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固人傳奇

一

這樣的情景與盛況，只有親眼目睹，才會有真切的感受。整座小城的大街小巷都變成彩色的河流，裕固族人、哈薩克族人、漢族人、藏族人、蒙古族人全都穿上節日的盛裝，從機關院落、從學校單位、從散布于祁連山的大小牧場，甚至從分布于河西走廊四個片區，延綿300余公里的裕固族居住地流匯到這雪域小城。天氣也十分湊興，夜雨于黎明停止，把整個小城的樓宇、街道、草坪、垂柳洗滌得無比潔凈，無比清新。太陽一露臉，便射出萬道霞光，高聳的祁連山雪峰閃著銀輝，金色的陽光照耀著起伏的山巒，照耀著群山環抱、緊依隆昌河的小城，照耀著滿街裕固人艷麗的長袍和極富特色的尖頂或方頂的小帽，照耀著藏族人鑲嵌著豹花點的長袍和閃著光亮的瑪瑙項鏈，照耀著蒙古漢子駿馬上裝飾的銀鞍和長長的紅纓，照耀著此前多天便從各個牧場趕來參加表演活動的裕固人。在城郊大草坪搭起了大片白色或彩色的帳篷，那里正飄升著裊裊炊煙，彌漫著奶茶的香味，急不可待的摔跤手和歌舞隊在草坪上晨練，歌聲悠揚，舞姿翩翩。最引人注目的是從小學校涌出的一隊隊穿著民族盛裝的表演隊伍。小姑娘們被艷麗的衣裙打扮得像一群美麗的仙女，小男孩一旦穿上小皮靴、小皮袍，全都成了英俊的騎手。人們或排著整齊的隊伍，或牽群結伙，齊向民族中學的大操場匯聚，那里早已成為彩旗和花朵的海洋，彩服霓裳的海洋，裕固、蒙古、藏、回、漢各民族匯聚的海洋。歡聲笑語伴著重槌擂響的羊皮大鼓聲，清脆的嗩吶聲，古老的馬頭琴聲，構成一股巨大的交響聲浪，沿著街道擴散，遠遠地就使人深受感染。

二

這是河西走廊中部，祁連山腹地，全國唯一的裕固族自治縣，在2004年盛夏慶祝自己的盛大節日——肅南裕固族自治縣成立50周年慶典。

裕固族是我國最古老的民族之一，有學者認為公元前三四世紀生活于蒙古高原的丁零人很可能就是其先祖。至今在裕固族的古老語言中又可尋找到匈奴人使用過的古代突厥語匯，以至于近年遠在歐洲的匈牙利屢屢派專家到肅南裕固族尋根，因為匈牙利人認為他們的祖先便是曾游牧于蒙古高原的匈奴人。同時，又有資料表明，裕固族的祖先曾和公元8世紀在蒙古高原建立回紇汗國的回紇人關系密切。有一首裕固族民歌傳唱著裕固族東遷的故事：“說著唱著才知道了，我們是從西至——哈至來的，千佛洞、萬佛峽來的，青山頭底下住下了，我們是從遠處迎著太陽光來的?！睔v史上，公元6～10世紀，裕固族的祖先曾在漠北草原建立起回紇汗國，并與唐王朝交好，是從未與中原王朝發生戰爭的民族，為唐王朝的強盛做出過貢獻。公元10世紀初，回紇汗國因內訌和雪災，離開漠北，其中一支進入河西走廊，在甘州（今張掖）建立過回鶻王廷。裕固族的一些老人和學者也認為他們是以古代回鶻（回紇）人中的一支——黃頭回鶻為主體，融合唐古特人（祁連山中的藏民）、蒙古人等民族而形成的民族。千百年來，他們自稱為“堯熬爾”或“撒里維吾爾人”。事實上，新疆維吾爾人的祖先也是蒙古高原上的回鶻人的一支，公元9世紀遭遇暴雪瘟疫和異族入侵，才遷徙到西域的，這在整個歐亞游牧民族的發展史中是很常見的。

裕固人大約在明代進入祁連山北麓，已在八個家、老虎溝等地生活了四五百年，他們主要以游牧和狩獵為生。裕固男人愛穿長筒皮靴，佩帶腰刀，戴圓筒平頂卷邊氈帽，高大英武，性情豪爽，善騎善射，英勇剽悍；裕固女人主要織氈、捻線、接羔、擠奶，勤勞能干，能歌善舞，愛穿繡有花邊的高領長袍，頭戴喇叭形氈帽，頂綴一穗紅纓。

裕固族沒有文字，但卻有豐富的民間文藝和口頭文學，有敘事性長詩《我們來自西至哈至》、《薩那瑪可》等，而且從小至大都接受民歌教育；走路有歌，放牧有歌，織布有歌，割草有歌，擠奶有歌，狩獵有歌……既傳承各種勞動技藝，又抒發勞動和收獲的愉悅，充滿對生活的憧憬和熱愛。

堯熬爾人在漫長的游牧歲月中，經歷遷徙、整合，在服飾、飲食、語言、習俗等方面形成自己獨具特色的文化。新中國成立之后，在進行民族識別工作時，盡管民族眾多，歷史悠久，情況復雜，但裕固族仍以其鮮明的文化特征和強烈的民族凝聚力和認同感而成為第一批就被確認的38個少數民族之一。1954年，經裕固族各界人士充分協商，一致同意采用與“堯熬爾”、“依熬爾”音相近似的“裕固”也兼取漢語中富裕、鞏固之意，作為族名，報經當時的政務院批準，正式定名為裕固族。

三

由此，裕固族群眾的生活揭開了新的一頁，成為祖國多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員。盡管受極左思想影響，在勘劃甘肅、青海省界時，蒙受遷徙之苦，經周恩來總理干預停止遷徙，在“十年動亂”中裕固族群眾也和全國人民一樣遭受過苦難，終于趕上改革開放的好日子，尤其是在興辦教育和發展文化方面十分突出。歷史上裕固以游牧狩獵為主，幾乎無人識字，解放后進行掃文盲和舉辦馬背學校，粉碎“四人幫”后新型學校逐漸普及。目前，裕固族的九年制教育在甘肅省乃至全國56個民族中名列前茅，人口素質有了大幅度提高，培養出了一批在全國知名的學者、教授、詩人和歌手。

改革開放以來，裕固族人民生活也有了很大提高，傳統牧業產品有了廣闊銷路，辦起了養鹿場，商業、運輸業、旅游業都有了較快發展，肅南縣政府所在地紅灣寺鎮已經建設成為一個以現代、衛生、文明而聞名的城市。依河而建的幾條街道，開闊整潔，樓宇林立，街邊綠草茵茵，垂柳依依，穿城而過的河水清澈蜿蜒，在巍巍的祁連雪峰襯托之下，簡直像一座花園城市。

筆者在慶典活動的前一天趕到肅南小城，整個城市的優雅干凈出乎意料，在裕固族姑娘銀召的引導下去了祁連山中的牧場和養鹿場，逛了熱鬧非凡的商貿城，徜徉街市，幾家趕做裕固族民族服裝的店鋪門庭若市，機關單位正懸掛彩燈，張貼對聯，趕排節目的單位一家挨著一家，歌聲此起彼伏，家庭主婦們滿臉喜氣購買著羊腿和蔬菜，整個縣城都沉浸在濃濃的節日氣氛之中。

在肅南縣文聯辦公室，十幾年前還在祁連山放牧牛羊，卻憑著刻苦好學改變命運的藏族漢子王政德，進城當了干部，當了文聯主席，一見我就雙手握了上來，滔滔不絕地介紹肅南，拿出一疊圖片，全是他的攝影作品，還有文聯為縣慶出版的特大專號《牧笛》。突然發現沒倒開水，對他的部下，一位裕固族詩人揮揮手說：“趕緊去弄點喝的?！辈幌耄窃娙司固峄匾淮罄ζ【?，藏族漢子主席立刻笑得滿臉開花，拿出幾只大搪瓷杯，打開酒瓶一瓶一杯，往我面前一推：“喝！”

來肅南前朋友告誡千萬別說會喝酒，這兒喝酒一杯一首歌，不得了，非醉不可，可這會容不得推辭，于是裕固、藏族、漢族三條漢子便一齊舉起酒杯為裕固這個古老而又年輕民族的盛大節日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