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狐猴最后的家
為了在有限的幾天里盡可能多地拍攝狐猴,我特地找了個專業向導,曾經為美國國家地理和英國廣播公司BBC工作過的Roger Garina先生,同時也是動物學家,熱衷于狐猴的保護和研究,我習慣稱他“羅杰”。由于狐猴分布分散,馬島又很大,我們只能選擇狐猴種類相對較多、數量比較集中的地方。
在首都安塔那那利佛度過了第一個夜晚,第二天一早我們便驅車前往130公里外的昂達西貝國家森林保護區(Andasibe Reserve),它是馬島最早建立的5個自然保護區之一,占地約18.5平方公里,已經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為生態自然保護區,棲息在這里的狐猴共有11種之多,而且是馬島惟一可見到狐猴中體型最大的一種——大狐猴(Indri ,也被稱作“光面狐猴”)的地方。
大狐猴最活躍的時間是在凌晨到上午十點之間,早上七點我們就來到管理中心的門口,羅杰找到他的好朋友波波,一位在保護區里工作了16年的老向導,由他帶領我們去尋找不同的狐猴種群。一般游客的線路是兩個小時,但是要找到更多狐猴,在原始森林中起碼走四個小時才可以。
昂達西貝保護區以熱帶雨林為主,大狐猴Indri,在當地語言中是“在這兒”的意思。十八世紀末,來自歐洲的動物學家剛剛登上馬島時,向本地土人打聽狐猴的情況,土人指著不遠處的大狐猴熱情介紹:“Indri(在這兒),Indri(在這兒)!”歐洲人誤以為這種猴子名叫Indri,這個叫法便一直用下來。
波波遞給我一根木棍,用來撥開密集的枝葉。在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走了大約四五公里,波波突然停了下來,我向上看去,端坐在離地面大約有20多米高的樹杈間的,正是我們要找的大狐猴。因為太陽剛剛升起不久,林中陰冷,為曬到太陽取暖,大狐猴需待在比較高的地方。密密疊疊的枝葉中,這只身長兩尺左右、毛茸茸的動物蜷縮著,嘴像狐貍一樣向前凸出,四肢很長,尾極短,體毛濃密光滑,身上黑白相間。
“這些都是野生的,Indri Indri還沒有過人工飼養的記錄?!辈úǜ嬖V我,“它們吃樹葉、花、樹皮和果實,尤其是本地生長的一種特殊葉子,因此不可能生活在馬島其它地區?!焙芸煲曇爸杏殖霈F了兩三只大狐猴,看來這片區域是一個家族的領地。
大狐猴是日行動物,不太接近人類,大多數時間生活在樹上,偶爾會下到地面來。據說它們一躍可達10米,跳躍時身體與地面垂直。每只狐猴的活動半徑在5-7公頃?!斑@一帶有兩個家族,整個保護區目前生活著75個大狐猴家庭,一個家庭由2-5只狐猴組成。”波波說,幾年前統計還只有62個家庭,因為保護得力,到今年又增添了不少新成員。
突然聽到大狐猴一聲響亮的叫聲,很快得到其它大狐猴的響應,于是“大合唱”開始了,波波說,這是它們的必修功課,每天要唱五六次。“合唱”應該是聯系族群或相互警告之意,狐猴們在早晨和黃昏覓食,就常以響亮或低沉的聲音來捍衛領地,分隔種群間的界限。
環尾狐猴的“伊甸園”
離開首都,我們沿著七號國家公路一路向南,景色變得不同尋常,這里有著更開闊的谷地,更高大的山脈,陽光也愈發刺眼。
在前往著名的伊薩魯國家公園途中,我們經過了一個環尾狐猴的保護區——安雅自然保護區(Anja Community Reserve)。馬達加斯加島南部的稀樹森林是這種知名度最高的狐猴的老家,全世界所有動物園里的環尾狐猴都產自這個地區。安雅保護區是1999年由政府設立的,30公頃的土地上開遍奇花異草,棲息著上千只野生環尾狐猴,現在這里已是馬島生態旅游示范工程。
午后的陽光非常強烈,向導為我撥開枝葉,樹蔭下的石頭上,一群環尾狐猴正在小憩。由于經常見到游客,狐猴們已經習以為常,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靠近它們。和大多數狐猴不同,環尾狐猴一天大多數時間待在地面上,彼此靠似貓的叫聲、高高翹起的長尾巴以及互相熟識的氣味保持聯系,是惟一在白天活動的狐猴。環尾狐猴的作息也很有規律,每天要花三四個小時進食,食物包括嫩葉、花、果、昆蟲等。
環尾狐猴的尾巴比身子長,但是,這個尾巴卻不能像其他種的猴子一樣,卷曲起來攀爬和抓握,而僅僅用來保持平衡、族群交流和賣萌。當公狐猴間發生沖突的時候,它們會用氣味腺涂抹自己的尾巴,然后把尾巴甩向對方,以此驅趕敵人,天氣太冷的時候,它們會把尾巴抱在胸前取暖,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可以枕著它,當幾只環尾狐猴抱團在一起,形成一個“狐猴球”的時候,你簡直分不清尾巴是屬于哪一只的。它們還有黑白相間的條紋,其中白色條紋的數量與尾椎骨數量一致。
和怕水的其它狐猴不同,環尾狐猴每天必須喝水,因此它們住在有水源的地方。而在茂密的叢林中,一個穩定的水源就是早晨的露水,舔食草上的露水是環尾狐猴每天都要進行的活動。
在馬達加斯加人的眼中,環尾狐猴是自然界里的神靈,當體色鮮艷的它們正襟危坐在太陽底下閉目養神“日光浴”的時候,當地人認為它們正在對著太陽祈禱,事實上,它們只是在借助日光進行消化及發育而已。
不過換個角度說,當地人的這種“迷信”也是環尾狐猴的幸運。“這個保護區2011年獲得了聯合國的嘉獎,成為馬島的示范樣本。”羅杰告訴我,過去這一帶的村民開荒燒林毀掉狐猴的家園,經常獵殺環尾狐猴,因為它們會破壞莊稼。生態旅游最終成為了解決手段,包括羅杰在內的保護者都曾經帶領西方游客過來參觀,并教育大家保護環境,游客前來,當地人獲得更多收入,事情開始向著好的方向扭轉。成立自然保護區后,他還培訓過當地的自然向導,只是,一度游客喜歡喂食狐猴,現在已經明令禁止這樣做了,為的是維持環尾狐猴的野生狀態。
馬島第一地質奇觀
伊薩魯國家公園(Parc National de l'Isalo)被譽為馬島第一地質公園,公園附近的營地離公園只有二十分鐘車程,夜宿營地、早起去往公園,十分方便。這里同馬島其他地區一樣,生長棲息著眾多獨特珍奇的動植物,只是狐猴種類比較單一,主要是環尾狐猴。
“我帶你走一條捷徑,可以看到更好的風光。”羅杰提議,我同意,卻沒有料到這條“捷徑”是如此辛苦。沒有現成的道路,在陡峭的山崖上攀登了大概四十分鐘,在兩位向導的幫助下,終于站在了山頂。藍天下,雄偉險峻的屏障下是廣闊的平原,而另一側,高高的臺地上奇峰異谷數不勝數,土地被“掰開”,露出色彩斑斕的斷層面,粗獷荒涼。
我們向臺地深處走去,路邊看到不少石塊搭起的好像瑪尼堆一樣的東西,這是當地人用來許愿的巖石,被稱為“Ruiniforme”,是千百萬年來風與水共同作用的結果。它們形成于侏羅紀時期(Jurassic Period),至今約1億9960萬年。從谷底到頂部分布著各個時期的巖層,層次清晰,色調各異,加之地形復雜多變,高地溝壑縱橫,暗河流淌,對地殼運動有著極為重要的研究意義,是一部“活的地質史教科書”,難怪,這里1962年就被立為馬達加斯加國家公園。
這里的植物很有趣。我發現向導的T恤衫背后印著一種矮胖粗壯、頭頂開黃花的銀白色植物,路旁不時見到真身,好像迷你猴面包樹,非??蓯邸_@叫象牙宮(Pachypodium Gracilius),是此地特有的多肉植物,又俗稱“大象的腳”(Elephant's Foot),在馬島干旱地區常見,它們喜歡生長在日照強的石質地區,這種植物的根莖特別肥大,善于儲存大量的水。如果遇到缺水狀況,當地人還可把它刨開救急,不過,沒什么味道。
因為風化和流水作用,層層疊疊、紋理齊整的砂巖呈現出褚紅、絳紅等顏色,我能想象日落時分,光影的生動變幻絕對會讓巖谷呈現出最震撼的瞬間,可惜這一次沒有時間去體驗。
氣溫升高、溽暑酷烈,在驕陽熏蒸下徒步三四個小時后,水喝得差不多了,時不時得找個樹蔭涼快會兒?!跋胍鍥鲆幌聠??前面就是‘游泳池’?!边@么干燥荒涼的地方會有水?我以為向導是開玩笑,沒想到,美人蕉、棕櫚樹,以及叫不上名字的各種灌木,真的簇擁著一泓清清的溪水,淺淺的。因為是旅游淡季,只有幾個當地人在這里游泳,他們表演著跳水,歡笑聲在山谷間回蕩。本以為荒無人煙的曠野,竟意外收獲如此的樂趣。向導舀了大半瓶子水,我俯身捧來一口喝,清涼甘甜。
尋找最美狐猴
和之前到過的綠色遮天蔽日的東部國家公園不同,這里十分干旱,地面鋪著厚厚的枯葉,樹木雖高大,卻并不枝繁葉茂,類似藤蔓的奇異植物纏繞在樹干之上,縱橫交錯。我第一次聽說了“Dry Rain Forest”(馬達加斯加熱帶旱林)這個詞。相對于熱帶雨林,熱帶旱林有明顯的干濕季之分,隨著季節變化,林相會做出不同的改變:干季時,樹木的大部分樹葉會掉光,以減少水份散失;雨季來臨時,充沛的雨量會迅速將森林綠化起來。
旱林中的動植物種類同樣很豐富,單鳥類就占整個馬島特有品種的一半(47%左右),不一會兒功夫,我已經見到了白色壽帶、黃雀和戴勝幾種漂亮的鳥兒。此外,這里已經發現的狐猴有八種,包括近年才發現的叉斑鼠狐猴(Phaner Furcifer Pallescens)和鼬狐猴(又稱嘻狐猴Sportive Lemur),還有赫赫有名的維氏冕狐猴,而前兩種都是夜行狐猴。
第一個闖入鏡頭的竟然是白日里少見的夜行狐猴“鼬狐猴”。十幾米開外的一棵大樹上,一只棕紅色毛茸茸的狐猴,正抱著樹干向我們這邊張望。雖然叫鼬狐猴(嬉狐猴),但既沒有一種鼬狐猴喜愛活動,也沒有一種看起來像鼬。面前的這種名叫霍巴特鼬狐猴(Lepilemur Hubbardorum或者Hubbard’s Sportive Lemur),“Hubbard”這個名字取自致力于研究和保護馬島狐猴的基金會(The Theodore F. and Claire M. Hubbard Family Foundation)。
這只霍巴特鼬狐猴大半截兒身子都在樹洞外面,我小心翼翼靠近,近距離觀察:前肢粗壯,胖乎乎的圓臉,一雙圓圓的大眼睛,讓我想起了澳洲考拉,也是同樣的憨態十足。然而這雙大眼睛不光會賣萌,還是“御敵武器”,鼬狐猴憑視覺信號傳遞信息:在兩只雄性狐猴的領土邊界上,雙方怒目而視,當一只移動一下位置時,另一只也會如法行事,這種“以眼還眼”地宣告領土所有的行為,在靈長類中實屬罕見。不知聽到什么動靜,霍巴特鼬狐猴“噌”的一下就縮回了樹洞,似乎從未出現過,如鬼魅一般。
繼續熱帶旱林的探索,在向導帶領下,我見到了猴面包樹(Andasonia,俗稱波巴布樹Baobaba)。世界上八種猴面包樹中的六種都產自馬島,其余兩種分別在非洲和澳洲。面前的這種名叫Adansonia Madagascariensis,樹齡有上千年。樹冠巨大,筆直粗壯的銀色樹干直沖向上,像鉆進了云霄,粗糙的樹皮在陽光下熠熠發光。不遠處,還巍峨聳立著一棵“雙生樹”,千年來,兩棵樹一直緊緊依偎,這種星球上最古老的植物之一,永遠都是以一種筆直的姿態矗立著。
在國家公園徒步了近兩個小時,可是我要找的維氏冕狐猴(Verreaux's Sifaka Lemur)卻遲遲沒有出現。我回到公園門口休息,沒想到不一會兒,附近的林子里便傳來Sifaka特有的叫聲。跑過去一看,維氏冕狐猴一家三口正在一棵樹上用早餐,聽到動靜,公狐猴立刻扭頭張望,它的頭頸特別靈活,瞬間好像身體和頭分了家似的,樣子有點滑稽。這只成年維氏冕狐猴背對著我,張開那身漂亮的白色長絨毛皮大衣,在綠葉映襯下,華麗優雅,果然是狐猴中的“美人”。
冕狐猴屬于狐猴中數量最多的大狐猴科,也稱為原狐猴(Propithecus),主要分布于馬達加斯加雨林、西部干燥落葉林和干燥針葉林中,因毛色差異有七個品種,在所有狐猴中,它們的皮毛是最美的。冕狐猴一般以家庭為單位過著小規模群體生活,早晨和黃昏時分出外覓食,其余時間休息,主要吃樹葉、水果和鮮花,喜歡用歌聲來交流。聽羅杰說,這個家庭的冕狐猴幼崽估計有七個月大,已經可以吃樹葉了,它黑色的絨毛還未褪盡,一邊往嘴里塞著葉子,一邊好奇地打量著我。
馬國鄉村
除了國家公園,鏡頭下出現最多的便是馬島鄉村了,馬達加斯加85%的人口從事農業,是典型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傳統農耕社會。
南部的山谷顏色除了綠色,還夾雜著很多刺眼的紅色土壤,這是野蠻耕作帶給自然的傷痕:除了國家控制的幾個大的糧食生產區域擁有一些現代機械外,農戶完全靠人力生產,由于中部高原的土壤酸性較強,并不適合耕種,為了增加土壤的肥力,當地人仍沿用千萬年前刀耕火種的耕作方式。長期焚燒,加上氣候干燥,導致植被退化,原先綠蔥蔥的森林完全被整片整片的荒山所取代,偶爾在山谷溝底殘留的一小片茂密樹林像是最后的見證者。
沿途,我不斷看到土地飽滿的色彩,山脈連綿的輪廓線,在高爽湛藍的天空下格外醒目,但那些正在燃燒的土地,那些焚燒過后的黑色傷疤,那些由于水土流失導致的山體滑坡所裸露出來的紅色溝壑,卻如同一道道正在流血的傷口,為這美景背后無奈而艱難的生活增加了幾分悲涼。
來到哈諾馬法納國家公園附近的度假村住下,看時間還早,想去附近的村莊轉轉,羅杰帶我來到一處叫塔納拉(Tanala)的村莊。塔拉納是馬島東南的山地部落,意思是“雨林中的人”,他們操著馬拉加什語的一種方言。村莊只有一條主要的馬路,兩邊是土房,還有小鋪。
孩子們好奇地圍上來,我四處溜達著來到河邊,河里正在勞作的一家三口引起了我的興趣。母親帶著兩個孩子,在為晚餐撈些小魚兒,他們的捕魚“工具”非常特別:蚊帳。污濁的河水里,一人拉一頭,從一邊往另一邊走,到頭了再拉上來,撈上來的不過拇指大小的魚,炸著吃。馬島絕大部分人口每天人均收入不足兩美金。
富裕的標志是“牛”。牛的多少決定著主人的地位,如果需要購買生活用品,農戶會趕一頭牛去集市換錢。馬國人對牛有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拜:牛像孩子一樣要接受洗禮;一個星期中的某一天不能強迫牛干活;喪葬嫁娶,要殺牛擺宴;有些地方親人去世,家人在死者墳前立一個牛頭模型,表示死者生前的榮耀,以及保佑其靈魂超度,最后把屬于他的牛分吃掉。一位在當地做生意的華人告訴我,他的一個工人父親去世,請假回家奔喪,竟然請了兩個月:“因為他父親生前很富有,有兩百多頭牛,大家伙兒要吃上兩個月才能吃完”。
深知馬國人對財富的理解,羅杰在推行野生動物保護方面也“因地制宜”。因為馬島七成的文盲率,和他們講大道理如同對牛彈琴,最簡單有效的方式就是打個比喻:歐洲人花了五十頭牛的價錢坐飛機到這里,就是為了看一眼狐猴。
繼續向西南方向行駛,紅土路旁三三兩兩出現巨大的面包樹的身影,構成了西部稀樹草原一道壯麗的風景線。它們都有著數百甚至上千年樹齡,執著而孤獨地守望著這片原始沉默的土地。
其實,原始、淳樸只是馬達加斯加的一面,跟那部著名動畫大片所渲染的幽默、歡樂精神一樣,這里也是一個熱鬧、有趣、狂歡的島嶼。每日游走在鄉村田間,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馬國人,雖然衣著簡陋,粗茶淡飯,但黝黑的面孔上卻始終帶著平和滿足的微笑。羅杰說,馬達加斯加人習慣了這種樸實無華的生活,雖然物質匱乏,但人們樂觀和平靜地生活著,生生死死,繼往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