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子彈

向過去說再見

“在達拉斯我過得太幸福了，而這種幸福正是我前幾年一直缺失的。對我而言，當我在一個覺得不開心的地方，是很難發揮出我的最佳水平的。”埃利斯說，美航中心的燈光照得他那兩顆超大的鉆石耳釘閃閃發光。“因此，我的意思是說，有了這個新的開始，有了更好的教練，更好的隊友，一切事情都會變得更好。”

更好的組織？更好的隊友？埃利斯在休賽期向雄鹿開了份1100萬年薪的報價，告訴球隊他如何看待他在這里打的103場比賽。當埃利斯沒有在自由市場上獲得他預期的報價，并被問及詳細說明哪里出了差錯時，他只是說：“我把那些都留在密爾沃基了。”從決定加盟小牛的那一刻起，埃利斯就已經向他的過去說再見了。

蒙塔在這個聯盟里打了八年球，但大部分人知道他的名字，卻對他并不足夠了解。哪怕是對他有一定關注的人，也往往難以理解這個滿身刺青、南方口音的小個子后衛的言行。在球場上，他用他犀利的進攻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有時又輕易用幾個冒失的選擇將人們對他的好感扼殺在萌芽狀態。在球場下，他的風格也令人捉摸不透。把他說過的那些話寫成文字，諸如“聯盟第二”、“蒙塔什么都有”、“僅次于韋德”之類，似乎背后必定是一個狂傲不羈又神經質的人。但如果同時看到影像，那種羞澀又帶點天真的眼神，又令人懷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和許多出身貧寒的籃球運動員一樣，埃利斯出生并長大的環境太危險了，毒品和暴力的泥沼無處不在，所以，籃球對他來說是實實在在的救贖，又始終高于他成長中缺少的金錢和物質。在勇士因騎電單車造成腳傷之后，蒙塔對球隊說了謊，在被戳穿和懲罰之后，他在解釋這個謊言的時候也保持了一貫實話實說的風格：“一開始你就害怕了，當你為之奮斗的一切要被這樣的事故給毀了，你也會惶恐的，不是嗎？”童年的蒙塔從未擁有過一個屬于自己的籃球，而籃球卻給了他今天的一切。所以，我們可以理解他為什么說謊，又感動于他的誠實。

在勇士時，他和庫里被稱為“后場雙槍”，但埃利斯卻在接受采訪時公開聲明：“我和斯蒂芬無法共存，我們兩個組成的后場是行不通的。”雖然在NBA這樣評價自己隊友的球員不止蒙塔一個，但對著媒體說出來的，似乎前無古人。如果他能堅持抵制庫里到底，倒也罷了，可他說了球霸的話，卻沒有做出球霸的事。也許是庫里的實力征服了他，也許是輿論的批評砸醒了他，總之，在私下里他們以我們不知道的方式和解了。不僅共存了下去，也有過許多“合作愉快”的時刻。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敢于用柔軟真實的一面去面對世界，又似乎從未被馴服。時常言行出格，但只是為了維護得來不易的一切。可這并不是一場個性秀，這類人天生不同，與主流總有些節奏和波段上的不合。他們出身低微，只能將所有的天賦集中于一處，放手一搏，即使在一時一地成功，也難免在其他領域捉襟見肘。比起籃球場上飛天坦克這類重型武器，有人說他像一柄匕首，雖然不是人人信手拈來，但如果使好了，也是取人性命的利器。在我看來，正如他高中時的綽號“密西西比子彈”，埃利斯就是一顆子彈，細小、堅硬、迅速、致命，靜止時冰冷，爆發后灼熱。這顆子彈在達拉斯找到了幸福的感覺。

不可否認，埃利斯這顆子彈正在以加速度飛行著。過去幾個賽季，他一直在進步，盡管陪伴他進步的也是源源不斷的指責、批評和質疑，面對這一切時，埃利斯的態度相當淡定，“人生不可能是一成不變的，有什么好擔心的呢？”

良師益友

在2005年埃利斯被勇士選中時，被球隊稱作是10年來最大發現，他在一二號位上通吃的特點，讓他一度成為聯盟最炙手可熱的雙能衛。然而，斯蒂芬·庫里的成長以及球隊打法的改變，還是讓他在為球隊效力五個半賽季之后被掃地出門，作為換取博格特的籌碼來到了雄鹿。蒙塔的第二站依然可能是他職業生涯最迷茫的一段時期。在戰績不溫不火的雄鹿，性格桀驁不馴的埃利斯沒能成為帶領球隊脫胎換骨的關鍵角色。于是，在今年夏天合同到期之后，他就和后場搭檔詹寧斯一起被拋棄。雖然已經在聯盟摸爬滾打了七個多賽季，但直到本賽季他可能才算是遇到了真正意義上的良師益友。事實上，埃利斯還有很多可以去證明的東西，他從沒在諾維茨基這么偉大的球員身邊打過球，他從未在小牛這樣優秀的球隊效力，他甚至沒有過接受卡萊爾這種級別教練調教的榮幸。埃利斯與小牛簽約后，有球迷調侃說：“下賽季，卡萊爾不會被埃利斯氣瘋嗎？”但你真以為小牛簽埃利斯前，沒有得到卡萊爾教練的首肯？更何況，小牛并沒有為蒙塔付出太多，3年2500萬美元的全額中產合同，對于一名昔日的準全明星球員來說或許比較低廉，但無論是小牛老板庫班還是埃利斯本人，都對這次合作充滿希望。

“在這支球隊我真的并不需要投那么多的球，我待過的前一支球隊，就像我以前說過的，無論場上形勢是什么樣，我都不得不做60%的工作。”埃利斯說道，“但在達拉斯，我完全不必這么做。事實上，我來到達拉斯，是來做德克·諾維茨基的跟班的。”聽起來，比起曾經的“聯盟第二”，這倒更像是他的真心話。而庫班也對蒙塔非常看好。“我認為蒙塔有很高的籃球智商，他知道我們有卡萊爾，有諾維茨基，而他就需要一個能相信他的教練，能帶領他成長的隊友。”庫班說，“卡萊爾是一個偉大的老師，德克是一個偉大的隊友，而蒙塔是一個好學的學生，他來到這里可以找到他的良師益友。”

一年前，同樣的話對O.J.梅奧也說過，那是他在孟菲斯渡過了一段令人失望的日子之后。梅奧想將他的比賽交給受人尊敬的卡萊爾，而卡萊爾——現在是他在達拉斯的第6個年頭——將教他如何變成一個全面的球員。但遺憾的是梅奧和卡萊爾之間并未產生契合的火花。現在看來，埃利斯比梅奧做得要好得多。或許，在幾年之后，蒙塔能夠這樣說：“我把最好的時光留給了達拉斯，在那里我過得很快樂。”

如果埃利斯想追求一紙數額更高的合同，我們可以理解，他的商業價值和成長背景都不允許他視金錢如糞土。如果他想追求權力和地位，也可以理解，因為歸屬感和認同感對他來說是那么重要。2013年的夏天，他不是自由市場上的主角，但對于他自己來說，決定生涯走向的時刻到了。帶著起起落落的過去和轉身留下的痕跡，他選擇了更多勝利的可能性，選擇了一個改變的契機。

這選擇本身就足以令人欣慰。無數巧合和際遇的交錯，令他身在達拉斯，這對他來說或許是最好的選擇。在沉浮中堅持，讓自己更強大，永不放棄勝利的希望——沒有人比諾維茨基更有資格為埃利斯補上這一課。從一直飄搖的團隊，來到一個穩定的集體，即便是好的變化，也并不一定容易。雖然現在看來埃利斯的表現不錯，但很有可能會在某一時期陷入掙扎，好在卡萊爾教練和諾維茨基對他有足夠的耐心，而且從不吝惜贊美，哪怕在賽前熱蠟敷手也挽救不了的冰冷時刻。更重要的是，他們相信埃利斯對他們來說是口徑對的那顆子彈。

飛出新軌跡

在本賽季開始前，絕對多數球迷對埃利斯的印象是這樣的：一個頗具才華的低效得分手，沖擊籃筐能力出色。他的這種風格可以在這種被稱為“蒙塔式進攻”的表演中展示無疑。但他之所以能在聯盟中立足，一大原因是在于他個人實力其實遠遠超過他所能在球場上打出來的表現。而現在，他很可能把他的職業生涯引向另一個軌跡。

被輿論諷為浪投王，這是埃利斯需要為過去七年付出的代價。尤其是上賽季投籃命中率降到了職業生涯倒數第二低的41.6%之后，有關他的負面評價達到了一個新的高潮。而在加入小牛之后，蒙塔已經意識到，想要改變一直以來的差評，就必須用實際行動說話。

事實上，蒙塔做到了言出必行，而且在新的環境下，讓他的籃球智商真正得到了提高。畢竟他從來沒在一支好球隊打過球。而現在的他跟以往完全不同了，更加高效，更加像一名團隊球員。至少他和卡爾德隆的組合比梅奧和達利森強多了。

埃利斯在121場比賽結束后，場均出場時間、得分和助攻數均創下了近幾個賽季以來的新高。另外，習慣了單打獨斗的蒙塔，沒有丟掉自己擅長突破的老本行，只是他讓自己突破后的選擇更多了一些，而非只是單打獨斗。和帕森斯場均跑動第一的統計類似，得益于遙感追蹤技術，埃利斯是聯盟中的突破第一人，他的場均11.8次突破、場均10.5分的突破得分以及15.0分的突破造得分均高居聯盟榜首。

“如果空間很大，我就直接去進攻，如果對方收縮，我就傳球給隊友，這正是球隊想要的結果。”埃利斯說，“如果我開局打得很積極，其他事情也就會往好的方向走。”目前，蒙塔場均貢獻21.6分、5.7次助攻，投籃命中率為生涯第二高的47.6%。另外根據數據分析，蒙塔每場比賽突破的命中率高達58.8%，而他的突破能創造11.3次助攻隊友的機會。已經暮氣沉沉的小牛，如今隨著蒙塔的到來，仿佛重新煥發了光彩。

在NBA，投籃選擇是區分球員優劣的一大指標。好球隊和好球員往往會做出好的投籃選擇，反之亦然。不過，常常被忽視的是引發投籃選擇的“源動力”。最好的進攻能夠在不動聲色中創造出絕佳的空位機會。好的投籃選擇從投籃機會的創造開始。不幸的是，蒙塔正是背負了太多這種“看似公平的客觀評價”，才有了今夏的遭遇。

如今，一個不可忽略的事實是，埃利斯正沿著正確的軌跡在飛行。可即便是目前最先進的數據統計也忽略了這一點——最基本的團隊籃球觀念。

恐怕在一個月前，蒙塔還是被嘲諷為機關槍式的投手，進攻無腦等。不過，值得思考的是，他為何這么“浪”？顯然，聯盟中有一批像蒙塔一樣的球員，他們正在再普通不過的球隊體系里掙扎，但是，如果所處環境稍好一些，他們便能在有限的出場時間里迸發出驚人的能量。但事實是，好多這樣的球員們還在被“誤解”、“中傷”中苦苦掙扎。

籃球與棒球不同，棒球僅僅在技術上講是一項團隊運動，而籃球的每次進攻——無論得分與否，都是團隊合作的產物——團隊中的球員們運用各項技術把比賽串聯起來。結果是，所有的不考慮比賽所處的“生態環境”的籃球比賽分析都是殘缺的、先天不足的。說到這里，我想幾乎所有的“先進”的分析方式都沒有進行過整體的、動態的比賽分析。

不考慮球員所處的球隊環境，絕對沒法準確地評價一名球員。而這正是我們一直在做的事——我們一直在引用球員們的得分、命中率、助攻等來評價球員，就好像棒球場上統計本壘打次數一樣。這是一種很分裂的分析方式。埃利斯上賽季的投籃數據令人覺得可怖，這是事實，但只是事實的一部分。問題是我們的數據表格還沒法完全理清所有事實。我想表達的意思就是，埃利斯雖然職業生涯中投了成百上千個被人詬病的投籃，但是很大一部分是他所處的環境造成的。當你在一支缺乏進攻火力的球隊，而你又是一名快速的、投籃創造力極強的球員，誰應該去進行投籃嘗試？在24秒到時之前隊友會把球傳給誰？不同于美國其他體育聯盟，NBA卻總是把球員們分隔開來獨自分析，并總是沉迷于建立一種簡單直接的統計框架，然后樂此不疲地討論著該統計體系下每位球員的數據表現。不過本賽季，埃利斯將給那些籃球數據分析者們上一堂生動活潑的課，告訴他們，這種簡單的方式是危險的，他們應該謹慎地根據球隊的整體狀況來評價球員。

要是埃利斯真的在這個賽季取得了成功，我們會瞬間忘記過去的那些質疑和嘲笑嗎？我們會無視2005年以來那些所謂專家們噴出的類似于“他是一名愚蠢的球員”的口水嗎？可能我們會輕輕拍拍他的背，贊許地說一聲“做得還不錯”，然后轉身離開？我不確定，不過，在過去的21場比賽里，我們確實看到了一個與過去不一樣的蒙塔·埃利斯。

人們常說老天是公平的，它會讓你的一生中好運和厄運各半，但如果你對埃利斯足夠了解，你肯定會認為他似乎從來沒有得到過老天眷顧。可是埃利斯并不需要這種同情。“我非常幸運，受老天眷顧找到了工作而且仍然能做我喜愛的事情。就像我說的，總有些事情是你無法掌握的，對每個人都一樣。”埃利斯說。他認為自己是幸運的，并為此小心而略嫌拙劣的維護著這種幸運，跌跌撞撞，用謊言，用一個又一個打滿全場的48分鐘，用不斷攻擊籃筐的固執，用自己做到最好的每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