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一代偉人周總理,他的博愛與大德拯救、溫暖和護佑了太多太多的人;他沒有后,沒有遺產,去世時,家屬各分到幾件補丁衣服作紀念;他沒有祠,沒有墓,連灰都不知落在何方;他不立言,沒有一篇《出師表》可以傳世。他越是這樣地沒有,后人就越感念他的遺愛;那一個個“沒有”也就越像一條條鞭子抽在人們的心上。
自古以來,愛民之君受人愛。遺愛愈厚,念之愈切。平日常人相處尚投桃報李,有恩必報,而一個偉人再造了國家,復興了民族,澤潤了百姓,后人又怎能輕易地淡忘了他呢?
適逢總理誕辰115周年,5月一個清爽的夏日,記者如約前往周秉鈞家中采訪。周秉鈞是周恩來總理的大侄子,曾是廣州軍區空軍部隊的一名軍官,且一直在廣州生活。記者聯系他時,他正好在北京度假。在北京和平西橋附近,幾經周轉,記者終于在一個不起眼的老式小區中,找到了周秉鈞的家。因年代久遠而斑駁的墻體以及小區中林立的大樹,反倒給小區增添了幾分幽靜和肅穆。
一件白色的襯衣,灰色的休閑褲子,笑起來嘴角掛著兩個淺淺的酒窩,周秉鈞給人的印象儒雅而隨性。和記者促膝而談,他總會陷入沉思,久久不語,然后又娓娓道來。兩個小時采訪過程中,在周秉鈞的娓娓道來中,讓我們再次走進總理的平凡生活,觸摸兩位偉人的家國情懷。
我要車,她不給;她叫車,不坐還不行
由于周總理一生沒有子女,周秉鈞是周總理弟弟周恩壽(字同宇)的孩子,在周秉鈞小的時候,周秉鈞兄妹就和周恩來一起住在中南海西花廳。“伯父把我們當成他自己的小孩,我們家孩子多,他把每月工資會分一半撫養我們。”
周總理實在繁忙,教育三個孩子的擔子就落在鄧穎超身上。在周秉鈞看來,七媽教他們做人最關鍵的一條是,作為伯伯的晚輩,不能有特殊的感覺和要求,就是要做一個無差別的普通人。(周恩來在家族同輩中排第七,因此,孩子們都稱呼鄧穎超“七媽”)
在周秉鈞上四年級的時候,他和妹妹都在“八一小學”海淀新校區讀書。當時,妹妹讀一年級,兩人都住校,周六才回西花廳。在放暑假的前一個周末,周秉鈞回到西花廳,但玩得過于瘋狂,忘了給七媽說下周放假,讓她去學校運來行李和鋪蓋。
在放假當天,周秉鈞才意識到自己因疏忽犯了一個大錯誤。“一撥撥的同學被家長接走了,且大多是用小車。到了傍晚,全校幾乎沒人了,妹妹著急得哭了起來,但已沒有辦法再叫七媽派人過來。”由于沒有家里電話,周秉鈞情急之下,只好給七媽寫信,讓她第二天派汽車過來接。周秉鈞說:“當時信封上寫的是中南海西花廳鄧穎超收,拿到傳達室時,傳達室老大爺吃驚的說,‘嗬,小伙子你敢往這寫信!’但還是幫忙把信發了。”
第二天下午,烈日炎炎,西花廳的一名衛士踩著自行車,順便在海淀區雇了兩輛三輪車來到“八一小學”接周秉鈞兄妹。“我和秉宜坐一輛,一輛放行李,衛士與車夫騎了一個多小時,才把我們接到中南海西北門。”周秉鈞到家后想不到的是,鄧穎超在門口迎接時竟向他道歉說:“秉鈞,對不起,我忘記你們放暑假了,讓你們回來晚一天。但是,你寫信讓我用車去接你們,是不行的!汽車是國家給你伯伯工作用的,你們是普通學生,不能享受,懂嗎?”七媽一番話,讓周秉鈞兄妹記住了一輩子。
周秉鈞回憶說,小時候僅僅坐過一次伯伯的公務車,那是他跟隨伯伯去頤和園看望正在養病的七媽。而在20年之后,七媽卻向周秉鈞主動提供過一次用車。
1973年6月,周秉鈞從廣東梅州趕到北京參加一個軍隊的黨員代表大會,選舉參加中共十大的空軍代表。在會議召開的前一天,他來到西花廳看望伯伯和七媽。不想中途衣服被雨淋濕。“七媽一見,忙請服務員霍愛梅拿來伯伯的襯衣便褲給我換上,把軍裝拿去烘干。說:下著雨你怎么還來?我講:我帶了些荔枝,放久就不新鮮了。七媽看到荔枝說:這么早在北京能吃上這么新鮮的荔枝,真難得。并問,你給媽媽拿去了嗎?我說各有五斤,她才放心。又問來京開什么會?我說是選舉空軍參加黨的十大代表。”周秉鈞回憶道。談到此處,周秉鈞笑言,“當時廣東流傳,說增城的荔枝好,特別有一棵已有好幾百年的歷史,結的荔枝又大又甜,每年都要采摘些給中南海送去,然而伯母的這句話,可見傳說是假的。”
就在周秉鈞起身離開的時候,鄧穎超看到雨勢越來越大,就讓周秉鈞稍等一會,要叫車送他。“我說不用,而七媽還是堅持用車送我,說‘不能因為淋了雨導致感冒,影響開會’”。周秉鈞后來了解到,送他的這輛車不是伯伯和七媽的,而是七媽從中南海交通科租來的,租金照付,油費照掏。
“我向她要車,她不給;她給我叫車,不坐還不行。”周秉鈞回憶起這兩次關于“車”的經歷,不自覺地陷入沉思。
七媽對待錢的態度
另周秉鈞印象深刻的除了借車的事情還有就是錢的問題。周秉鈞說:“伯伯七媽生活中非常節儉,但對于該花的錢從不吝嗇。我也有兩次向七媽拿錢的經歷。”
1974年“五一”節后不久,周秉鈞休假結束,接到部隊的電報,要他直接去杭州空軍療養院參加飛行員健康療養。“本來我已把回部隊的車票買好,還有20元左右的余地,足夠路上之用,但去療養一個月,錢無論如何不夠了。去向七媽告別時,七媽講:‘你們飛行體力消耗大,療養一下很有好處,要珍惜這個機會。’”這時,周秉鈞向鄧穎超提出要些錢,鄧穎超問:“做什么用?”聽完解釋后,鄧穎超笑了,點著周秉鈞的鼻子說:“計劃不周!你需要多少?”“50元錢吧。”鄧穎超讓衛士長張樹迎叔叔給周秉鈞拿了50元來。這是周秉鈞在無奈之下唯一的向鄧穎超伸手。
但不到兩年后,鄧穎超又主動交給周秉鈞100元錢,他不要,可又無法回絕。那是周恩來總理逝世時,周秉鈞夫婦利用探親假回到北京參加悼念活動。回部隊前向鄧穎超辭行,“七媽問我工資有多少,我說是60元,七媽又問飛機票多少錢,我說:每人91元。七媽沒再說什么就回到臥室了。”不一會兒,秘書趙煒同志拿來100元錢,說:“按規定從外地來參加追悼會的親屬,旅差費可以由公家解決,但你七媽說不要公家報銷,由她給你們解決一部分。”周秉鈞不接并說:“我們的錢夠用,而且這個時候我怎么能拿七媽的錢?”趙煒又說:“七媽已經說了,你還能讓她收回去?”
“我無奈不得不收下老人家的心意。但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也另有一份意義在其中。”周秉鈞說。
動員參軍,“我有侄子,可以動員兩個”
1955年秋,周秉鈞升入中學后,便搬回自己家里住。在他待在西花廳的6年時光里,周秉鈞受伯伯的教誨較少;他工作太忙,對我們這些孩子的教育主要是七媽在做,而離開西花廳后的一次談話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1961年夏,周秉鈞正緊張地準備高考,姐姐突然在一個周六告訴他,第二天去伯伯家里一趟,要談一件重要的事情。“姐姐也不告訴我到底是什么事,我就想肯定是一件大事”。
“我會永遠記得6月25日這一天。”這天上午,周秉鈞來到西花廳,一直等到午飯時間,周總理才回來,于是談話便在飯桌上進行。
“高考打算報哪個學校?”
“清華無線電系。”
“準備得怎么樣了?”
“問題不大。”
突然,周總理把話題一轉,“想不想參軍?”周秉鈞毫不猶豫地回答:“想,我從小就想當兵!現在正在參加空軍選拔飛行員的體檢和考核。這是千里挑一的事情,很難通過,就沒有給您說。”
“現在進行得怎樣了?”
“還順利,區、市體檢都通過了,現在只差到空軍總醫院去做專業檢查了。”
“有把握嗎?”周總理笑著問。
“有!即使當不成飛行員,也可以到海軍去。”這時周總理突然又問了一句:“萬一不合格,去服兵役怎么樣?”“行!去服兵役。”周秉鈞爽快地回答。
周總理接著說:“直接不參加高考怎么樣?你以為一個人非上大學不可嗎?不,不上大學同樣可以得到很多知識,甚至會學到大學里學不到的東西。我就沒有上過大學。”周秉鈞也答應了周總理的指示,表示放棄高考。
“今年農村又受了災,需要勞動力,今年復員軍人都回農村從事農業生產。咱們城市青年應征參軍,這樣就可以少抽或不抽農村勞動力服兵役,這不就是支援了農業生產嗎?所以今年要增加城市征兵額,減少農村征兵數。城市青年參軍,減少了城市人口,也可以減輕農村的負擔”。
最終,周秉鈞如愿以償地成為了一名空軍飛行學員。周秉鈞告訴記者,后來知道,當時周總理還專門吩咐過衛士長及衛士,“秉鈞參軍一事誰都不能插手!否則他肯定是個特殊兵!”但是周總理為何如此鄭重其事地動員他參軍,周秉鈞一直不太明白背景,一直到去了航校,軍委空軍司令部軍校部的張孔修副部長見到他,說“你就是總理動員參軍的侄子?”周秉鈞這才知道,原來,在當年召開的回復生產發展的會議上,周總理講話希望干部們帶頭送子女參軍,以保證農村勞動力。他說:“不要以為我沒有兒子才這樣說,我有侄子,我還可以動員兩個。”會后他就兌現了自己的諾言,“我是其中之一,另一個就是當年和我們一起住在西花廳的龍桂輝(伯伯長征時警衛員龍飛虎之子)。他比我大很多,都已經做到部長秘書了,又被伯伯動員參軍了。”周秉鈞說。
參軍后,周秉鈞每年都會照一張相寄給父母和周總理、鄧穎超。第一張是1961年9月在張家口學習滑翔是和同學的合影,之后每年一幅單人照。談到這里,周秉鈞告訴記者,“后來七媽對他說,‘幾年來你的照片伯伯看了都說:還是個學生,不像軍人。’”
“直到我參軍8年后的1969年的相片,伯伯才說,這像個軍人啦,而此時的我已經是在廣東守衛南疆領空的一名名副其實的空中衛士了!”說到此處,周秉鈞還特意將翻開《親情西花廳》,為記者找到并指出了那張照片。從1961年、1962年以及1969年的三張照片中,記者也確實看到了周秉鈞的成長變化。
“軍隊磨練了我的意志,讓我有很強的事業成就感。”回想起50年前的那次談話,以及自己的軍旅生涯,周秉鈞坦言從來沒有后悔聽了周總理的教誨而放棄高考去參軍。
情系老紅軍
1970年,周秉鈞的夫人劉軍鷹,被廣空部隊選到北京參加國慶游行排練。關于戀愛結婚,周秉鈞一直有個“心病”,就是父親的問題(一些紅衛兵將與幾位朋友的聚會,被誣陷為“反革命聚餐會”,1968年2月父親突然被拘捕)。周秉鈞當時對父親的事不很清楚,就想帶女友到西花廳請周總理或鄧穎超對她談。
“七媽也做不了主,經過商量,傳達了伯伯的意思是:伯伯的意思是你先和她談,你知道什么程度就談到什么程度,并表明你的態度。再征求她的意見,看她愿不愿意來看我們,如果不愿意,就不來了。”
1970年10月2日,周秉鈞帶劉軍鷹阿姨來到了西花廳。鄧穎超見了劉軍鷹,首先就問:“秉鈞把他父親的問題對你談了?你是什么態度呀?”劉軍鷹說:“和秉鈞的態度一樣。”鄧穎超又與劉軍鷹談起家常,周秉鈞說:“當聽到軍鷹父親是1933年參加四方面軍的老紅軍,并負過幾次傷時,七媽異常關心,忙問傷在哪里,現在身體怎樣,留下殘疾沒有,回去代為問候。”
恰巧這時周總理也從外面回來了,鄧穎超向周總理介紹劉軍鷹,并說:“她父親是四方面軍的,還掛過彩呀!”周總理馬上就問:“傷在哪里?現在怎樣?”神情既嚴肅又關切。并囑咐劉軍鷹:“你和秉鈞的關系,既不要因為他伯父是總理而有什么影響,也不要因為他父親在蹲房而有什么影響。你們完全要從對對方的認識、感情上去確定你們的關系。”
回味起這段往事,周秉鈞至今仍感嘆周總理及鄧穎超的處事之妙以及他們關心紅軍的心。“傷在哪里,現在怎樣?七媽及伯伯這近乎異口同聲的關懷,也正是體現了他們對老紅軍的關心。”周秉鈞說:“同樣,伯伯及七媽在我們晚輩身上,方方面面也都是很關心。”
伯父病重住院,我們未能去看望
1974年11月,周秉鈞到北京參加空軍保衛工作會議。其時,周總理已經住進醫院,周秉鈞到北京后,就問鄧穎超:“您什么時候去看伯伯,我想和您一起去。”
周秉鈞回憶此處時說,“這時,七媽很嚴肅地看著我說:‘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你先聽我講一個情況,然后你再看還去不去看他。伯伯住院后,中央有個決定,在他住院期間只能是政治局委員以上的領導同志因工作需要,才能到他那里去。中央規定我每天可以陪他半個小時,我就一分鐘都不多待。你要隨我去看伯伯,那要請示中央。你看你還去嗎?’”
周秉鈞一聽,馬上說:“那就不去了。您去看伯伯時,替我向伯伯問好,祝他早日康復!”鄧穎超點頭答應。從此之后,周秉鈞再也沒有提出過到醫院看望。周秉鈞告訴記者,“當時,只希望伯伯出院后,自己有機會回北京再見伯伯了。可是,這之后再也沒有看到伯伯了。”同記者談話時,這時周秉鈞的臉上已寫滿遺憾。
但是,在周總理住院期間,有兩件小事還使周秉鈞心里得到稍微得到稍許安慰。一是1974年這次,周秉鈞帶去些質地很好的大棗,鄧穎超見到非常感概:“噢,這么大的棗!你伯伯愛吃脆棗,我請桂師傅給他烤一烤,他一定喜歡。”二是1975年12月周秉鈞回京休假,帶了一些廣東蜜橘,鄧穎超見了說:“太好了,我拿到醫院,可以榨汁給你伯伯喝。”“其實,這說明伯父已經不能吃東西,只能進流食了。”周秉鈞說。
雖然周總理重病期間,周秉鈞未能前去看望,但是在他心里能稍有安慰的便是這兩件小事了,“總算是給伯伯最后的時間里盡了些孝道!”周秉鈞感慨道。
伯父親自簽署逮捕令
“文革”中周總理除了應對全國的混亂局面外,不久,也必須面對自己家中的意外情況了。1968年1月,周秉鈞正在北京參加空軍系統學習毛著積極分子大會。“會開完了,準備第二天就回部隊。所以,當晚買了條中華煙回去看父母。到家,卻發現爸爸不在。問15歲的小妹妹秉建,她支吾著說出去了。‘這么晚了還能去哪兒?出遠門還是見朋友?’我接著問,秉建忍不住了,說爸爸昨晚被人帶走了。”周秉鈞說。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另周秉鈞大吃一驚。因為家里沒電話,他趕緊跑到外面用公用電話打電話給鄧穎超。鄧穎超說:“這事我已經知道了,你現在馬上來我這一趟!”周秉鈞趕到西花廳時,天已經黑了。大冬天的,很冷,鄧穎超正穿著一件大衣站在走廊外面的臺階上等他。“我上臺階,敬個軍禮。不等我說話,七媽就開口了:‘秉鈞,你回答我,你對這事是什么態度?’”
“我也不愧是學毛著積極分子,(笑)說毛主席在1955年‘肅反’的時候講過:‘這次肅反不同以往,可捕可不捕的不捕,可殺可不殺的不殺。’這次既然抓了,看來是非抓不行了。但是我搞不清楚事實,沒法進一步表態。七媽說‘好吧’,轉身和我一起進客廳,又說了一句:‘你知道我為何在此等你?就是要在你沒有進入客廳、腦子來不及轉圈的情況下問你。你這時說的才是真心話。你的態度是對的。’然后又告訴我:‘你今晚就住我這里,不用回去啦。’我說明天要回部隊,行李都在家,而且剛才還沒有見到媽媽,我得和她談談。七媽說:‘應該和你媽媽談談,但再晚也要回我這里來。’我明白她的意思,在我爸爸剛被抓的情況下,我在家里住,日后萬一審查起來也說不清楚。住在七媽處,就不會有人說什么了。”
周秉鈞又馬上趕回家里,向其母詳細了解情況。“母親說,昨天晚上,是北京衛戍區的政委黃作珍親自來家里帶人的。我媽問怎么回事,黃說還要了解才能真正搞清楚,只是要她相信群眾相信黨。該上班上班,教育好孩子,此事不能外傳,就連對兒子也不能講。還交代說,父親的退休金照發,但我們家人不能動,每月會有人按時來取30元作為他的生活費用。”
一家人愁云慘淡。周秉鈞對母親說,咱們都等等情況再說吧。周秉鈞告訴記者,“當時母親在父親的抽屜中發現了500塊錢,問我怎么辦。我說要問七媽,然后給母親留了200塊錢,拿上行李,穿上大衣,就又去了西花廳。”
“這時已經10點多了,伯父也回來了。我對他說:飛行員要忠誠老實,既然父親出了問題,我就不能隱瞞,回去要向組織怎么說?伯父說,不要給你們的基層組織說了,直接給吳司令(吳法憲)說吧。我又提到500塊錢的事。伯父說,告訴你母親,看看是不是新票子,號碼是否連起來的,如果是,就不能動。”周秉鈞說。
隨后,周秉鈞便回到了廣東。再也沒有父親的任何消息。只是聽母親說,每個月都有一個叫王金嶺的干部到家里來拿爸爸30元的退休金,或者一些換洗衣物。但父親具體關在哪里,一直不知道。直到1975年夏天,父親才被釋放,整整關了七年半。
伯父去世后我們才知內情
周秉鈞告訴記者,對父親究竟為何被抓,他一直不是很清楚,直到1981年,有一次鄧穎超把父親、母親和幾個子女叫到了西花廳,專門講述了這件事情的經過。“七媽說:‘你們伯伯到后來(七媽說話不喜歡用極端的詞語,‘后來’也就是臨終前的意思)拉著我的手說了一句話:‘一切都拜托你了!’我想,黨和國家的事情也不可能拜托我啊,只能是家里的事,而家里也只有同宇(即周恩壽)這件事最大了。我這兩年專門調材料來看,才弄明白怎么回事。”(當時,周總理去世后,鄧穎超升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后,才有權調閱當年被捕的資料。)
周秉鈞說:“原來,我父親當年有幾個比較投緣的朋友,其中一個是王光美的哥哥王光琦,此外還有兩個老教授。四人經常在一起吃飯聊天,也難免有些牢騷。劉少奇一倒臺,王家也要清查。紅衛兵在王家抄家時發現一疊請柬,上面有我父親和另外兩個教授的名字。很快,除了我父親,王光琦他們三個都被紅衛兵抓了。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其中一個教授自殺了。紅衛兵一看死了人,不好辦了,就將所謂的案卷統統送到了中央文革后批了一句:請總理閱。這等于是將了伯父一個軍:你的親弟弟,我看你怎么辦!”
“伯父就此給主席寫了報告,并提出兩個建議:(1)交給紅衛兵辦;(2)先由衛戍區部隊控制起來,再由組織查證。并說明“我以第二種為宜”。而主席的批示也很簡單:請總理酌辦。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伯父就親自下令批捕了父親。此事交由當時的公安部部長謝富治執行。但是,父親被關押的地方是北京衛戍區一個營房騰出來的地方。所以,并沒有像關在秦城監獄里面的人受到很大的摧殘。這里氣氛相對平和,每人一個房間,可在走廊散步,還可以訂閱報紙,有茶葉可以喝。這個在秦城監獄里面是沒有的,據說秦城監獄有人在放風時,撿拾橘子皮只為泡水喝。”
周秉鈞告訴記者,“‘文革’中,伯父也是用這種方法保護了一批人。”
到了1979年,周恩壽得到平反。后來,周秉鈞也與當年主管父親的干部王金嶺成了好朋友。“他告訴我:你父親不愧是總理的弟弟,甚至可以說是偉大的弟弟。因為那時經常有人過來審查他,就是想從他話中找漏洞,‘抓一句話就能置總理于死地!’開始問不出來,后來就想各種辦法,比如說審問連軸轉,或者跳著年代問,試圖把我父親的思想搞亂。但是,他在里面沒有說過一句錯話,沒有給人抓住任何把柄。”
周秉鈞保存的當年那份逮捕令上寫著“立即逮捕周同宇”的字樣,周恩來還在旁邊用蠅頭小楷注明:“其妻:王士琴;三女:周秉德、周秉宜、周秉建;三子:周秉鈞、周秉華、周秉和,家住北京機織衛胡同27號”。
“‘文革’中,我們都能夠感受到伯父的艱難處境。”周秉鈞談及此處感慨道。
出獄后,周恩壽當選為第五屆和第六屆全國政協委員。
十六年后的這次相聚,鄧穎超還對周秉鈞父親說:“你們家幾個,還有榮慶,爾輝、爾萃都不錯,沒有走上邪路,有的還入了黨,現在你們三房是兒女滿堂(注我父親是老三,有我們姐弟六個)。你們孩子們不錯。你們要注意,你們做了伯伯的親屬,要為黨為國家增光,為伯伯增光,以后要老老實實、實事求是地工作、生活。黨員要有黨員。”
1985年5月13日周恩壽病故于北京。
記者手記
當物欲的強光讓人迷失,當財富與權力霸占一席之地,當社會的價值取向被影響……我們仍能從周秉鈞的身上感受到周家人的風骨,正像《親情西花廳》封底上所說,“照片可以發黃,記憶卻不曾淡去,時間愈久,二老的風骨音容愈加清晰!”從周秉鈞年少懂事起,伯父伯母就囑咐他,不要在外面講與他們的親屬關系,避免受到任何特殊關照,時時處處做個普通學生,當進入社會,又被要求不要替人遞信,不要代人告狀,時時處處做個普通老百姓;周總理去世后,鄧穎超奶奶又囑不要寫回憶紀念文章,她說:一切由人民去評價,一切由歷史去評價!周秉鈞也一直遵守這些約定。
在周秉鈞家中,記者見到了鄧穎超送給他和周秉德各一幅周總理由作者送原版的照片,著名的意大利攝影記者喬治日洛蒂拍攝的伯伯在沙發上的坐相,后被稱作《沉思》。周秉鈞說,“每當凝視這些老照片,他就會想起伯伯的音容笑貌。望著伯伯,他的姿態、他的神情透出的睿智、堅定、胸懷……就感到伯伯好像真的就在眼前。”
憶及這些舊事,作為后人的周秉鈞,總能汲取前進的勇氣和力量,并在紛繁的時代中給自己一份固守和堅持!記者也在周秉鈞的家中感受到了這一份固守和堅持,在記者看來,簡樸的家居,沒有精裝修的屋子,以及鋪著地板革的地板,這種儉樸似乎正印證并詮釋著周家人的堅持。
在1993至2003年,周秉鈞任廣州保稅區管委會副主任的十年中,沒有貪污過國家一分錢,并鮮有特色的制定了“獎勵30%政策”,即給所有上繳企業送錢者,獎勵舉報其30%賄賂款的政策。也因此創下了當年報繳關稅11億的記錄,占據了當年全國總關稅的200分之一。
面對種種誘惑,周秉鈞始終以周家人的原則恪守著。是的,當我們逐漸被這個社會所同化的今天,當貪污腐敗已成為一個不滅的話題,當社會上的道德底線日益降低,當種種不良風氣日益侵蝕著人們的肌體,周家人的堅持以及廉潔修身,已經成為這個時代正在磨滅的風尚。
1949年至1976年,周秉鈞和周總理相處的26年中,1949年至1992年,周秉鈞和七媽相處的43年中,周秉鈞親聆伯伯與伯母的親切教誨,也正是這些時光的點點滴滴,才讓他在后來人生的多個重要節點,受用終生,并感念不盡。
靜下心來聆聽這些細碎故事,周家人正用自己對生命的熱忱讓你我重拾感動之情,并撥動你我心靈深處最柔軟的那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