醉。晉武帝不信，要親自試驗。他擺下宴席，請山濤小酌，準備了八斗酒。其實每一斗里，晉武帝都命人偷偷多加了一些。山濤的確海量，喝起酒來就跟喝水差不多，然而當他喝到第八斗時，就說什么也不喝了。晉武帝說：“就剩下這點酒，不如都干了吧！”山濤回答說：“陛下的酒是喝不完的，臣只能喝這么多，再喝就要誤事了。”晉武帝不住地點頭——喝酒都如此有“度”，其它事更不用說了。通過“酒精”考驗，山濤深得晉武帝信任。

山濤每次考察官員，都會撰寫評語，編輯成冊，當時稱《山公啟事》，列入名冊的多達數百人。他的考察很詳細，評價也非常恰當，凡經過他考察任用的官吏，都和他說的一樣。一個叫陸亮的官員被皇帝下詔任用，山濤與晉武帝的意見相左，多次據理力爭，都被晉武帝否決，結果，這個陸亮上任不久就因受賄被撤職了，晉武帝因此更加信服山濤的眼光。

身處高位，山濤自然成了糖衣炮彈攻擊的目標，不過他卻異常清醒，盡管西晉是個窮奢極欲的社會，山濤卻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自律極嚴。山東有個叫袁毅的縣官，貪贓枉法，撈了不少錢。他跑到京城到處賄賂公卿，給山濤也送了100匹絲綢。山濤本不想要，可又知道官場的潛規則，不想獨自違抗風氣，就收下來藏在家中的閣子上。后來袁毅惡跡敗露，被逮捕治罪，凡是他曾經行賄的人都被檢舉出來。山濤也受到調查，他從閣子里取出那些絲綢，上面積滿灰塵，而且印封完好如初。

到了東晉，宰相謝安看到山濤的事跡，曾經問家里的晚輩說：“為什么晉武帝每次賞賜給山濤的東西總是不多呢？”侄兒謝玄想了一下，回答說：“大概是山濤想要的不多，所以給的人就給少了。”

如此無欲無求又會辦事的官員誰不喜歡呢，山濤因此受到晉武帝的重視，他的官一升再升，權力也越來越大。

曾發出盛世危言

山濤在對大局的把握上，從來都是清醒的。

西晉在滅掉蜀國之后，經過幾年的準備，伐吳的條件日漸成熟，然而在西晉內部，戰與和的爭論依然很激烈。反戰派中有幾個是權力炙手可熱的人物，他們的理由無非是吳有長江天險，萬一打不贏，弄不好還要惹火燒身。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山濤也站在了反戰的陣營，他反戰的理由更令人大跌眼鏡，他說：“如若不是圣人，外部安定之后，必有內患，現今留下吳國作為外患，不也是長遠打算嗎？”這也算是個理由嗎？他的話理所當然被淹沒在一片唾罵與嘲笑之中。

伐吳之戰異常順利，晉軍勢如破竹，很快就將吳主孫皓押到了晉的朝堂之上。于是當初錯估形勢，說錯了話，站錯了隊的大臣，都主動轉變立場，向晉武帝道了歉，爭取領導和同志們的原諒。只有山濤沒有半點表示，面對洶涌的責難，他也臉不變色心不跳，不爭論，不辯解，一副任憑風浪起，我心自巋然的神態。

晉武帝司馬炎一統天下后，一時間有點找不著北了。他感覺天下從此太平，于是下詔罷除天下兵役，州郡都解散軍隊，大郡設置武吏100人，小郡設50人，頗有“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意思。山濤正生著病，聽到這個消息，坐著車子趕來勸諫晉武帝說：“天下太平是暫時的，不穩定因素隨時會死灰復燃，千萬不可輕視軍隊裝備。”可惜晉武帝聽不進去。

更糟糕的是，晉武帝對自己的文治武功十分飄飄然，開始不理朝政，專心享受起來。他后宮的美女多達萬人，以致晚上選擇到哪里就寢都成了一個難題。山濤心中悲涼，多次以老、病為由辭官，無奈晉武帝就是不肯放手。70歲時，還被任命為太子少傅，領吏部，后來又升職為司徒。281年，已經76歲高齡的山濤反復上表苦辭，晉武帝才答應讓他回家。兩年后，他平靜地離開了人世。

就在山濤離世后，危險也悄悄降臨西晉。290年4月，晉武帝駕崩。惠帝永寧（301年—302年）后，西晉多次發生叛亂，盜賊蜂起，各郡國都因沒有軍備而不能制止，導致天下大亂。此時，丞相王衍情不自禁地慨嘆說：“山濤所論，與道暗合。”316年，成漢將軍劉曜攻破長安，俘獲末代皇帝司馬鄴，西晉亡國。此時，距山濤去世僅33年。到了這時，有識之士才想起當初西晉盛極一時之際山濤的“可笑言論”。那是一個不合時宜的反戰理由，卻是一個洞悉人類歷史的深刻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