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英九與菲律賓硬碰硬

5月18日，菲律賓公務船槍擊臺灣漁船事件進入第十天，事態依然在持續惡化。臺灣調查小組成員赴菲律賓調查遭遇對方“毫無誠信”的對待，無法繼續調查。返回臺灣后，調查小組負責人表示，菲人員涉嫌“故意殺人”。臺灣地區領導人馬英九此前更是憤怒地表示，菲律賓所作所為是“冷血的謀殺”，在必要情況下，臺灣或向菲律賓實施第三輪制裁。

漁船血案

對于臺灣“廣大興28號”漁船船員洪石成來說，這個5月本來應該充滿希望和喜慶。

每年4月至6月，是臺灣有名的“黑鮪（音同偉）魚季”，也是漁民一年里最為忙碌的時節。此時黑鮪魚洄游到臺灣南端的巴士海峽海域準備產卵，肉質最為肥美。現年65歲的洪石成出生在臺灣屏東縣，十幾歲就在海上摸爬滾打，迄今已有50多年，是遠近聞名的捕魚高手。這次出海，洪石成帶上了自己的兒子洪育智，讓兒子做船長，希望把大半輩子的經驗傳授給他。3個多月前，他剛剛花了一大筆錢重新整修“廣大興28號”，準備用一艘嶄新的漁船作為兒子當船長的禮物。

誰都沒有想到，這次喜氣洋洋的出航，竟讓洪石成踏上不歸路。

5月9日上午，“廣大興28號”前往鵝鑾鼻東南方約170海里處捕魚。忽然，一艘灰色的菲律賓武裝艦艇快速接近，二話不說便對漁船瘋狂掃射。洪石成和船員趕忙躲在甲板下，但不斷射來的機槍子彈擊穿了船艙，洪石成中彈，頸動脈大量失血不幸身亡。他的兒子、女婿和另一名船員僥幸逃過一劫。在逃命途中，菲律賓武裝艦艇至少三度開火，追擊長達一個多小時才離去。事后清點，“廣大興28號”共中彈多達52處。

漁船被掃射、漁民慘死的消息，令臺灣全島民情激憤，甚至有人疾呼為維護漁權，要與菲律賓“不惜一戰”。等不及政府采取行動的臺灣網民更是發起網絡戰爭，號召兩岸網M8sG/W03JdtWuKlXogzLyNr81yxsLPjujVdeJXfI71g=友以網站攻擊癱瘓菲律賓官方機構的服務器。10日晚，菲律賓的總統府、海岸防衛隊及外交部等官網都無法聯機。菲律賓網民也立刻反擊，攻擊臺相關部門官網。

事件發生后，損失最為慘重的是屏東當地漁民。由于不敢再靠近“危險海域”，在“黑鮪魚季”大豐收的夢想成了泡影。5月13日，臺灣39個漁會超過400名漁民集合前往菲律賓駐臺辦事處抗議，要求“交出兇手、血債血還”。激憤的漁民還在辦事處外焚燒了菲律賓國旗和菲律賓總統阿基諾三世的照片。

臺政壇也表現出難得的團結一致。民進黨主席蘇貞昌表示，全力支持政府作為。前主席謝長廷也表示，現在“對外是當務之急”，應齊心力挺馬英九。在馬英九任內，這還是反對黨第一次對他表示如此強烈的支持。

在外界團結一致聲討菲律賓之際，遇難者家屬卻表露出對臺灣當局的不信任。“對臺灣政府沒抱什么希望，我們漁民自求多福。”洪石成的女兒在被問及此事時，冷淡地表示。作為親屬，或許她從一開始就敏感地察覺到，要“討個說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兩輪制裁

事件爆發后，臺灣當局在第一時間并沒有把調子拉得太高。馬英九雖然在9日事發當天便“撂狠話”譴責菲律賓，要求緝兇、道歉、賠償、協商漁權，但菲方似乎并不太當回事，表示要先調查，再決定是否道歉。但此時，島內民意要求當局“硬起來”的呼聲排山倒海，馬英九不得不表現出迥異于過去的強硬。

10日，臺灣當局涉外事務主管部門副負責人石定約見了菲律賓駐臺代表白熙禮。臺“海巡署”也宣布，將增派大型巡防艦船在該海域巡護。

11日晚，由于菲律賓方面遲遲不肯道歉，馬英九發出最后通牒，要求其在72小時內（15日零時前）正式道歉、賠償損失、嚴懲兇手、啟動漁業談判等。若未獲正面響應，臺灣將采取凍結菲勞申請、召回駐菲代表等制裁措施。

12日，菲總統府發表聲明，稱菲駐臺代表白熙禮已向遇難者家屬轉達了“慰問與道歉”。但對如此輕描淡寫的道歉，臺當局顯然無法接受，稱菲總統府如果再用這樣輕佻的態度回應，將“為此付出代價”。

15日零時，是臺灣方面的最后通牒日期。最后期限前，雙方談判時，菲律賓方面擬定的聲明一變再變，不斷玩弄字眼，諸如把“菲律賓政府道歉”改為“菲律賓人民道歉”等。直到拿出第四個版本時，已耗過了最后期限，而且自始至終不愿正面道歉，令臺灣方面無法接受。

不過，當日零時，臺灣當局并沒有果斷宣布執行制裁，而是在清晨7時才拿出首輪包括凍結菲律賓勞工來臺等3項制裁。這也招致島內民眾的批評。

或許是制裁產生了立竿見影的效果，當天下午，菲律賓總統阿基諾三世終于對非法射殺臺灣漁民一事發表正式道歉，并表示將委派特使拜會臺灣涉外部門和遇難者家屬，送上慰問金。但臺灣當局對這份姍姍來遲的道歉并不滿意，因為這份聲明中稱，菲方“不幸地、而且非蓄意地”致使漁民身亡。這種避重就輕的措辭，令臺灣方面更加憤怒，認為菲方簡直是故意耍賴。菲總統特使赴臺致歉遭到臺灣當局外事部門和遇難漁民家屬的一致抵制，吃了“閉門羹”。當天18點，馬英九祭出第二輪8項制裁，包括發布紅色旅游警示、停止經濟合作交流及臺軍將在南海相關海域進行聯合海上操演等。

16日上午，受菲律賓特使與駐臺代表邀請，臺灣17人調查小組啟程前往馬尼拉，準備展開聯合調查，不料卻遭到各種阻撓。調查團抵達后，沒有菲律賓官員接待，菲律賓司法部長與總統府均稱對此“不知情”。菲總統府發言人陳顯達還高調表示對臺灣“已格外讓步”，不接受進行聯合調查。讓調查小組更加憤怒的是，菲律賓官方聲稱，事發過程有錄音錄影，卻遲遲不公布。

在臺灣民眾看來，這充分反映了菲律賓對待此事的“蠻橫態度”。16日，臺軍方決定如期舉行海空軍演。在漁船遭槍擊事件發生后，這場軍演是否如期舉行，臺灣當局一直舉棋不定。之前，美國務院已經“敦促”臺灣不要提升區域緊張，但在島內民憤強烈的背景下，如果取消軍演，無異于向對方示弱。因此，臺灣當局不得不擺出更強硬姿態，力挺軍演照常舉行。馬英九還強調，臺灣對菲政府提出四項嚴正要求“完全能得到國際法上的支持”。

然而，就在臺灣地區進行第二輪制裁、并如期舉行軍演之時，菲律賓的態度卻忽轉強硬。菲總統府發言人陳顯達反問媒體，菲律賓“違反哪條國際法”？他表示，臺灣實施旅游制裁，最后恐怕會害到自己。他還稱菲總統阿基諾三世有72%的支持率，暗諷馬英九的民意支持率走低，故而在外交上表現強硬。

針對臺灣凍結菲勞工赴臺的制裁，菲律賓海外就業署表示，已準備應變措施，轉移勞工前往其它國家務工。同時，菲律賓旅游部長已下令停止原計劃在臺灣推行的宣傳促銷，并稱由于臺灣只占菲國外來游客5%，對菲律賓旅游的沖擊不大。

臺灣的“底牌”

這已經不是菲律賓第一次槍殺臺灣漁民。2006年1月15日，臺東縣成功鎮“滿春億號”漁船疑誤闖菲律賓經濟海域，遭到菲律賓水警開槍掃射200余槍，船長陳安老中彈身亡，大副陳明德重傷。當時民進黨政府正進行權力交接，謝長廷卸任在即，蘇貞昌接任，對此均未深究，至今未得到菲律賓任何說法，埋下臺灣當局對外態度軟弱的種子。

臺灣當局也不是第一次威脅對菲律賓實施凍結引進其勞工的制裁措施。2010年底，一個特大電信詐騙集團在菲律賓落網，其中14名嫌犯為臺籍人士。菲律賓政府將嫌犯全部遣送大陸后，臺當局強烈抗議，要求菲律賓道歉，并稱，如果菲律賓堅決不道歉，臺灣當局不排除全面凍結引進菲律賓勞工。

菲律賓在經濟上相當倚賴臺灣。當時，在臺的菲律賓勞工約8.8萬人，一年可賺取7億多美元外匯。臺灣威脅凍結引進菲律賓勞工，讓菲方感受到壓力，派遣特使來臺表達“最深切遺憾”，但并未如臺當局要求的那樣做出道歉，臺灣方面同樣也沒有再追究，不了了之。

那么這次，臺灣宣稱凍結引進菲律賓勞工是否還能有3年前的威力？有人粗略估算，如果臺灣實施制裁，每月將有近3000名菲律賓勞工無法來臺灣工作，菲方一年總損失約82億元新臺幣（1元新臺幣約合0.21元人民幣）。不過，近年來菲律賓已經開始有意識地試圖擺脫經濟上對境外國家和地區的依賴，勞工賺來的賬面數字已經不是其最關心的問題。5月13日，菲律賓舉行期中選舉前，阿基諾三世提出的重要政策之一，就是減少本國勞動者到國外工作。他在任期間便采取措施，積極發展觀光娛樂業，吸引很多原來有意到國外求職的菲律賓勞工轉而留在本土發展。

除了經濟上的制裁，臺灣敢于對菲律賓態度強硬，還在于其軍事力量遠勝對方。臺灣媒體稱，如果爆發海上沖突，就算菲律賓海空軍盡出，也絕非臺軍對手，甚至可以說“殺雞焉用宰牛刀”。

菲律賓目前主要的海軍力量是一些西方的退役艦艇，如美國的掃雷艦、英國的巡邏艇，還有一些法國、美國二戰時期的坦克登陸艦。2011年，美國剛向菲律賓移交了一艘退役“漢密爾頓”級巡邏艦，這艘美制二手軍艦被菲律賓更名為“格雷戈里奧·德爾皮納爾”號，成為菲海軍“最先進”的軍艦。而這一巡防艦僅裝備一門76毫米速射炮與數量有限的小口徑速射炮，未裝備任何導彈，全部依靠艦炮。

反觀臺灣海軍，擁有4萬人的總兵力，勝過菲律賓海軍的2.4萬名；臺軍的水面作戰艦艇中，除了4艘近萬噸的“基隆”級驅逐艦，還有8艘超過3000噸的“成功”級護衛艦、8艘“濟陽”級護衛艦和6艘“康定”級隱形護衛艦。這些戰艦除配備76毫米主炮外，還裝備有美制“魚叉”導彈、臺灣自研“雄風—2”和“雄風—3”反艦導彈，對空有“標準—1”、“標準—2”等防空導彈，在海上攻防時，根本不需和菲律賓海軍遭遇，從100海里外就可對其進行遠距離攻擊；臺灣還有4艘潛艇，菲律賓一艘都沒有。

面對菲律賓的“老弱病殘”，臺灣軍方不惜擺出了大陣仗。5月16日，臺海軍出動戰力最強的“基隆”級驅逐艦，與海巡艦艇前往巴士海峽，進行史上首次跨越北緯20度護漁南界線的聯合海上演習，宣示護漁決心。

不過，盡管臺灣來勢洶洶，但整個演習過程中，美國“觀察島”號導彈觀測艦反常地在臺軍艦隊附近徘徊，監控意味濃厚。這一舉動，凸顯出臺灣與菲律賓之爭的背后，如影隨形的美國因素。

實際上，美國的暗中撐腰，就是菲律賓在經濟、軍事力量差距如此大的情況下，依然敢與臺灣“叫板”的最大理由。臺媒也表示，菲律賓背后有美國力挺，雙方的沖突無法靠簡單的軍事較量解決。美國并不希望雙方爆發軍事沖突。因此，臺灣動用軍事力量向菲律賓“示威”，能起到的效果恐怕很有限。臺灣不是“打不贏”，而是“不能打”。

困局難解

美國對菲律賓的偏袒，對熟悉美國外交戰略的人來說并不意外。在美國看來，美菲關系遠勝于美臺。前臺灣大學政治系教授張麟征指出，美菲之間有深厚的歷史淵源，1898年，美國從西班牙手中搶走菲律賓。其后58年，菲律賓一直是美國的殖民地，雙方的“交情”源遠流長。自1991年起，美菲常年舉行聯合軍事演習，旨在加強兩國的合作。據外媒此前報道，菲律賓曾暗示，一旦朝鮮半島爆發戰端，可能開放更多軍事基地供美軍使用。在美國忙著應對朝鮮的此刻，馬尼拉此舉無疑是在“表忠心”。

另外，在美國的“重返亞洲”政策中，日本和菲律賓分別是西太平洋關鍵的前沿陣地，能夠分頭從東海和南海鉗制中國大陸。除此之外，南海資源豐富，美國擔心中國大陸借助地利之便獲得資源優勢，因此，更要牢牢掌控菲律賓，使之能在南海問題上與中國大陸抗衡。有了這個背景，美國在此次臺灣和菲律賓的博弈中扮演的角色就不難理解了。盡管馬英九一貫走親美路線，任何重大政策出臺必先知會美國“老大哥”，但此次還是硬生生地被美國踢了皮球。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對菲律賓槍殺臺灣漁民沒有一句譴責之詞，僅以外交辭令表示遺憾，令臺灣措手不及。

不過，此次菲律賓與臺灣的對峙爭端擴大，也讓美國出乎意料。《華爾街日報》報道稱，美國已經意識到亞洲海上領土爭端的戰略挑戰，但在過去，往往是美國的盟國或者區域合作伙伴與中國大陸發生沖突，這一次則是美國的兩個堅定盟友之間出了問題。既然這些盟友之間也存在齟齬，美國就不能一廂情愿地認為，盟友總是能讓美國在東亞的戰略目標順利實現。一名臺軍退役少將評論認為，美方重返亞太的大戲必定要演下去，美國如何調解，將是此次海上爭端落幕的關鍵。

但美國的偏袒態度，毫無疑問讓臺灣處在了劣勢。遲遲看不到菲方服軟的跡象，臺灣民眾已經開始對當局產生不滿。根據臺《中國時報》最新調查，86%以上的被調查者不滿政府的表現，認為政府態度“軟趴趴”。值得注意的是，如果菲方繼續不理睬臺灣的主張，有近七成民眾希望兩岸共同合作對付菲律賓。遇難漁民洪石成的女兒更是直白地說，在海上，掛五星旗比掛青天白日旗更有保障。

對于菲律賓的舉動，中國外交部、國臺辦均嚴詞譴責菲軍方的野蠻行徑，要求菲當局緝兇。國臺辦主任張志軍批評菲律賓使用武力，對我手無寸鐵的同胞施暴，槍殺臺灣漁民兄弟，“對此感到十分憤慨，并予以強烈譴責”。國臺辦發言人楊毅在記者會也談到維護臺灣同胞的安全和權益天經地義、義不容辭。

有報道認為，菲律賓僅承認北京政府，與臺灣無正式外交關系，這是菲方遲遲不愿以官方政府立場正式道歉原因之一。對此，楊毅答復說，大家都了解，“一個中國”的原則是國際社會的普遍共識。臺當局兩岸事務主管部門負責人王郁琦也表示，臺菲沖突與“一中原則”無關，菲律賓應該嚴肅面對臺當局所提出的要求，“不應該去東拉西扯，扯一些無關的問題”。

不過臺灣評論人士普遍認為，一方面，來自民進黨的壓力，讓臺灣當局不敢靠大陸太近；另一方面，“也怕美國不高興”。“大陸插手過多，臺灣當局擔心會在國際上造成臺灣只能靠中國大陸撐腰的印象。”臺灣官員稱，大陸對這起事件表達關切和慰問，臺當局表示感謝，但也希望大陸“不要去談什么護漁的事情”。 對于馬英九來說，雖然美國偏袒菲律賓已成事實，但讓他去依靠中國大陸改變局面，也是無論如何難以邁出的一步。

本刊發稿時，菲律賓初步同意臺方調查團赴菲“登船驗槍”。臺方表示，將根據調查問題處理情況，研究是否調整制裁強度。雙方持續十余天的針鋒相對，出現了一絲緩和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