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威斯……”

讓我們把時鐘撥回到2000年,悉尼奧運會決賽法國對陣美國的比賽第二節中段,法國隊抓下后場籃板,準備發動快攻,這時卡特從左側弧頂悄悄溜了過來,1.98米的他和喬丹一樣,有著得分后衛中最標準的身高,他的垂直起跳高度達到111厘米,在2000年正值扣籃生涯的巔峰,從不放過一個起跳的機會。剎那間,他像蒼鷹一樣搶斷了這個傳球,開足馬力向前沖去,面對似乎還未反應過來的威斯,卡特原地起跳,雙腿分開,竟一舉飛躍稍稍向左歪了歪頭的威斯,完成了驚天扣籃!
落地的卡特仍在咆哮著,在一旁站著的加內特在剎那間目瞪口呆。“文斯展現出從未有過的勇猛,他達到了攻擊能力的頂峰,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扣籃……”他說道。而在回到美國后,有人問卡特的表弟麥迪對這個扣籃有什么看法,他想了半天,才說出了最后一句:“Damn!”這個經典的扣籃,后來成了各大網站最熱門的視頻,很多視頻網站甚至因它而癱瘓,直到現在,有關這個扣籃的熱度仍然像江浙一帶的高溫一下持續不落。多愁善感的法國媒體將這個駭人聽聞的扣籃稱為“死亡之扣”(“le dunk de la mort”),自此之后這個詞廣為流傳,人們在贊頌卡特的偉大時,總用憐憫的語氣提起那個直直地站著,沒有犯規,也沒有粗暴地將卡特拽下來的法國中鋒:“噢,那可憐的威斯……”
用外人的眼光看,威斯一直在這個扣籃的陰影下生活,但令所有人震驚的是,他展現出的從容與淡然,令他一點也不像一位暴力扣籃的“受害者”,他似乎對這個扣籃不以為意。“我知道他很能扣籃,但沒想到他能越過我扣籃成功。”威斯說,“看來現在人們都會知道我的名字了,起碼會熟悉我的號碼,這一幕看來會成為暢銷海報。”一語成箴,十余年來,人們紛紛在議論著威斯。
“卡特就像是長在威斯身上!”轉播法國對美國比賽的解說員說;“他真是個法國吐司,不折不扣的軟啊!”法國第一體育報《隊報》這樣評論威斯;“首先,任何一個職業籃球運動員,都不應該讓這個扣籃發生。其次,這個扣籃尤其不應該在威斯這樣身高2.18米的人身上發生。”《體育畫報》記者克里斯·波拉德說;“威斯的名字頻頻出現在‘世紀最佳扣籃’評選榜單之列,在這個扣籃之前,人們總是談論‘某某扣了某某’,而在這個扣籃之后,人們開始談論‘某某飛扣了某某’。”ESPN專欄作家克里斯·謝里丹說。
“Sick Knick Pick”
威斯原本以為,針對他的指責會在悉尼奧運會結束后告一段落,想不到,他之前在1999年在第15順位被紐約尼克斯選中,又讓他成了眾矢之的。由于威斯最終一場NBA比賽也沒打,他的順位讓時年斯科特·雷登主事的紐約尼克斯再受嘲諷。尼克斯隊在那個因為停擺而縮水的賽季向總冠軍發起了沖擊。50場比賽之后,他們是27勝23負,最后在總決賽被馬刺隊打敗了。這個系列賽給大衛·羅賓遜帶來了第一個總冠軍,而給老尤因帶來的則是無盡的痛苦。在這個縮水的賽季尼克隊的常規賽成績并不是很突出,這幫助了他們在選秀方面有了一個相對更好的位置。
1999年的選秀中誕生了很多未來的明星球員,埃爾頓·布蘭德、拜倫·戴威斯、肖恩·馬里昂和理查德·漢密爾頓都是其中之一。當15順位輪到尼克斯時他們有很多選項,不過最令紐約球迷失望的是他們并沒有挑選紐約當地的野獸阿泰斯特,同樣他們錯過了安德烈·基里連科以及馬努·吉諾比利。那時的尼克斯顯然受上個賽季威斯在歐洲表現的影響,對他估計太高。威斯在法國聯賽和法國國家隊都有出色的發揮,他在1998-99賽季場均能拿下13分和7個籃板。不過當他在賽季末受到了背傷的困擾時,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不是已經做好了去NBA闖蕩的準備,而且,他在夏季聯賽表現得一塌糊涂,為自己爭得了“法國吐司”的“美名”。
那一年的選秀大會,大個子是稀缺品。當時,《體育畫報》的杰克·麥克米蘭斷定,威斯是本屆選秀中“可能最吸引人的一位大個子球員”。他的信心來自對國際球員經驗豐富的小尼爾森的一句評價:“他盡管球風很軟,但技巧十分豐富。”不過,威斯拒絕為NBA球隊試訓,也沒有在選秀前的訓練營中現身。在這種情況下被選中的威斯,最終未能亮相NBA,成為那一年選秀惟一一名沒有在NBA打過一場比賽的球員,于是他被稱為“Sick Knick Pick”——紐約史上最爛的選秀之一。在1999年夏季聯賽后,威斯灰溜溜地回了法國老家打球,后來在2000年與希臘球隊簽了兩年130萬美元合同,但他只打了5場球。自從被尼克斯挑中之后,他大多數時候在西班牙打球,但是職業生涯的場均得分籃板數據再也沒有一項超過兩位數。
2009年扣籃大賽,霍華德心甘情愿地被矮了他近40厘米的內特·羅賓遜飛身而過,人們卻并未大驚小怪;上賽季,活塞隊的布蘭登·奈特被快艇隊的小喬丹直接扣翻在地,半天不能起身,球迷也未對奈特一棒子打死,而是力挺他的勇敢。而威斯呢?原本默默無名的他一下子被美國人樹立成了一個靶子,一個被美國球星徹底戰勝的法國傻大個。在籃球方面,總有著一絲優越感的美國人傾向于認為,被輿論嚴加指責的威斯已經垮了。“我傾向于認為卡特的那個扣籃是威斯未曾登陸NBA的原因,球員被扣很平常,但又有幾個人曾被別人徹底飛越過?”ESPN專欄作家格蘭德森說道。
輕視之后,還有喋喋不休的嘲諷。直到2010年,克里斯·謝里丹還不忘對威斯加以諷刺:“2009年歐洲杯上,威斯已經被法國隊遺忘了。2010年夏天,美國隊在紐約辦了一個訓練營,法國隊應邀前來參賽。那么,威斯的麥迪遜廣場花園首秀似乎也將到來了!”克里斯·謝里丹繼續放肆地說:“如果威斯回歸,在美國隊更衣室里,一定會有這樣一場爭論:這次是誰扣威斯?勒布朗恐怕會摩拳擦掌。”但隨便美國人怎么說,威斯可能一點兒都不在乎被誰扣。美國人并不知道,這個法國大個子用法國人特有的懶洋洋和幽默感,以及最關鍵的——對籃球的愛,安然度過了這嘲諷聲不斷的十多年。
“美國籃球不是我的菜”
13歲就背井離鄉,前往西班牙打球;20歲出頭,加盟法甲強隊利摩日,拿到1999年三冠王,成為法國著名的中鋒;從美國鎩羽而歸后,在希臘、西班牙繼續闖蕩,以堅強的防守享有盛名;2010年,葉落歸根,回到利摩日,最終安詳退役。
由于長期在歐洲打球,威斯的籃球哲學完全和美國人不是一個風格。“現在的籃球都是看誰的數據高、動作帥,而不是看誰能夠更好地幫助球隊。”威斯說,“這真的不是一個好的方向。這些單打手,他們的薪水高。好吧,反正我掙得也不少。”在威斯的認知里,籃球是一門集體的藝術,而不是個人的表演:“當你看到球能流暢運轉,或者全隊像一個人那樣防守時,那才是動人的籃球。否則,挺沒勁的。”

關于卡特在他頭上的那記“死亡之扣”,威斯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因為那只是籃球比賽的一部分。“卡特很偉大,我很榮幸,這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個美妙的享受。”威斯說,“被扣之后,我并未感到太難過。有人勸我說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說實話,在那場比賽過后一段時間,我的確是有這樣的念頭。不過,我后來想到,反正我和他打的不是同一種籃球,又為何要爭個高下?”其實拋開那記扣籃,威斯確實為法國隊奪得銀牌發揮了作用。公平地講,他的防守和塊頭在國際比賽上能夠發揮巨大作用,只是不常體現在數據上而已。“在(2000年奧運會)半決賽對陣澳大利亞的比賽中,我還拿到了兩雙,只是在決賽中,我被卡特飛扣。這一幕在當時被800萬人通過直播目睹,接著在全世界內廣泛傳播。這是個有趣的話題。”
那么,又怎么解釋威斯在被尼克斯選中后,未曾登陸NBA打一場球?首先,他的經紀人迪德·羅斯,當時正好因為犯罪在監獄里呆了24天;其次,在來美國打1999年夏季聯賽之前,威斯剛剛做了椎間盤突出手術,背部當時每天都像被毒刺刺著;更關鍵的原因是:他真的一點都不喜歡美國式的籃球。“他們要求我必須去打夏季聯賽,好吧,對于美國式的訓練來說,我完全沒有問題,但美國式的比賽,不能真正稱之為比賽。夏季聯賽很不同尋常,在那里,你沒有朋友差不多就要餓死,每個人只是為自己打球,而不是為了球隊。在你的隊里,當你的隊友有機會壓倒你的時候,他們從不會猶豫。這完全不符合我的價值觀,我一點都不喜歡美國籃球。”威斯說道。
盡管在籃球方面威斯與美國格格不入,但是在其16年的職業生涯中,隊友和教練,均對威斯美國式的幽默印象深刻。在2010年末的一次訪談中,威斯將搞笑細胞展現得一覽無遺——
為什么采訪遲到?“我原本每天中午會睡半個小時,為了準備訪談,只好多睡了兩個小時。”為什么要開一家酒吧和三個啤酒廠?“我不喝酒,但我喜歡看別人喝酒。”怎樣變得像你一樣幽默?“試著胡說八道。”
“對籃球的熱愛是我帶傷打球的動力”

威斯十年如一日地幽默,在他每次運球、上籃、防守都能感到“背部疼得像有條狗在咬”的情況下談笑風生。在他的心中,利摩日就是他的初戀,1999年在這支球隊贏得的三冠王,是他人生中難以逾越的巔峰,因此,就算再“撕心裂肺”,他也要繼續打球。早在2000年,椎間盤和膝蓋就已傷勢嚴重的威斯,從不拒絕國家隊的征召。2005年9月,法國在熱身賽中,內線防守招來多方批評,威斯于是應招入選;2007年歐錦賽,威斯出人意料地重回法國國家隊,這時候隊里有了托尼·帕克,羅尼·圖利亞夫以及鮑里斯·迪奧,但威斯繼續提供他的強硬防守。《國際論壇先驅報》感嘆:“真是一個驚喜!”而這個大個子自己說道:“如果球隊需要我回來,我不回歸的話,就是我有問題。”
在其職業生涯中,威斯一共為法國國家隊出戰100次,直到2011年3月。“我的膝蓋問題太多,太嚴重。”威斯說,“醫生勸我退役,我們嘗試了多種方法進行治療,但看起來我已經不能上場打球,那不如干脆退役。”這看起來并不是一個糟糕的選擇——在職業生涯最后七場比賽中,他一共才為利摩日隊得到7分。最后一個賽季,他不過是個場均1.6分、2.7個籃板的可有可無的角色。而且當時,威斯將更多精力放在了自己餐廳生意的打理上。“我在利摩日幾乎呆了16年。我生活在這里,我早就想過在利摩日買個產業。以后我可以隨時邀請朋友在餐廳吃飯,當然,因為我的父母只是普通工人,所以我餐廳里的定價不會太高。”威斯說道。
一開始幾年,威斯還曾為技低一籌而感到羞愧,特別是與給他印象最深刻的球員查爾斯·巴克利同場競技之后。“我曾經在一場表演賽同他對抗過,我能回想起一個場景,他在三個法國球員的包圍中搶到一個籃板,然后輕松把球打進籃筐。對于這樣的家伙,你無能為力。他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威斯說道。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孰強孰弱看得淡了,他記住的是集體的榮耀,而非個人的恥辱。“在你身處悉尼的領獎臺上時,那太令人難忘了。在那之前,法國已經有56年沒有獲得過奧運籃球獎牌了。我永不會忘記,我曾經入選過法國隊。”威斯留下來的一些東西,現在仍在影響著法國隊。“法國隊依然保有一些悉尼時的精神——團結、參與、穩定、互補。威斯是這些精神的創造者之一。”利摩日俱樂部經理讓·皮埃爾德·文森茨說,“當人們一談到悉尼奧運會,就總將威斯和‘死亡之扣’聯系起來。這是不對的,沒有威斯,我們不會拿到亞軍。他是個偉大的法國球員。”
縱然人們至今還在無聊地炒作“死亡之扣”,認為那個扣籃近乎是卡特職業生涯的最高成就,但威斯的觀點卻是:個人的表現并不重要,所有人不過是在為了展現籃球之美而忙活。“對籃球的熱愛,算是我帶著傷打球的動力。你不覺得籃球是種挺美的東西嗎?所有人在場上,不過是在展現它的動人之處罷了。”威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