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你看別人的畫,或別人看你的畫,所作的批評總是如此熟悉和相同。別人開口,你就知道要說什么,并且在樂于接受別人批評的同時而獲得謙虛的美譽,這種現象好似催眠術,麻痹著我們接受新事物的抵抗力,使我們被動和諧于個永被設定的經驗時空中而沾沾自喜。
我們的審美何以變得如此蒼白和脆弱?因為,我們作畫總是為別人的意志所驅動,我們在乎一招一式的傳統出處,我們在乎藝術風格的時尚流行,我們在乎大展中評委和公眾的眼光,我們在乎扮演畫廊老板純熟烹飪中的一道精美菜肴??梢哉f,我們的理智泯滅了我們的天賦,我們作畫只是為了某種規則,而忘了自己是規則中匹自由馳騁的駿馬。我們喪失了太多表達情感的機會,并以犧牲天性為代價,為自己精心構筑了一個眾人贊美的樊籠,在里面嘲笑外面的世界。
近年來,我畫了一些水墨寫生,面對自然山水,我有一種“掙脫牢籠”的自由感。我常常從早晨畫到日暮,只為在枝頭上抹上那么一點朱色。也常常和著細雨,讓濡濕的宣紙幻化出云蒸霞蔚的萬千氣象。此刻,任何經驗和規矩都毫無意義,面對大自然,你只需要虔誠。
“我們認為自然界的美比藝術作品的美先發生,……若不偶然經過藝術創作的某些過程,自然界的物體難道還是美的?”——[法]·柏格森。無疑,自然山水具有無與倫比的魅力,這種美定先于任何經驗之中的藝術形式,反過來說,藝術的經驗是通過對自然山水偶然創作的過程中而產生的,并使自然美從物理層面升華到精神層面,這也是藝術具有無與倫比的魅力所在。我們在創作中習慣了別人的喝彩,也就習慣了別人的經驗,久之,我們忘記了藝術經驗的原創,而剩下的只有經驗。
水墨寫生是種創作方式,是種非經驗的創作。但許多人只把水墨寫生看作是素材搜集的手段,許多人在畫水墨寫生時總是帶著某種先入為主的模式,這其實是個美麗的錯誤。如果我們并不在乎時下主題創作所帶來的那種病態,就會發現擺在面前的方寸天地,也同樣令我們激動不已,如果我們把水墨寫生僅僅看作是一種素材,那么,我們就不會用更多的時間去讀懂自然山水中的一草一木,就不會把瞬間的情感留在永恒。如果我們把水墨寫生僅僅作為自己早已約定俗成畫法的重復,我們就不會在自然生命中去獲取原創,就不會忘卻已往的經驗而脫胎換骨。
水墨寫生是創作,有許多人不理解,因為是寫生,尺幅就不大,有人認為畫大畫才是創作。藝術的作品以大小論嗎?這是十分困惑的問題,是否因為社會的價值觀被功利所置換,所有藝術的概念也須以尺寸來度量?所謂:畫畫像種田,一張接一張,畫家賣畫以尺寸論,搞創作也以尺寸論,如果靈魂可以丈量,是否也有人愿意出讓呢?藝術最忌與功利比鄰,某人畫大畫,是因為大畫適合他當時的心境,某人畫小畫,也是畫心境而轉,創作貴在過程,又豈在大小呢?到自然山水中去創作,一個十分平常的舉動,卻成為我們為了沖破樊籠以非經驗的名義,重新拾起塵封已久畫板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