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蔣介石親率南京眾大員陪同張學良拜謁中山陵。其間,蔣介石十分自然地把話拐到了兩人的關系上。蔣十分動情地對張學良說:“咱們是兄弟,今后要患難與共,不分彼此。從今天起我的衛隊就是你的衛隊。”這不但讓眾人對張學良更為刮目相看,也使為人仗義的張學良認識到:蔣公有恩就報,夠義氣,是個領袖人物。因而他對蔣介石的信賴感也更加重了幾分,這種觀點一直持續了五年。1933年他代蔣受過、通電下野,一個重要的原因也在于此。直至西安事變后他在軟禁中靜下心來反復思索,這才真正發現在蔣介石眼中,只有永久的利益而根本就沒有永久的朋友。蔣這幾年真是實實在在地利用了他,使自己的軍事、政治生涯達到頂峰。但那時的他對一切已無能為力了,只是在冤屈難平中感嘆蔣政治手腕的高明。
如果僅把張學良當初聽命中央完全歸結為從蔣介石手中獲益及對蔣的信賴,似乎還缺少些什么。對坐鎮六省二市,統兵數十萬的實力人物張學良來說,他對他自己的故鄉,也是自己勢力范圍的東北,不會沒有自己的觀點。當時的張學良認為:日本人圖謀東北,由來已久,如要挑起爭端,則可能導致大的戰爭。而日軍雖然在東北兵力不多,但其國內兵力源源而至,則絕非東北一隅之力所能抵抗。當初改旗易幟,他也正是基于此種考慮。如今東北既已聽命于中央,則所有軍事、外交均系全國整個問題,應有個整體考慮。而且日本人的不可一世、恃強驕橫,更使懷有殺父之仇的張怒不可遏。他覺得,東北軍如與中央合為一體,則更能增強力量與日本人抗衡,徹底打破日本人圖謀東北的野心,所以遇事應聽候中央指示。此外,當時的張學良對國聯也抱有較大幻想,認為國聯絕不會聽任日本勢力坐大,有礙機會均等的原則;如果國聯放縱日本使東北問題無法解決,則世界各國會怎樣對待《國聯盟約》、《凱洛格非戰公約》和《華盛頓九國公約》?因此,無論如何國聯是不能坐視這則公約成為廢紙的。這些,都使擁有重兵猶豫未定的張學良被捆住了手腳,造成了令他終身難以挽回的遺憾。
對這些,王以哲當然無從知曉,他只覺得這種事靠外交解決簡直是天方夜譚。何況他是一個軍人,一個領兵打仗的將領,他所需要的,只是軍隊力量的強盛和命令的合理、可行。
“印度的事業你知道嗎?”望著沉默無言的王以哲,少帥言猶未盡地問道。
“知道一點兒。”王以哲心中不免有些納悶。
“蔣要我多研究研究印度,效法圣雄甘地。對日本人就像甘地對英國人一樣,采取不合作的辦法。遇事要退讓,軍事上要避免沖突,外交上要采取拖延辦法。爭取公理,留待國聯裁決。”
張學良一時又有些神情黯然:“我原想回關外一趟,可有些事又使我未便成行。你還是快回奉天吧。遇事多和張輔帥、臧主席商量。”
王以哲退出協和醫院后,一陣失望、凄然之感涌上心頭。東北軍坐鎮一方,幾十年征戰,上不怕天,下不怕地,今天卻要外國人來保護。大帥要是地下有靈,能咽得下這口氣嗎?唉,讓我回去怎么向弟兄們交代。
果然,軍官會上,王以哲話沒說完眾人就先炸了鍋:“遭受日本人攻擊,不抵抗怎么能成呢?這不讓我們睜著眼等死嗎?”
“軍人打仗就是要盡用手中武器。不還擊,不抵抗,那還要我們干什么?”
見眾人群情激奮,王以哲站起來擺了擺手,重復道:“這是中央的命令,有什么法子?我們要絕對服從,不要再為難副司令了。”
年輕氣盛的旅部朱參謀站起來說道:“中央命令固然要服從,可也不能坐著等死啊!根據上峰的指示,敵軍不來我們不能走,可敵人來了,我們還走得了嗎?走不了只有起來應戰,應戰又哪有不抵抗之理呢?”
王以哲認為眾人說得有理,一時頗感為難。他沉思良久,咬著牙說道:“不行的話,我們就來個見機行事。敵人來了我們就跑,實在不行也可以開槍迎擊。但要保證釁不自我開,做有限度的退讓。必要時全軍退到東山咀子附近集結,候命行動。”
眾人一時相對無言,表情復雜。既然旅長已經擔了責任,做了退讓,還能再說些什么呢?命令總歸是命令,軍人對命令是沒什么價錢可講的。
會就這樣有些沉悶地散了。
可趙鎮藩卻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眼下,奉天城的日本人不但急運軍火,大搞演習,還給在鄉軍人及日僑發放武器,大肆訓練,頗有些蠢蠢欲動之勢。而7旅卻被這道命令捆得死死的,連個整體計劃都搞不出來。戰事在即,何談動員戰備、籌措物資,更別說進入戒備狀態了。看著周圍的日本人像憋足了勁轟然鳴叫的坦克,再看看7旅和東北軍各部隊太平無事的樣子,看看奉天城一片祥和、毫無大戰在即的氣氛,趙鎮藩心中是千般焦急,萬縷悲哀。
越想越煩,趙鎮藩索性出了屋子,信步來到了大營院里。
腳還沒站穩,大營西南方“轟”的一聲巨響使他一驚,一種不祥之兆涌上心頭。
聽聲音像是在鐵路方向,怎么這么響?憑著他多年的戰場經驗,他立刻辨別出這不是炮聲。旅長不在,今天可大意不得。
自上次會議之后,趙鎮藩時刻都有種惴惴不安之感,擔心著哪一天一場橫禍會突然降臨到7旅頭上。他心里非常清楚,一旦事情發生,7旅必然首當其沖。尤其是今晚,他的這種感覺更強烈了。現在關外兵力空虛,東北的軍、政、財根基在奉天城,奉天城幾十萬東北父老和7旅上萬將士的身家性命今天可都攥在我趙鎮藩的手中,他感到了自己肩頭的分量。想到這,他轉身快步進了屋里,抓起了桌上的電話:“值日官,我是趙鎮藩。派人出去查一下,外面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放下電話,趙鎮藩輕輕吁了口氣,暗自思忖道:想來日本人還不會這么快就動手吧?上午日軍第2師團33聯隊長村田大佐來探訪的事又浮現在眼前。
村田與趙鎮藩已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聽說村田的到來,趙鎮藩止不住心里一陣嘀咕:“現在日軍調動繁忙,演習頻頻,他此刻怎么會到大營來?”
會客室里,村田屁股還沒落座,就似有所指地問道:“趙參謀長近來很忙吧?”
“哪里,還是老樣子。近來貴軍倒是活動頻繁。不知隊長今天忙中得閑,到此有何貴干?”趙鎮藩心里明白,村田此刻是絕沒有閑心出來訪友敘舊的,所以也懶得跟他兜圈子。
“啊,敝人有些事想跟王旅長商量商量,王旅長呢?”
“噢,王旅長有些公事出去了,隊長有什么事可否先跟我趙某說說?”趙鎮藩點了村田的將,兩道銳目直視對方。
村田干笑了兩聲,給自己順了個臺階:“哪里,哪里,趙參謀長見外了,是這么回事,這些天來咱們之間多事,容易產生誤會,發生些不友好、不信任的問題。咱們歷來相處得還是不錯的嘛,所以一旦發生什么事故,我希望事態不要擴大。”村田莫測高深地盯著趙鎮藩說道。
想到此,趙鎮藩心里又踏實了一些,與其說踏實,倒不如說是一種自我解脫,希望日本人行動不至于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