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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41度。
960萬平米上空的衛星云圖上,全國一片大紅大紫。紅色代表35度以上,紫色代表40度。
我們國家的每個電視臺,每個報紙的頭條,每個廣播的問候語,幾乎都是,哥們兒,你熟了嗎?
我和林小飛站在午后烈日炎炎的操場上,真正體驗到了什么叫我們與烤肉只差一撮孜然。
同學們都在五分熟和七分熟的邊緣上進行著立定跳遠考試。我和林小飛站在隊伍中間,他扯起T恤擦擦一頭的汗,然后扭頭看我,姐們,借你也擦擦吧。
照平常,他這一副吊兒郎當相,我早一記白眼送他,可今天我真是有氣無力了。我吞吞口水,眼皮已經睜不開了,我說林小飛,這陽光有這么燦爛嗎?我怎么覺得我眼前都是金星???
林小飛撲哧就笑了,說你少來了,你一純爺們兒化身,別撒嬌。林小飛說完,就等著我回應,可過了一分鐘發現我還是寂靜的,他就又戳了我一次,喂……
結果他手指剛一碰到我胳膊,我整個人就軟塌塌地倒了下去。
杜若白,你這是怎么了?林小飛一嗓子吼開,兩邊的人轟地一下就圍上來了,我只覺得暈天暗地,像株快要枯死的小菜苗。
人群中開始有人呼喊,快把這同學送到醫務室!還有人喊,有沒有人會人工呼吸?
各種嘈雜的聲音在耳邊轟轟響,吵得我胃里一陣陣地翻滾,就在這時突然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蔣溪來了,蔣溪學醫科的,讓他來看看啊……
看看兩字還沒說完,我就已經有如神助般原地復活,蹭地一下平角180度就站起來了。
眾人都愣了,我清清嗓子,掃掃頭上和身上的雜草,又重新扎了扎馬尾,娉婷回頭,目光深深地從人群的空隙間看向了不遠處的那個男生。
林小飛已經錯亂了,他一副被雷劈過的表情,移到我側面,說杜若白,你穿越了嗎?
我目光都不帶轉移的,身邊這人說什么我根本不走心,目光里只有那個穿著一身淺藍色球衣的男生,蔣溪。
他似乎也意識到這邊有些騷動,手指轉著球,從正面走過去的時候,目光掃過來了片刻,我身子瞬間就像被凍住一般。
然后,他回過頭繼續走向了球場。
眾人一瞧,沒戲可看,注意力也就都重新回到了測驗上去。只有林小飛他手掌在我臉前,一擺,再一擺。
杜若白,人家走了,你回魂吧。
我身體各個虛弱的細胞在一瞬間,似乎重新回歸了休克狀態,只覺得腳下一沉,順著林小飛的身子,就又倒下去了……
高燒40度。
我的體溫與我國長江流域的各大城市氣溫同步。
夜晚寂靜的醫務室里,我打著點滴,林小飛則一包又一包給我額頭換著冰塊,他一臉的緊張模樣,嬰兒肥的小臉上寫滿了生死離別,他說杜若白你挺住,現在醫學這么昌明,你要相信我,你肯定不會有事的!
于是一時間我懷疑我不是中暑,而是中了H7N9。
這時校醫推門進來,三十多歲的一個大姐,從我衣服里拿出體溫計,瞄了一眼,不那么熱了,這瓶滴完了,明天再來一瓶就沒事了。
哦。我和林小飛對視一眼,佯裝很遺憾的樣子,那你明天幫我請假吧,我得在宿舍休息一天了。
你這點病不耽誤上課,你放學來就行。大姐一眼就識穿我的小心機,她熟練地拔掉了我的輸液管,快回去吧,宿舍要關門了。
她這一提醒我和林小飛才突然醒悟過來,拔腿就往門外跑。我和林小飛學在校的昏黃的路燈下,你一拳我一腳打鬧著向宿舍跑回去,終于在宿舍阿姨鎖大門的同時,從她胳膊縫里擠了進去。
和林小飛在樓前告別,他轉身進了對面的男生樓,我輕呼口氣,摸摸還有些暈乎的腦袋,剛要上臺階,突然覺得手邊空空的。
我的書包呢?心里咯噔一聲,落在醫務室的沙發上了。難怪剛才一路上我都覺得別扭,林小飛他只拿了自己的書包,忘記了拎我的……
想到明天要交的三張英語模擬卷子,我的頭瞬間就又疼起來了,腦海中英語老師那張刻薄的臉就好像已經出現在了面前。
想到這里我就又重新溜回大鐵門前,趁著阿姨轉身的時候,飛快地從欄桿上翻了出去,然后在一片寂靜的林間小道上一路向著醫務室跑回去。
遠遠的就看到醫務室那邊已經是一片漆黑,我放慢了步子走到了屋子前面,貓著腰往窗戶里瞧,那大姐晚上應該是住在這里吧?正自言自語著,突然就從玻璃的倒影上看到了一個人影。
我啊地一聲大叫,然后驚恐地轉過了身。
那人站在樹下,月光透過樹葉稀疏地灑落在他身上,是個身形高瘦的男生,在我一通喊叫之后,他仿佛完全沒聽見,雙手抄在口袋里,邁開兩條修長的腿向我走過來。
你不要過來!這里是學校!我一喊就有幾百個保安過來的!我摸著墻壁慢慢向邊上退。
吳醫生在這里住嗎?那男生依然像聽不到我說話,頭偏一點,聲音靜得像是沒有波瀾的湖。
呃……既然知道校醫姓吳,應該是本校的學生吧?這次換我沉默了,我指指身后的窗戶,誠實地搖頭,屋里好像沒人。
男生聽完便徑直朝我走來,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我以為他會在我對面停下來,誰知他腳下卻一直沒有停,一直走到我面前……
我咬著嘴唇緊緊地貼在在窗臺邊,臉對著他的胸口,來自他襯衣上好聞的皂角味道讓我一時間竟然忘了害怕。直到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伸起手,輕輕推開了我頭頂上面的一扇窗。
果然。男生唇角輕彎,似是猜中一般,拍了拍手掌。
呃?這張臉的輪廓怎么會這么眼熟?我剛想看得更清楚一點,誰知男生向后退一步,指指我,你,爬進去。
呃?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短。男生對答如流,像是背好的一樣。
憑什么,我只是路過!我拍拍衣服大步從他面前走過去。月黑風高,把我騙進醫務室,誰知道他要干嗎?書包,書包比我如花般的生命都重要嗎?
結果就在我與他擦肩的那一瞬間里,手腕被猝不及防地擒住,拜托你。
我怔住。
然后不由分說地就被重新拎回到窗臺邊,不等我反應過來發生什么事,身子就已經被舉起來,我慌忙中張牙舞爪地爬上了窗臺。
進去把門打開。他的聲音中聽不出什么情緒。
我知道自己橫不過他,就只好跨進窗戶,落在地上后,打開了屋門。
這男生大步走進來,好像這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他從我身邊走過去,伸手打開了燈,就立在藥柜前找起什么來。
我也不再管他,找到了沙發上的書包,拎起來就準備走。結果他仿佛開了后眼似的,腿向后一踢,門砰地一聲被合上,在我錯愕的時候,他就已經轉過身,胳膊一橫將我堵在了門上。
很急嗎?他頭偏一點,一雙眼比星辰日月還要明亮。我張大了嘴巴,呼吸困難,言語困難,我幾乎僵在了原地。
蔣溪!我脫口而出。
他聳肩,似乎見慣了女生的尖叫,抽回手臂走回藥柜前,研究著那些瓶瓶罐罐,我不能來醫務室嗎?
我定定神,然后小步挪到他身邊,不是,就是好奇,你這么晚來這里干嗎?
偷藥。他在我面前晃晃一個白色藥瓶,嘴角輕彎一下,找到了。
我湊過去,剛想看看藥瓶上寫著什么,他便已經握在了掌心了,抬頭看我,多謝,記得鎖門關窗。然后又邁著他那兩條大長腿從我面前走了出去。
喂!我沖著他背影喊了一聲,這位附中男神大半夜跑來偷藥,不會是想要謀財害命吧?想到這里,我頓時一哆嗦,蔣溪他連摘三屆全市化學競賽冠軍,連老師們在背后叫他“元素表克星”,一瓶藥在別人手里就是治病,可在他手里沒準海洛因都煉出來了。
我不禁就想到了新聞上說有人從感冒藥里提出了冰毒……一陣風吹過來,醫務室的門啪地一聲被吹上,我差點魂都被嚇飛。也顧不上那么多了,我麻利地鎖好門,從窗戶爬出去,沿著昏暗的小路開始尋找蔣溪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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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男神啊,他到底在哪里???從醫務室一路走到網球場,再到游泳館,全校都已經沒一個人影了。
我猛拍一記自己的頭,他拿著藥來這些地方干什么,肯定是去實驗室?。∮谑寝D頭就往科技樓跑,一口氣沖上四樓,果然走廊盡頭的實驗室里微微亮著光。
我放輕了步伐,推門走了進去,剛邁了一步,一束細小卻強烈的光就打在我臉上,我條件反射地飛快別過臉去。
過來。蔣溪見是我,便移開了手機上的電筒,壓低聲音,過來。
哦?哦!我踮著腳尖走過去,在寬大的實驗臺上正躺著一條棕色的小狗,像是睡著了,一動不動的。我看到旁邊正是放著剛才那個藥瓶,氟哌啶醇。我豐富的化學知識立刻告訴我,這就是傳說中的麻醉劑!難道說他偷藥就是為了迷暈這條小狗嗎?
幫我拿手機。在我正發怔的時候,蔣溪把手機遞給我,然后拿起了桌上的一把刀。
喂!我一激動直接就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要啊,小狗也是一條生命?。?/p>
偌大的實驗室只有這個手機發出的一點光亮,我看不清蔣溪的表情,不知道為什么長得這么漂亮的一個男生卻是這么蛇蝎心腸。
蔣溪完全無視我,拿開我的手,埋下頭,刀刃對準了小狗的肚子……
住手啊!我一把將他的手機從窗戶扔了出去,實驗室終于陷入了一片深深的黑暗之中。我雙手握拳,我心目中的男神變為暗夜屠夫,這一事實真的讓我接受不了!
你在干什么?。∷麕缀跏桥叵?!雖然看不到他的臉,都已經感覺到了殺氣。我挺直了身子,面對著這個根本看不見的人影,冒著被扔下樓的危險,勇敢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一直以為只有日本人才會做這么殘忍的活體實驗,可是想不到今天竟然會是蔣溪你。是,你是我一直都在追逐的動力,是我考到附中,考入最好班級的動力。我知道你家里幾代從醫,甚至也因為你自學了護理學,也想成為救死扶傷的天使……
就在我決定把心聲都吐露盡時,突然一個火光照亮了我的臉,蔣溪他靜靜地站在我對前,用火柴點燃起一個酒精燈……
蔣溪……
閉嘴!
聽我說……
給我安靜!他這次是下了決心不再給我開口的機會,他把酒精燈放在桌上,然后翻過了小狗的身子,在那塊柔軟的肚子上,扎著一塊四五厘米的碎玻璃,血正汩汩地流出來。
我直接愣住,原來你是想救小狗?
安靜!蔣溪拿起刀子慢慢刮掉了傷口旁邊的毛,然后用手捏住了那塊碎玻璃,將一厚疊灑滿了藥末的紗布遞給我,不是自修了護理學嗎?我一拔出來,你就趕快捂住傷口,止血,縫線這些你都做得了吧?
我……我吞吞口水,接過紗布,事實上我只自學了如何把紗布蓋上去。說完,我自己都覺得臉都沒法要了。
準備……蔣溪一手護著小狗肚子,一手蹭地一下將玻璃拔了出來,小股的血噴出來,我飛快用紗布蓋了上去。
怎么樣?小狗能活嗎?我抬頭看蔣溪,卻見他手臂和襯衣上濺滿了血……呃,主要是我暈血,所以動作慢了一點。我給自己解釋著。
蔣溪拿夾子捏著針,在火上烤了烤,然后穿上線,推開我的手,開始細細地給小狗縫起了傷口。
我拿著滿是血的紗布,聞著空氣里滿是血腥的味道,突然胃里一陣翻滾,我趕忙跑到窗口,干嘔了起來。
救死扶傷的天使?身后蔣溪的聲音幽幽的傳過來,我咬緊了嘴唇,真是想跳樓的心都有。
縫合結束后,蔣溪把小狗放在一個鋪滿軟布的盒子里,然后轉身沖我走過來,男生樓查得嚴,我帶不進去。天使,交給你了。
我真是又羞又惱的接過盒子,看著里邊依然一動不動的小狗,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想到什么,可是他要是半夜病情重了,怎么辦?
他一伸手攔在我面前,算了。他走回實驗臺,順著桌子坐到了地上,我今晚守著小狗,你回去吧。
這怎么行啊!我走到他面前,我把手機拿出來遞到他面前,你用我的,我晚上回去用宿舍電話打給你。
交給你我也不放心。蔣溪雙手放在腦后,閉上了眼睛,聲音幽幽的,聽說女生宿舍不定期查房,被捉到直接降級。
真的嗎?我才高一,再降不是回到初中了?我把盒子放在他身上,那我先走了。我當真是急出一頭汗,也顧不了什么義氣和愛心,撒腿就跑出了實驗室。
墻上的大鐘已經指向了11點,宿管阿姨應該睡了吧。我扶著墻在黑暗里走到了一樓,剛要往門口跑,就見一道手電筒的光打過來。
完!看樓的老大爺。我趕緊貓著腰又爬回了二樓,躲在大柱子后面。老大爺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光芒漸漸不見,我這才又跑下去,一拉樓門,竟然沒拉動。
順著看下去,一把大鐵鏈鎖牢牢地掛在那里。而老大爺正晃著收音機慢悠悠地從科技樓走向了遠方的教學樓……
你就是我親大爺啊。我順著門慢慢地滑下去,喘了半天,然后拿出手機給同宿舍的姑娘發了條短信:查房了嗎?
你不回來了嗎?查過了,我們把電風扇塞在你被子里,混過去了。
好吧,群眾的智慧真是不可估量。我回了一條:我估計是回不去了。明早我直接去上學了。晚安。
我站起身來,蔫蔫地又爬回四樓,推門走了進去。
蔣溪正在酒精燈下看著書,抬頭,一臉不解。我在他對面坐下來,雙手抱在膝蓋上,我放心不下小狗,我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多么正義凜然的話,卻讓我說的垂頭喪氣。
蔣溪目光回到書上,慢慢地翻了一頁書,值夜班的大爺習慣聽完最后一個廣播之后出來鎖樓門。
你怎么知道?我坐直了身子。
因為我常常被鎖在這里。
那你應該提醒我啊!我聲音放大一倍。
你那么仰慕我,誰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想走。蔣溪依然沒抬頭,目光全在書本上。
我使勁咬著嘴唇,好吧。我就知道打從那一段表白之后,我的人生從今天起就完了,徹底地完蛋了。
事到如今我也徹底死了心,從書包里翻出那三張卷子,就著微弱的光芒,答了起來。
結果還是看不清楚,我就往前挪了挪,然后又往前挪了挪。
蔣溪不動聲色地往前推了推酒精燈,我正想感激地說點什么,就聽他依然是那種聲調,我怕你離我太近。
切。王子病,你這是王子病?。∧愕弥伟。∥胰鋭又煨梧洁熘?,然后繼續埋頭做題。
現在高一都做些什么題?蔣溪在幾分鐘之后,突然伸手扯走我的卷子,在眼前抖抖,嘴角輕一撇,五、六、九、十三、十八題錯了,說完,卷子便重新鋪回我眼前。
你真的是考上附中的嗎?他看看我試卷上填的信息,九班不是火箭班嗎?你跟得上嗎?
蔣溪你!我真是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其他科怎么樣?月考成績報給我。蔣溪終于抬頭看向我。
語數外都120分。物理化學就低一點……我支吾。
有多低?
80分……
捂著眼睛考的嗎?
喂!我大喊一聲,差點一口鮮血噴出來,我日夜苦讀好不容易才把這兩科考到80分,這個生下來就腦子里自帶方程式和元素表的小子,他到底要把我羞辱成什么樣!
按你這個進步,高二分班至多中等班,高三沖刺的時候基礎功太差,最理想的成績也不過二本。救死扶傷的天使,你自己不設定目標的嗎?
那我已經很努力,每個人的天資都有限,你說牛頓看到蘋果就研究出萬有引力,可我看到蘋果就知道它好不好吃……
我睡了。他閉上眼,頭歪到一邊,真的就進入睡眠模式了。
我半口氣就吊在嗓子眼里。見他不出聲了,我就也安靜下來,在微弱的光下看著他的臉。
寬闊的額頭,高挺的鼻梁,長度大小都剛剛合適的眼睛,睫毛長得能在臉上折出倒影來,他平整地呼吸著,而我卻仿佛一瞬間陷入了深深的湖水之中……
蔣溪,只是為了跟上你的步伐,只是為了可以站在你的身后一直一直地看得到你,我才會這么的努力和上進。
未遇到你之前,我只是無數平凡小女生中的一個,穿著樸素的衣服,梳著簡單的馬尾,就算每一次考試都排在中等,都不會著急和憂慮。
因為是你,初二剛開學的時候,作為優秀畢業生被請回母校的你,站在演講臺上,只做了幾句簡單的發言,我們這些下面的小女生就都已經瘋狂了。
你說人生是一張畫紙,想涂什么色彩畫什么圖案都在于自己。可你的目標只是,十年二十年,每一次再看這張畫紙的時候,都沒有讓人可嘆息的瑕疵和遺憾。
那天禮堂里的掌聲經久不息,也許現在聽來,那些話并沒有多么動人,但是對于當時懵懂又無知的初中生來說,你的那席話有著說不出的精彩與動人。
蔣溪,而我的畫紙里,最想畫上的一筆,就是你。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清早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灑滿了整個實驗教室。
蔣溪已經沒了蹤影,周圍也被收拾得干干凈凈,完全看不出昨天發生過什么。
在我面前,那個布置柔軟的盒子里,棕色的小狗正眨著它明亮的大眼睛看著我,尾巴搖來搖去,充滿了活力。
哇!你真的活了耶!我輕輕地把它抱起來,肚子上傷口還歷歷可見,但是它卻已經一副很精神的模樣了。
抱起它站起來,桌子上發現一個字條,還有我的三張卷子。
給它喂點清淡的粥,卷子做完了。蔣溪。
我拿起卷子一看,前兩張是我歪歪扭扭的字跡,而后面一張就已經全然是陌生的筆跡了,那漂亮的連筆字寫得帥氣又飄逸。
謝了。我將卷子和字條收好,看看時間,七點,食堂正好開飯。于是就重新把小狗放回了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抱出了實驗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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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小狗喂了一點牛奶粥,然后就把盒子放在書包里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教室。
剛一進門,林小飛就已經堵了上來,上上下下打量我一圈,壓低了聲音,你干嗎去了?這衣服上的血是怎么了?
我這才低頭看看自己,果然,上衣有零星的幾點血跡。
我拉著他坐下來,然后從書包里取出了小狗,快看,是我救活的耶!
哇!你沒事吧,把狗帶到教室來?林小飛立刻炸了鍋。
我一掌拍在他頭上,小點聲啊,我給他指指小狗的肚子,它受傷了,我只好把它留在身邊。
林小飛看著小狗肚上那串針腳,你縫的?
當然不是。我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給他講了一遍,講得林小飛的臉驚一下喜一下又悲一下的,全部講完之后,他深呼了一口氣,這么說你是得償所愿了。
呃。林小飛你的點到底在哪里?我難道不是在說小狗嗎?
他擰眉,有嗎?你分明在說一段溫馨的戀愛史啊。
我正要揮拳打過去,上課鈴聲就響了,我趕緊把小狗放回書包里,千嚀萬囑你千萬別出聲,然后晃晃手邊的藥瓶,不然我可有麻醉劑的。
小狗搖搖尾巴,歪著頭一雙黑眼球巴巴地盯著我,之后乖乖地躺進了盒子里。
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聽話的動物??!
一上午安全度過,小狗在書包里只輕微地哼了幾聲,老師剛扭回頭,我就晃晃書包,它立刻就又安靜了。
真是有驚無險啊。我輕吁一口氣。
中午我指揮著林小飛去打飯,我則留在教室陪著小狗。
林小飛嘴一歪,打從有了這只狗,我的地位真是急轉直下啊,于是蔫蔫地走了出去。
小狗這會兒看著有些沒精神,有氣無力地哼哼著,我其實多少有些擔心,摸出手機想問問蔣溪,可是別說我沒他的號碼,就算有,那只手機的殘骸應該還在后院吧。
小狗蔫蔫地趴著,我也和它臉對臉趴著,突然就發現小狗脖子上的項圈上原來有字。
我湊近一點看,終于看到了一個夏字。
小狗的名字嗎?我試著叫了兩聲,小夏,小夏是你嗎?
小狗沒動靜。難道是主人的名字?這只難道不是流浪狗嗎?不然怎么會受那么重的傷。
我正疑惑著,就見教室門口突然走進來幾個女生,為首的女生皮膚雪白,眉眼如黛,一頭如瀑的長發分在兩側,穿著全校統一的校裙,可不知道為什么在她身上硬是穿出了日本美少女的感覺來。
她們在我面前停了下來,杜若白。為首的女生開口了,聲音很低,卻透著一股子傲氣。
是我。我站了起來,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們。
我來抱回我的小狗。她伸手便攬住了小狗的肚子。
喂喂喂!我一把抱回小狗,它肚子受傷了,不能這么抱啊。而且,你是誰???
小米。女生目光不再看我,沖著小狗拍拍手。
小狗立刻扭過了頭,剛才還是蔫蔫的,這一會兒的功夫就搖著尾巴,汪汪地叫起來。
女生攤開手,能還給我了嗎?
可是……我遲疑著。
我是蘇夏,高二九班。我既然能知道小米在你這里,你也自然能想到是誰告訴我的吧?
蔣溪。我的心一下就沉下去。
她從我懷中抱走小狗,多謝了。然后轉身,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來,哦,對了,我來不光是拿回小米,還有幾句話想說。
我看著她。
小米呢,盡管受傷,盡管流血,盡管會與我短暫分別幾天,但是這也不代表,它是你的。你覺得呢?她微笑著再次轉回身,幾個人跟著她一起揚長而去。
我怔在那里,低頭看著那空蕩蕩的盒子,突然心里有股說不上難過。
我即便再笨,也聽明白了她的話,她與蔣溪一定有著很不一樣的關系,或者是吵架了,或者是冷戰,但是他將小狗交給我,又與我多說了幾句話,這通通都不代表什么。
那個叫蘇夏的女生,她似乎一切都知道,那么我呢?只是臨時客串進他們關系的一個路人吧。
林小飛提著兩盒飯從外面走進來,剛一進門就嚷嚷著今天的菜實在是豐富啊,專程給小狗多要了幾根骨頭,他邊說著目光邊四處找尋著,喂,小狗呢?
被它的主人抱走了。我重新趴回桌上。
蔣溪來過了?林小飛飛快看向門口,可我明明剛才在網球場看到他呀。
一個叫蘇夏的女生來抱走的。我聲音越說越小,打從心底里,我給這只小狗身上賦予了更多的是希望吧,希望它能讓我多見到蔣溪,可原來都只是我一廂情愿。
那物歸原主也是對的嘛。算了,吃飯吧。林小飛把飯盒推到我面前,不過這個蘇夏的爺爺是教育局局長,她在學校向來很張狂,你沒受什么委屈吧?
我抬起頭,也得她看得起我,才能受到委屈吧。人家直接宣布主權,不管是狗還是人,我看到她的那張小臉,才知道我根本就是在做夢。我端過飯盒,大大地送了一口米飯進嘴里,反正夢醒了,還是吃飽肚子最重要。
林小飛撲哧一聲就笑了,不錯嘛你,學會自我開解了。
我一嘴的飯噴得到處都是,我這是有自知之明??!
下午兩節化學課,講的是過量的銅投入盛有濃硫酸的試管,加熱后加水,有刺激性氣味的氣體生成,之后溶液呈天藍色。同學們都伸長了脖子看老師做實驗,而我的目光卻呆呆地盯著那只酒精燈,腦海中又出現了蔣溪熟睡中的臉。
什么刺激的氣味產生,什么溶液變天藍色,跟我半毛錢關系啊。
我正走著神,后面突然丟了一個紙團過來,我猛地回頭,林小飛他一張狠鐵不成鋼的臉。
我整個人趴回桌子上,反正憑我的成績,高二也進不去最好的班,大學注定只能上二本,我還在這拼個什么勁啊!
不一會兒下課鈴聲就響了。體育委員過來敲敲我桌子,下節活動課,你和林小飛去補考立定跳遠。
?。课疑×诉€要補考啊?
那不然我幫你考啊?長得像金剛一樣的體育委員一個白眼翻過去,我擔心他要斷了氣。
林小飛走過來搭上我肩膀,走吧,難兄難妹,補考完,陪你去醫務室掛水。
所幸今天的天空云比較多,太陽剛曬一會,云就飄來了,我戴著帽子捂著口罩站在操場的大樹下。
林小飛去找老師,我無聊地摸出手機玩捕魚達人。
突然一個人影橫在我面前,抬頭,猛地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劇烈地咳了起來。
小狗呢?蔣溪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換了身衣服,一身淺綠底的三葉草的運動衣,顯得他整個人說不出的挺拔帥氣。
不是你讓人抱走了嗎?我翻白眼,男神失憶了嗎?
誰?他雙手抄口袋,真是惜字如金。
蘇夏啊。我伸手抓抓臉,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包裹得這么嚴實,那么男神他是怎么分辨出我的?我不禁驚訝地看向他。
看什么,全操場一眼看下去,最不起眼的那個就是你,有什么好驚訝。
喂,小狗已經不在我這里了,你也不用在這嘲笑我了!我中午的氣還沒消化,又遇上他這個毒舌。
去要回來。他伸出一只手撐在樹干上,正好把我包圍住。
憑……憑什么?那是人家的狗!
我讓你給了嗎?不是應該聽托付人的話嗎?他比我還理直氣壯。
我不去!我要去補考了!我繞過他,大步走。剛走一步,手腕被牢牢握住,回頭,男神他頭都不回,拉著我繞過大樹就向教學樓走。
喂,我真的要補考啊,她的狗關我什么事啊?我身子向后撤一個勁兒地掙扎著。
杜若白,你上哪兒去啊?林小飛跟著體育老師剛出來,就看到我已經被拉出了幾十米遠,沖著我就大吼起來。
救……話還沒說完,蔣溪就突然停了下來,轉身正視我,我嚇得向后一閃。
你沒有想象力嗎?想不到為什么一只狗會受傷嗎?他那好聽的聲音又開始說教了。
就……流浪狗??!我吞吞口水,不然誰會忍心用碎玻璃扎傷自己的小狗???我看著蔣溪的表情突然呈現出一幅恭喜你答對了的模樣。
我頓時語結,你是說是蘇夏扎傷的?
蔣溪低頭輕吁氣,現在是小狗復原的關鍵時刻,可能病情會反復,必須把它抱回來。
好!我挺直了胸膛,結果腦海中飄過了蘇夏的臉,瞬間又蔫了,我不敢去,可為什么你自己不去啊?
我怕我去了小狗就真的會沒命。蔣溪眼神很認真。
我的腦子里大概有一個人物關系圖呈現出來,他們倆是情侶,他們是吵了架冷戰中的情侶。蘇夏一氣之下扎傷了小狗,為了逼蔣溪低頭。結果蔣溪完全不折腰,于是她又一次抱走了小狗……
想到這里,我就真的不敢再想下去,我想起清早小狗歪著腦袋沖我搖尾巴的情景……嗯,我去。我抬頭看向蔣溪,我一定把小狗抱回來。
我從他面前走過去,一腔赴死的悲壯向前走。
杜若白,一個聲音響起來。
我猛地停下,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慢慢轉身。
今天晚上起我幫你補習,八點實驗室。
?。课也凰那榫w在那一瞬間里跟著我的汗水一起蒸發去了!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我蹦跳著問他。
他左右看看,一臉很嫌棄的表情,沖我揮揮手。
哇!別說搞定蘇夏,你就是讓我搞定綠巨人我都有信心啊!我雄心壯志地走向了教學樓。
高二九班。
因為是活動課,所以班里的人沒有幾個,門開著,前排的幾個同學在趴著睡覺,我探個頭就看到了教室中間的蘇夏。
依然是那幾個女生圍著她,正在拍著桌子讓小狗學翻滾。
小米發出很難過的哼哼聲,一直趴在桌上不動,旁邊一個女生一巴掌就打在小米頭上,你裝什么死??!
我心一緊,飛快地跑進了教室,從幾個人里擠了進去,抱起小米。
又是你。蘇夏坐在位置上,饒有興趣的看著我,你敢隨便進高年級的教室啊。
那個……我發覺自己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將臉扭到一邊,小米需要換藥了,我得抱它走。
換藥?你嗎?蘇夏站起來,手指纏繞著長發,還是蔣溪???
我硬著頭皮,我,我給它換。
呦,聽說你在火箭班里也只排十幾名,原來精力都用來讀醫科了。蘇夏剛說完,旁邊的人就都笑起來,怎么樣?為了追隨蔣溪的腳步嗎?
同學,我只是想救這條小狗。它受很重的傷,等它康復了我一定給你送回來……
你算什么?蘇夏臉色一變,直接打斷了我,這狗是死是活它都是我的,說罷便從我手里一把抓起小米,用力扔到了地上。
喂!我被眼前這一幕徹底驚呆了。
小狗尖叫了幾聲,突然就蔫下去了,我正想蹲下身去,誰知蘇夏上前一步攔在我面前,眉毛一挑,你敢。
讓一下,我用力推開她。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我臉上,我頓時就愣住了,整個臉都如火燒過一般,火辣辣直疼,眼淚嘩地就落了下來。
你也配?蘇夏盯著我。
我強撐著力量蹲下身去抱起小米,慢慢站起來,眼淚苦澀地流入嘴巴里,可我再次抬頭的時候,卻發覺自己已經完全不怕面對她的眼神了。
我也直視著她,我不配,但是蘇夏你卻因為這一條狗,讓我從此都看輕了。說罷,我便抱著小米從幾個人錯愕的目光中走了出來。
仿佛有無數道目光都在盯著我,從樓梯上一級級走出來,有如走過刀山火海一般。
剛一出教學樓就看到了剛從醫務室走出來的蔣溪,他手里拿著紗布和藥水,沖我招手。
我低頭抹干眼淚跑了過去。
醫務室的處置臺上,小狗已經奄奄一息,肚子上的傷口大片地出著血,蔣溪臉色一變,抬頭看向我,怎么回事?
我的眼淚再也收不住,我死死地壓抑著哭聲,快救小米,小米它好像真的不行了。
我是問你,怎么回事?蔣溪目光一移,突然看到了我的右半邊臉。
他拿開我的手,頓時全明白了。他反手握住我,眼神里有了怒火,卻還是努力地平靜著,多忍耐一下。
他手指在我手背上重重地按了一下,我的眼淚終于如崩瀉的洪水,轟轟而落,我哽咽著對他說,小米,你快救小米啊。
醫務室的大姐給小米打了一針強麻醉劑,然后重新剪開了傷口,蔣溪接過了藥,開始重新縫合。
我看著小米的氣息將盡的樣子,飛快地把臉扭到了一邊。
過了十幾分鐘,聽到剪刀沉沉落在桌上的聲音,醫生的聲調滿是嘆息,救不活了。
我猛地回頭,小米靜靜地躺在那里,身體已經縮成了一團,我趕緊伸手撫住它的身子,已經一點點地僵硬了。
我的眼淚如掉線的珠子,再一次落下來。
淚眼中,看到蔣溪他摘下醫用手套用力的扔在桌子上,一聲都不吭,大步走了出去。(未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