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閆會才
拾破爛的婆婆剛從街上進門,兒媳清芝的手指就幾乎戳到了她鼻子尖兒上,不容分說連喝帶罵:“老東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么大年紀了也不嫌丟人,還活著干啥啊!”
婆婆一下被她罵蒙了,喘急地問:“你說啥呀,清芝?”
“甭裝得人模狗樣,像正經人似的。”兒媳呸了一口。
“清芝呀,你可要說明白。”婆婆急得掉出了眼淚。
正好這時,兒子回家了,心里咯噔一聲,忙問:“又咋了?”
“問你娘。”她一臉正義。然后丈夫從她不吐人話的嘴里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而且今回的事比往回都要嚴重,媳婦藏在衣柜里的兩千塊錢不翼而飛了。這可是給兒子攢著上高中的錢啊!
“清芝呀,你這不是屈冤俺嗎?”婆婆哭了,“娘打小到老甭說偷錢,就連一根草刺兒也沒拿過人家的呀!”
“說得好聽。”她不依不饒,“俺出門時就你一個人在家,誰知道你干了些啥?”
婆婆悲傷欲絕:“清芝呀,俺怎么會偷你的錢?娘求求你,家丑不可外揚,你可千萬別出去說呀!娘今后砸鍋賣鐵也要把錢給你補回來。”
“怕丟人就別干那見不得人的事。”她越發有理了,“不說人家還以為俺欺負老的,不孝順……”
“別說了。”男人恨恨地拽了她一把。
“俺偏說,俺偏說。”她被男人激怒了,跑到了天井里,歇斯底里喊起來,“都來呀,都來呀,評評理啊……”
男人急了,追出去就打。呼啦一下,天井里站滿了人,丟人丟大了,婆婆撲通一聲跪在了兒媳面前,泣不成聲。
“娘啊!”兒子跪在娘懷里,拖娘娘不起,兒子急了,一把掐住了媳婦的脖子,眼見著媳婦翻白眼了,婆婆一口咬住了兒的手脖子……
三年后的一天中午,有輛警車停在了她家門前,車上押下一個戴手銬的年輕人,指一下她家說:“就這家。”
警察說:“我們是臨沂公安局的。三年前你家被盜過兩千元錢,是不是?”
一陣死一般的寂靜。婆婆差點昏過去。突然一個街坊喊:“六月里下大雪啊!”
撲通一聲,兒子跪下了:“娘啊!俺天打雷劈啊!俺的錢沒丟,是她放忘了地方。”兒媳臉憋得通紅,趴在地上磕頭:“娘啊!俺屈冤煞您了,俺不是人啊!”
婆婆淚水流成了河,老人家愛憐地雙手撫摸著兒子、兒媳的頭,喃喃地說:“沒啥,沒啥,娘心里沒啥。”
原來,三年前那小偷先到媳婦屋里沒翻著錢,卻在婆婆的梳妝盒里偷到了兩千元錢,但是婆婆壓根沒吭聲……
(選自《小小說100家》,山東文藝出版社)
【賞析】
如果我們把小小說比作百花園中的花朵,那么王永春的《娘心里沒啥》,就該是一朵色香味俱全的奇葩,特別值得我們欣賞。
其色表現在情節的設計使用多種手法。一是誤會法。兒媳的兩千元錢不見了蹤影,便認為是婆婆偷了自己的,而實際上呢,是忘了放的地方,后來,自己找到了,真相大白。二是一波三折法。公安局來人問是否被盜過兩千元錢,我們讀到這里,會認為兒媳的錢是小偷偷走的,可再往下讀,知道兒媳的錢沒有被偷走,被偷走的是婆婆的錢。兩種手法的綜合運用,使得本篇小說極具可讀性。
本文還表現在作者善于精選細節和使用個性化、生活化的語言。無論是兒子掐住媳婦脖子,婆婆一口咬住兒子手脖子的細節,還是老人家愛憐地雙手撫摸著兒子、兒媳的頭的細節,都讓我們過目難忘。本文中婆婆與兒媳清芝的語言,都符合她們各自的身份、性格、品質。婆婆說的“娘打小到老甭說偷錢,就連一根草刺兒也沒拿過人家的呀”,清芝說的“都來呀,都來呀,評評理啊……”我們讀來,似乎是回到了鄉村,來到了現場,站在了前來圍觀的左鄰右舍中,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
其香表現在婆婆忍辱負重,珍惜名譽,大度寬容。兒媳的錢明明不是她拿的,且自己還丟了兩千元,為了息事寧人,婆婆說今后砸鍋賣鐵也要把錢給兒媳補回來,這是怎樣的忍辱負重啊!婆婆求兒媳,說“家丑不可外揚”,她是珍惜自己的名譽,又怎么不是珍惜家庭的名譽呢?而當兒子、兒媳向她認錯的時候,她是雙手撫摸著他們的頭,說“娘心里沒啥”。一句“娘心里沒啥”,娘對晚輩的大度寬容,便表現無遺。讀罷全文,又有誰不會由文中的婆婆想到自己的母親呢?這是一個值得我們所有人敬愛的偉大的母親形象!
其味表現在作者給我們留下了思考回味的空間。清芝的兩千元錢找不到了,和婆婆大鬧一場,婆婆說今后砸鍋賣鐵也要把錢給她補回來。婆婆說到做到,當含辛茹苦攢夠兩千元錢去給清芝送的時候,清芝會說什么呢?這又該分兩種情況,一是清芝已經找到了自己的錢,二是清芝還沒有找到。如果是第二種情況,那么當清芝收了婆婆的錢,后來又找到了自己的錢,這時,她會怎么想呢?發現冤枉了婆婆后,清芝又會和丈夫怎么說呢?他們夫妻之間對此會有什么對策呢?這些作者都沒有寫,留給讀者去想象,去回味,這樣,也就使得本篇小小說具有了迷人的張力。
可以斷言,《娘心里沒啥》是根植于肥沃的生活土壤中盛開的一朵奇葩。當然,這也需要作者具有相當的選材剪裁藝術。明白這些,對在小小說百花園中培育更多的色香味俱全的奇葩,不無裨益。
(閆會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