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骨頭

即使擁有2.03米的身高，科普蘭德作為一名職業籃球運動員也很難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他待人友好，為人謙遜，圓圓的臉龐充滿朝氣，瘦長的手臂以及帶有一點嬰兒肥經常使得他看起來要比實際年輕。當科普蘭德剛剛開始接觸職業籃球的時候，他在比賽中毫無作為，至少看上去他根本沒法將來成為NBA的一分子，這是哪怕在最古怪的童話故事中也不會發生的情節。而如今，這位30歲的NBA二年級新秀憑借上賽季出色的表現得到了東部強者步行者的青睞，簽下了一份兩年610萬的合同。“我無法解釋。”他說，“這就是我一直以來夢想的事情。這么多年下來，我真的很難計算都去哪里打過球，我只記得我住過一陣子的一些國家，西班牙、荷蘭、德國和比利時。”

在接近而立之年的高齡，憑借有限的籃球天賦，在過去幾年歐洲籃球生涯碌碌無為之后，依然想去追求他的NBA籃球夢，這不僅聞所未聞，也是見所未見的。在加盟步行者后，科普蘭德選擇了22號球衣，以紀念自己死去的哥哥文森特——1997年，文森特在新澤西北部被一名醉酒駕駛的司機撞死，那年他才22歲。而當時科普蘭德只有12歲，這個痛苦而害羞的男孩失去了他惟一的兄弟和兒時偶像。不久，他和媽媽搬到了弗吉尼亞州的里士滿，在那里他進入了Hermitage高中。“他是我見過的最刻苦的學生。”助教喬·庫爾特說。科普蘭德將他所有的痛苦和沮喪都發泄到了籃球上，畢業時，盡管對他感興趣的本地大學不多，他還是贏得了科羅拉多大學的獎學金。

在博爾德（科羅拉多大學所在地），科普蘭德掙扎著去適應。“他是一個超級安靜的家伙。”球隊中的控衛詹姆斯·懷特說，“因為太內向，隊友們都習慣拿他開玩笑，但他的內心寬容篤定，他所想做的只有打好籃球。”科普蘭德曾在大二參加校園足球賽中被球擊中肩膀，幸運的是，受傷并不十分嚴重，在醫院休息了幾天后，便獲得了接下來賽季的首發位置。他成名于科羅拉多，但當他在鐵血教頭里卡德·巴頓手下打球時，卻時常發揮不穩定。他大學最后一場比賽，NIT錦標賽首輪，球隊以18分慘敗給對手弗吉尼亞州，他得到12分，也是他的賽季平均值，就這樣，并不出彩的大學生涯以平淡結束。作為一名來自二級大學聯賽的毫無名氣的球員，他沒有被NBA選中，然后他默默無聞地在NBA發展聯盟的沃思堡飛翔者隊打了一年球，場均貢獻不超過十分。

無論科普蘭德的希望和志向是什么，大學畢業一年之后，只有少數在NBA圈子里的人聽說過他，更不必說考慮過他的前途了。一般情況下，當崇高的理想幻滅，終日為日常生活瑣事所累時，對于籃球運動員來說，很可能就是到了告別籃球的時刻。但科普蘭德卻如同一意孤行的獨行俠，面對著來自周遭支持以及懷疑的聲音，咬緊牙關固執地追求自己的理想，繼續追求看起來似乎難以企及的夢。2007年，在遠離發展聯盟一年后，科普蘭德接受西班牙乙級聯賽羅薩里亞-卡斯特羅俱樂部（現已不存在）的邀請，來到美麗的古城圣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這座城市沒有足球俱樂部，羅薩里亞便成了城市以及瘋狂粉絲們的驕傲。俱樂部由一位前高中數學教師掌管，依靠不斷變化的當地經濟和稅收等小額資金運轉，薪水很低而且經常會遲發好幾個月。而對于年輕球員，這里是一個學習歐洲籃球很好的啟蒙地。

有時候很容易對籃球運動員進行假設，而科普蘭德卻不同的，一些讓運動員成功的特質，比如專注度、自我膨脹感，都沒有在科普蘭德身上體現。他雖然內向但很有魅力，擁有對幾乎任何事情的好奇心。他在大學主修心理學，有時候對于自己的缺點，他是一個非常善于分析的人。吃飯的時候會跟隊友聊上幾個小時，關于上一次訓練和分析比賽場上的每一個細節，討論在歐洲賽場上打球的不同，有時候還會通過略帶緊張的笑，訴說著有一天想要登上NBA賽場的宏圖大志。

盡管科普蘭德的O型腿移動緩慢，影響了他在與運動能力強的球員中的對抗，但他擁有少見的球場意識，總是會在正確的時間出現在最正確的位置。科普蘭德擁有獨特的對于無球中比賽空間和行為的理解，甚至現在，當你看到他在步行者打球的時候，投出一記閃電般的后仰跳投前，他會遠離他的防守者幾步，或者是滑步掩護到場上的惟一空擋位置，這樣的投籃他在體育館里練了成千上萬次。科普蘭德是一名無私的球員，接受比賽給予的一切，清楚地知道該做什么和不該做什么。然而在羅薩里亞的訓練營中，科普蘭德表現得太無私了，他會傳球過多而且每次失誤都會向教練道歉。科普蘭德當時還不懂這些，他只是作為球隊的一部分上場打球，只是眾多球員中的一位。

教練看到科普蘭德每天的努力，知道他能打，認為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適應西班牙的生活方式并調整自己。而在球隊總經理和總裁眼里，只看到了一個沒有經驗的孩子，他無法跟上一些快速、強壯的球員。在球隊輸給盧戈隊之后，管理層召集了一次緊急會議，在第二天天亮前，科普蘭德離開了球隊。隨后他繼續尋找工作，由很多本地球員組成的乙級球隊L’Hospitalet隊看中他的外線手感簽下了他，當時球隊的名單中還包含了后來成為雷霆隊球星的塞爾吉·伊巴卡，他恐怖的內線表現可以讓科普蘭德游走在外圍，做他最擅長的事情——在25英尺范圍內的球場任何位置投籃。科普蘭德好像找到了一支能夠理解他能力的球隊，但是在競技體育中，形勢卻是瞬息萬變的，他擁有的自信感覺很快消失了。接下來的幾場比賽糟透了，他失去了跳投的精準，投籃命中率從未超過30%，場均只得到4分。

科普蘭德在球出手前一直都在質疑每一次投籃，希望他能投中，卻擔心不中的結果。他善于分析的大腦過度思考，每一次球的旋轉都伴隨著思考。此外，他開始將自己同隊友們隔離，使得他的比賽變得很尷尬。當球隊第四場比賽之后，他的教練把他叫到辦公室，科普蘭德很沮喪。教練表示，球隊感謝了他的工作態度和敬業精神，然后遞給他一張返回美國的機票。詹姆斯·懷特是科普蘭德的大學同學，也同樣在歐洲打球，曾經來到西班牙看望過科普蘭德。“我一直都試圖鼓勵他，我相信好人會有好報，努力會有收獲。”他說，“但當他回到房間告訴我發生了什么時，我不知道說什么，我們就是坐在那彼此看著對方。”

兩個月的時間被兩支弱旅相繼裁掉，科普蘭德的籃球履歷看上去銹跡斑斑。他打包好行李后走進浴室，將自己反鎖在里面。“我在巴塞羅那的中部，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城市里，我是如此的孤獨。”科普蘭德說，“看著鏡子中淚流滿面的自己，我想‘一切都結束了，我沒法再打籃球了。’”在被L’Hospitalet裁掉之后，科普蘭德在巴塞羅那大街上閑逛，花費了大量的時間游走在這座城市中，同時也在試圖尋找到那微乎其微的工作機會。他每天都會與經紀人通話，詢問是否有球隊對他感興趣，他希望得到的僅僅是一次試訓的機會而已，無論球隊來自哪里。

在幾周之后他等到了一個機會，來自荷蘭奈梅亨的一個小俱樂部，正在尋找一名能得分的前鋒。他們沒有那么多的錢，但是這沒關系，為了這次機會讓科普蘭德倒貼錢或許他都愿意。“我從沒聽說荷蘭還有籃球運動存在，但我別無選擇，沒有其他的俱樂部能給我機會。”他說。這里充滿了懷有夢想的年輕人，但是很少能夠最終打出名來，像科普蘭德這樣的孩子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打球。就像在歐洲大部分國家一樣，籃球是一項毫無魅力的工人階級運動，大部分荷蘭球隊從屬于工業城市，在那里最精彩的比賽也不過只有1000名觀眾，他們可以花幾歐元通過一個半小時發泄式嘶吼來忘記令他們生厭的工作。在其他歐洲聯賽里對于一名球員來說，如果沒有名氣，往往不會得到更多球迷的支持，而在荷蘭卻不會存在這個問題。球迷能夠想像如果這些球員沒有超長的高度和運動技能，會與他們一起在同樣的工廠工作，球員并不是高貴特權階層，也需要努力奮斗獲得認可，獲取平等的對待和尊重。

科普蘭德感到很自在，球隊始終有一種家庭的氛圍，這是他在西班牙打球時沒有經歷過的，因為在那里他被賦予很高期望。而在這里，他能夠很放松，卸下負擔。每次他觸球時不會感到周圍評判的眼光，而這些在他的比賽中也能反映出來。他在得分上領跑全隊，場均能得到18分，命中率50%，盡管是低級別的比賽，但至少這是一個開始。然而，如果不是命運的安排讓他遇到伊夫·德福雷恩，科普蘭德的職業生涯很有可能就會一直這樣，他將會在這個城市安定下來，滿意生活，滿意工作，安于現狀，穩穩當當地度過他的歐洲籃球生涯。德福雷恩來自于備受尊敬的德國聯賽TBB特里爾隊，從他的荷蘭教練朋友那里聽說了科普蘭德，一名投射型前鋒。一開始科普蘭德的能力也引起了懷疑。“我們關于他的招募存在很多疑惑，他很慢，敏捷性不夠，但是我們需要一名強力的前鋒，能夠在外圍投射的。”德福里恩說，“我們的第一次談話，他告訴我他想讓他的潛力最大化，我告訴他‘德國聯賽要比荷蘭聯賽好三倍，在那里你不得不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努力地訓練。’”

從第一次訓練開始，科普蘭德意識到德福雷恩永遠不會滿意，因為一次搶籃板沒有擋人，他會把球員拉到身邊粗暴地進行訓斥。“第一年是我在他身邊最差的一年。”科普蘭德說，“他吼叫得最兇，反反復復地。他對我確實有些嚴苛，但是我知道他十分尊敬我。”科普蘭德的安靜自信以及好奇的頭腦都讓德福雷恩想到當年的自己。“我真正注意克里斯的地方是，當我給他看我們的訓練錄像時，他能夠真的進入比賽中。”德福雷恩說，“他能說上一個半小時，他十分有求知欲并且愿意學習。克里斯獨一無二，他不僅僅是想變好，他想的是持續地進行改進。”德福雷恩能夠看到科普蘭德身上一些常人無法看到的東西，可能甚至科普蘭德自己都不了解的能力，于是他決定做科普蘭德的導師，用一種從來沒有在球員身上實施的一種指導方式。

德福雷恩想要改變的就是科普蘭德的工作理念，他沒有質疑科普蘭德在訓練館花費的時間，但作為一名實用主義者，德福雷恩對科普蘭德的訓練方式感到厭惡。“他沒有受到合適的教育。”他說，“你會看到很多球員每天都訓練5個小時，但是他們練得方法不對。”為了得到最佳效果，科普蘭德生活里的每一處細節都被仔細檢查，從他的睡眠類型、飲食、舉止以及生活的組成。科普蘭德會同隊醫一起吃早餐，隊醫把控著進入他身體里的每一焦卡路里。德福雷恩規定他的電腦使用，甚至是他的坐姿。他們從生物力學詳細討論科普蘭德的奔跑，在每次投籃前后的思考過程，德福雷恩的主要目的是教會科普蘭德如何利用他的智商去發揮他的優勢，而不是成為一個障礙。“我們每天都會談論，他改變我的整個心態，讓我再次相信自己。”科普蘭德說。

在穩定表現了第一年之后，其他球隊注意到他。德國北部的港口城市不來梅給予了科普蘭德VIP級別的待遇，每天都給他打電話，提供比現在多一倍的薪水。德福雷恩允許科普蘭德自己進行選擇，但科普蘭德拒絕了不來梅的邀請：“在我的腦海中，我總是選擇能夠為我提供更好機會回美國打球的球隊和環境。現在來說，是特里爾隊。”在第二年同德福雷恩穩定合作之后，科普蘭德不但在德國聯賽中得分榜位列第二，并且強化了他的防守，比利時邊境城市中一個更大俱樂部Aalstar對他邀請，這一次他同意了。俱樂部教練布拉德·迪恩在進攻上給予了科普蘭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大的自由，他開始綻放出光芒，迅速成為球迷們喜愛的球星和球隊的領袖。他的身體和意識上的自信開始展現，他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打得有聲有色，領跑比利時聯賽得分榜和歐錦賽的二級賽事歐洲挑戰賽得分榜。

在科普蘭德的第五個歐洲賽季里，他已經習慣作為一名優秀的歐洲球員，花費了如此多的時間才勉強立足，成名的他應該可以喘口氣享受這一切，或許NBA僅僅是個夢了。“隨著時間的變化，你會變得自滿起來。”科普蘭德說，“你會想，‘生活是好的，人們對我很好，我在這很快樂。’”但對于科普蘭德說，仍然有他的痛，想要在NBA打球便是其中之一。但大家都說，科普蘭德還不是一個NBA水準的球員，甚至差得很遠。盡管他有過成功，但他在中等水準的比利時聯賽之外仍然不為人所知，而且從來沒有與歐洲最優秀的選手較量過，一位馬上年近30的人卻沒有頂級歐洲聯賽的經歷來為NBA做準備，這似乎有些可笑。

科普蘭德在比利時的表現或許能夠為他贏得效力歐洲頂級聯賽俱樂部的機會，比如意大利、土耳其，以及獲得六位數的薪水，這對于他過上舒適的生活足夠了，但那從來不是科普蘭德的目標，他愿意放棄任何在歐洲的保證只是為了在NBA獲得一次機會，他每周都給經紀人打電話，希望機會的到來。“我知道要獲得關注是多么難，更不用說機會。”他說。因此當尼克斯為他提供了一個夏季聯賽位置時，他知道機會來了。對于人們質疑他無名或者不夠優秀這一點，科普蘭德從來不當回事兒，當他發現他在紐約僅僅是當作年輕球員的陪練時也沒有生氣煩惱，他知道自己距離NBA名單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從第一場夏季聯賽開始，科普蘭德同最優秀的選手一起打球。那個總是希望令人滿意的羞澀大男孩，開始轉變成為精于計算以及異常冷靜的職業球員，一場又一場，科普蘭德穩步前進，擊碎了所有的質疑。在上賽季季前賽對陣凱爾特人時拿下34分時，他也沒有去慶祝；當他錯過了一個空位投籃和發現自己失位之后；他沒有變得沮喪。他學會了每場比賽都是新的開始，獨一無二，每一個回合都是證明自己的機會，職業生涯便是由這些點滴時刻組成。最終他進入了尼克斯上賽季的大名單，并且在一個賽季都是尼克斯的主要輪換球員，甚至還打上首發。

之后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他得到步行者的青睞，簽下了他籃球生涯的第一份百萬合同。與步行者簽約的時候，科普蘭德并不確定他當時是什么感覺，甚至在女友答應他的求婚時都沒有這樣復雜——安慰？快樂？滿足？還是所有？在夢里他從來不允許自己思考這一時刻。他慢步走回酒店房間，準備訓練，似乎并沒有不同，但一切已經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