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建筑的發展前景,說來說去還是需要回到人們的生活層面上,除了因為建筑由人創造、與人發生關系,更重要的是作為生活基礎設施,還承擔著銜接過去和過渡未來的重要作用。在環境污染及能源消耗日趨嚴重的今天,環境的改變和惡化漸漸讓生存問題迫在眉睫。環境保護與每個人、每個生活層面密切相關,不僅僅是喊幾句口號或做幾次公益活動。也許對建筑師而言,建筑是萬能的,因為每一座從零開始的建筑,都需要具有功能。但是在未來,只滿足基礎的功能性已經遠遠不夠,人們對建筑的要求將越來越高,它甚至還需要肩負起環保的責任,實現綠任,生態與節能減排。
“建筑不僅應該源于自己的歷史根源,同時也應該成為時代的代言。在這個急劇變革的時代,一定存在著一種能承載時代文化和精神的建筑語言,我們的責任是去發現它們,并賦予它們旺盛的生命力。\"
墨臣建筑設計事務所多年來致力于生態建筑設計的研究,并于2012年設計建造完成了國內第一所零能耗環保會所。這個名為“繭”的作品開創了許多國內建筑設計的先河,整座建筑還完全實現了“不插電”(充分利用太陽能、風能等自然能源,不使用市政供電),堪稱一大創舉。而墨臣事務所秉持的“敬天惜物,取法自然”設計理念,也讓人看到建筑在藝術表現之外的另一面:立足于現實,并解決實際問題——這同樣是創造性和思想的絕佳體現。
此次iLOOK采訪了北京老牌建筑設計機構墨臣建筑設計事務所創始人、設計總監賴軍,試圖解答與“綠色生態建筑”有關的一些問題,其中最重要的莫過于此類建筑的設計原理和發展前景。
iLOOK:您最早創立墨臣建筑設計事務所的時候,對這間機構的定位是什么樣的?
賴軍:當時是1995年,理想是有的,但后來發現和現實差距太大。那時候國內基本上沒有民營設計公司,全部是國營設計院,基本上沒有客戶認識我們,一開始生存還是挺艱難的。給事務所取名叫“墨臣”,是希望能夠有一批人跟我們的想法一樣,大家能一起來做事。因為“墨”指的是筆墨丹青,“臣”是一種俯首躬身的態度,就是用很虔誠的態度來做設計。后來發現生存很困難,連項目都找不到,更不要說能有機會提供給更多的人去實現理想了。
iLOOK:這樣的局面從什么時候開始打開?
賴軍:我們當時還沒有資質,在1997年底加盟到華特建筑設計事務所,應該說轉機是從那會兒開始的,陸續有項目了。我們的第一個項目是北京站改造,一開始立項的時候有十萬平方米,這面積當時對我們來說是天文數字。后來在整個匯報、溝通過程中,包括聽取各方面的一些不同意見,最后那個項目的建筑面積變成零,等于沒有建筑面積了,就成了一個站前廣場的環境改造項目。我們用了一些當時看來比較領先的想法,比如要求做噴泉,后來我們做成了旱噴,把噴泉藏在地表下面,這樣不影響人的通行,因為整個廣場的定位還是以交通功能為主,結合它的鋪裝也設計了一個很好的圖案。還研究了人的流量,包括植物什么的都做了更好的配置,所以結果出來以后還是比較受到好評的。
iLOOK:后來的王府井大街改造項目。也是你們做的?
賴軍:對,那是我們的第二個項目,也是一個環境改造項目。原來王府井不是步行街,當時提出來要改造成步行街,差不多用了三年時間把整個王府井大街全部改完,應該說改完以后整個王府井都有全新的面貌呈現出來,后來也帶動了全國步行街、商業街的改造趨勢。
iLOOK:改造王府井的時候。你們怎么安排原來的老建筑和老街道?
賴軍:王府井那兒有一個教堂,教堂廣場原來是很封閉的,有圍墻,朝大街的方向有很多商鋪把它隔開了,環境非常亂。我們說服政府把圍墻拆掉,讓這個地方變成市民公園,大家都可以參與進來。這樣的改造還是挺大膽的,因為原來大家覺得宗教是一種特定的場所,而我們認為建筑是城市生活當中必要的一部分,必須讓它以更開放的方式面向大眾,這就改變了一個觀念。改建的時候保留了原來標志性的拱門,后來這兒成了王府井的一個地標,大家喜歡去那兒拍婚紗照。市民喜歡這個項目,說明改造還是成功的。
iLOOK:墨臣現在關注的綠色建筑設計方向特別令人感興趣,“繭”零能耗會所就是一個很有代表性的項目,能不能先介紹一下“零能耗”這個概念?
賴軍:這個項目是2011年底到2012年初建成的,是非常特殊的項目。“零能耗”簡單來說就是不插電,因為咱們現在的電都是市政供電,所有的能源、能耗都是要靠電力來解決的,假如你蓋一個房子,不跟這些市政設施相連接的話,你怎么獨立去實現你的能源供給?這就等于說我這個房子要自己制造能源。其實很自然的就是用太陽能嘛,太陽能現在應該是最成熟的技術。我們也發現要實現完全“零能耗”很難,因為用地特別局促,是一個特別小的三角形地塊,前面還有20多層的高樓擋了一半的日照。經過測算,發現太陽能不夠,后來又增加了風能,這兩塊加起來就能夠平衡建筑自身消耗掉的能量。我們也知道這種新能源的獲取是有代價的,全部采用所謂的高科技手段才能實現,我認為這是一個特例,但并不意味著以后所有的綠色建筑都要完全使用高科技。
iLOOK:甲方當時為什么會提出“零能耗”的要求?
賴軍:我覺得是在做一個實驗,萬通的馮侖董事長有綠色情結,他一直提出萬通未來的發展方向要全面邁入綠色建筑設計,以后所有的項目都應該是綠色的,所以他愿意來出錢做這么一個研究。“繭”會所這個1000平方米的項目花了好幾千萬元,相當于一平方米花了幾萬塊錢來做這個研究,運用目前能夠使用的所有最新技術手段,來證明一把在中國能夠做成這個事。
iLOOK:能不能就“繭”會所的建筑結構和新能源的使用。來介紹一下設計上的出發點?
賴軍:比如說剛才講的太陽能,由于前面高層建筑的遮擋,獲取太陽能是很不利的,所以我們想在有效的面積里達到百分之百的利用率,所以屋頂必須做成斜的,一方面它迎著太陽,另一方面其實它也抬高了,這樣就有更大的面積可以獲取太陽能。屋頂高起來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空間增高,能產生“煙囪效應”,煙囪實際上是往上拔風的,我們在最高點設置一個通風口,可以調節,打開以后整個建筑就能變成類似煙囪一樣的空氣循環,通過這種方式降低室內溫度,在一般情況下不開空調也會比較舒適,這樣就等于降低能耗了。外墻的結構也很復雜,墻體如果保濕品性能不好的話肯定不節能,所以墻體要做厚一些,這個房子的墻最厚的有50厘米。
iLOOK:建筑內部有一個樹形的結構。很美觀也很特別。這個設計是為了實現什么功能?
賴軍:我們原來有一個概念叫“樹狀結構”,中間的大廳其實是一棵“樹”把它撐起來了。因為屋頂不是平的,房子是多面體,再做一個方塊柱網,根本不統一。實際上當時我們也想提供這么一個理念,就像一棵樹的生長一樣,把這個建筑撐起來。它有好多斜撐,最終的受力點集中在中間的一根柱子上,這樣的話就能提供更大的空間,只有中間一根柱子,其他地方就沒有柱子了,除了解放它的空間,也有關于樹木的這種綠色聯想在里面。
iLOOK:“繭”會所的介紹里有一些關鍵詞。像光導管、呼吸式木墻等。它們運用到這個建筑里面。可
以實現的最好結果是什么?
賴軍:這些技術實際上都對實現最終目標有幫助,比如說光導管的原理是在屋頂上開一個口,直接引入到下面各層。大家都知道,如果在頂層開一個天窗實現采光是沒問題的,但是在地下室想要見到上面的光該怎么辦?沒有這種技術是不行的,所以光導管實際上是把光引下去的一個導管,通過不斷的折射,管子穿到下面去,在地下室都能見到陽光。實際效果非常好,比日光燈還亮。因為這個建筑最高的地方也就三層,所以到底層還是很亮的,這樣好多地方就不用開燈了,就算白天天氣不是特別好的情況下,室內照明也不用開燈,這也是節能的一種方式。
iLOOK:這個建筑建成到現在的用途是什么?
賴軍:當時我們想把它作為一個展示中心,就是所謂“零能耗”生態綠色建筑的一種展示,但是后來變成了那個小區的售樓處,所以功能有變化。在變成售樓處之前,它確實把新能源這些東西運用了一個多月,那一個多月的運行證明我們的設計是成功的,使用過程沒有出問題,而且沒有用市政的電。當時是為了實現一個看似不可能實現的任務,所以動用了所有的手段,最后的結果雖然也讓大家滿意,但我們很清楚這不是一個方向,因為代價太高了,所以現在反過來它給我們帶來的啟發是我們需要盡可能避免用這么高消耗、高成本的方式實現這個目標。
iLOOK:看來通過做這個項目,你們對綠色環保建筑設計又有了新的認識,后來還做了別的綠色建筑項目嗎?
賴軍:我們現在有很多好玩的項目,可能自己會做一個天臺農場,也是一種屋頂綠化的方式。日本和中國香港這兩年最時髦的事就是在屋頂上種菜,國內的南方城市也有現在開始嘗試的,但是在北方特別難,尤其北京的氣候條件挺惡劣的,如果按普通的方式肯定沒法做。比如在屋頂要綠化的話,植物的根系要得到一定的保護,溫度太低了植物就會死,那可能要有一定的設施,包括怎么去保持水分。水不太可能從外頭加,你從外頭加完的話就結冰了,水就下不去,所以在根系這塊就得鋪好多毛細管,用滲透的方式來做。這些都是理論,在北京其實很少有人真正實現這些東西,我們可能就會做這么一個項目,如果能夠摸索出一套方法,對于推廣建筑綠化肯定是大有幫助的。
iLOOK:像剛才說到的這種滲透結構,其實它已經超出建筑設計范疇之外,是另外一個體系里面的東西了,牽涉到生物學、物理學等方面,等于說想要實現這種綠色生態結構的最大化,它其實是一種綜合性的設計,這就要求設計師的知識結構非常豐富。賴軍:以前的建筑學一直局限在提供人的活動空間,所有的建筑學都說是設計空間的,實際上這個方向目前來看太單薄了,因為空間只是一個物理名詞,它里面缺乏一些化學作用。我個人感覺建筑是很綜合的,如果建筑里面只有空間,沒有空間里面的內容,它會很單薄;如果說有空間、有內容,沒有參與的人,那它也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整體;有了這幾樣它會產生一個互動,這個互動所產生的東西結合剛才所說的各個方面,可能會構成一個完整的環境,這是建筑應該擴大的一個外延,我認為我們要做的事是要跟這個相適應的。
iLOOK:您多年來致力于研究環境改造項目和綠色建筑設計,特別好奇您是不是環保主義者?
賴軍:我現在越來越意識到這方面的重要性,對環保的理解也是不斷在加深的過程,因為以前大家對生活中的很多事都沒有那么強烈的意識,現在發現你沒意識可不行,而且你得去行動,像現在北京的霧霾,其實PM2.5提出來之前大家沒有很清楚的意識,只是知道空氣確實不好,但不好到什么程度不知道,對人的危害是什么樣也不知道,然后通過什么樣的方式去控制、去改善也不知道。我覺得這是一個認識的過程,因為所有人都面臨環境生存的壓力,看到環境破壞以后給未來帶來的危害,所以每個人其實都在提升這種意識。作為設計師來說,我覺得我們更應該在設計當中、生活當中去主動地調整、適應,希望也能夠在我們的專業方面引領大家,去實踐、去體驗、去思考。
iLOOK:說到環保,有很多的措施被提出了,但究竟有沒有用就不清楚,最令人感興趣的就是綠色建筑設計如何來實現環保的功能性?
賴軍:現在大家可能把環保提得很高,我認為一直以來人類的建筑其實原本就是非常體現環保的,但是因為原來沒有把它抽象成一個概念,所以大家覺得好像現在才提出來,其實不是,以前的很多建筑其實就是從環保的角度產生的。比如說四合院,除了沒有衛生間其他的都很環保,為什么看它整個建造結構是木架構的,木頭在當時是隨處可得的資源,它對環境是沒有破壞的。四合院其實是冬暖夏涼的,里面有一些很巧妙的地方,比如一般都會種樹,作用非常大,大家看來它是綠化,是改善環境的一種方式,它能夠有助于形成一種小氣候,往大了說就是這樣;往小了說是什么呢?樹木是一種很好的濾光器,比如說夏天的時候,這個樹枝葉繁茂,跟窗簾一樣。而冬天需要陽光了,樹葉也落了,陽光就可以更自由地照射進來,這其實都是很簡單、特別自然的一種方式。但是咱們現在需要在外面做一種人工的百葉,還要運用高科技的手段讓它跟著陽光走,花了很大力氣,實際上功能跟以前差不多。
iLOOK:現在的建筑發展趨勢沒有那么多的條件來實施自然措施,大家都想把面積占用最大化,是不是因此就考慮不到這些周邊的問題了?
賴軍:我的理解是這樣,現在城市發展最主要的問題是人口密度增大了,為什么會有高層建筑?人口越來越多,人均占有的用地越來越少,在這種情況下就得往立體發展,所以才會有高層出現。但是樹不可能長那么高,剛才說的那種情況可能對四合院有用,但要是對高層就沒用了,你種幾棵樹只能擋一兩層,上面就擋不了。現在要面對的情況,原來那些簡單的自然方式可能做不到,所以要增加很多人工的方式。比如我們現在也在研究外墻的綠化,就是在墻體上面種植物。這得依靠你的技術,還有墻體的材料,要讓植物能生根,能夠獲取養分,能夠把水分保持下來,這肯定是需要一些技術的,但是這種方式跟我們原來理解的自然方式其實也是相通的。
iLOOK:很多研究會在未來有一個前瞻性的作用,但現在大眾最關心的還是怎么樣來改善我們的生存環境,這方面您有什么看法?
賴軍:應該說大家都在做一些嘗試,這些嘗試或多或少會反映社會的現實問題,我認為所有真正去實現的項目肯定都會有它的價值在里面,如果空談,就是說做一個所謂的設計,但又蓋不起來,那這種方式可能不是很有效,所以我倒是支持在不同的項目上去做一些嘗試。因為建筑設計也有它的局限性,首先我們服務于甲方,他會有他的一些想法。比如說,住宅領域我們現在發現的問題是什么呢,由于中國的特殊性,我們基本上沒有自己的住宅,你自己想要蓋一個房子不可能吧?你得從開發商手里買房子。但是開發商知道你的需求嗎?他不一定知道,因為他不知道這個房子造完了是不是給你來用,他實際上是將來使用者的代言人,在設想一些使用者的需求,這種方式也決定了我們的住宅沒有個性。他只能把所有人的需求做一個交集,提取一個最大公約數,拿出來說就蓋這個吧。所以你看我們當代的住宅不可能做得多有特點,也不可能反映一些特定的需求。但是在國外就不一樣,比如說東京,你去看那些房子其實都不太一樣,因為土地私有化,每家有一塊地,甭管多小,東京的房子都特別小,占地100平方米就不錯了,他有自己對空間的認識,包括對美學的認識人家都有。每個建筑或者每個甲方想法都不一樣,設計師就有這樣的條件了,我根據甲方的要求來做特定的設計,所以出來的東西是他的作品。我們這邊的住宅設計很難成為作品,因為根本不知道最終使用者是誰。
iLOOK:通過您在建筑業界長期的觀察和實踐,您有沒有發現中國當代建筑發展演變的一些規律或者一些特點。它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個狀態?
賴軍:客觀來說建筑設計的發展還是非常快的,像1990年前后,當時貝聿銘對我們的影響特別大,香山飯店就是之前蓋的,也是第一次讓我們知道了當代建筑和中國的文化還能有一定的結合。當時的局限在于大家都希望尋找到一個所謂的真理,或者說一種公式,希望用一種方法去解決所有的問題。所以一直在探討所謂的中國風、民族主義這些東西怎么反映在建筑里面,實際上是非常有局限的,我們可以看到在北京蓋過很多那種項目,大屋頂什么的,有一段時間特別熱,這也是一種具體反思,因為大家對方盒子的國際化還是不太認同,覺得那種東西沒有自己的特點。但后來效果并不好,因為很生硬,也沒有找到太好的方法。當然在后面的階段里,大家更加客觀地去面對現實,因為我們本身中國的文化,包括建筑實際上是斷層的,我們可以看到在20世紀差不多那100年所有的歷史、文化其實都是斷了的,跟之前的事都接不上軌。
iLOOK:談到建筑與城市發展的關系,就目前來說,中國建筑的趨勢是什么樣的?
賴軍:我覺得現在的趨勢還是比較多元的,建筑設計本身是一種文化藝術性的體現,一定不會是給一個公式你就能生產出來某種特定的建筑,它應該反映出大家對城市、對生活的理解,不同的理解反映到建筑設計上面肯定呈現出來不同的效果。要說趨勢現在也有幾個方面,比如說像我們現在摸索的是以人的需求所產生的一類建筑,包括對環境的理解,對城市、對文化的理解,整個統籌都放在建筑設計的考量中,這是一種方式。當然還有一些方式,比如說從文化出發,從建筑的歷史、發展這個角度出發,有些人專門研究中國的建筑,現在也在試圖找到中國傳統建筑跟當代建筑的接口,到底怎么能去銜接,這也是一個方向。我覺得都是不同的體現、不同的反映。
“建筑設計不應該局限在所謂的專業圈子里面,建筑里包含的內容非常多,我們現在做的這些事,可能都不是純粹的建筑學領域的事,其實它跟整個社會的發展或者說跟人的需求是密切相關的,所以‘跨界’以后會更加多元地體現在我們的設計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