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仁芝所畫的荷花,有立幅,有斗方,有三聯畫,還有長卷,但無論什么形制,都使用了多種畫法,表現為寫意形態者有四種面貌。一種是滿幅白描的荷葉荷花,襯以充滿水分的淡綠底色,蓮梗卻以干筆焦墨皴擦,情調素雅清明。第二種同樣是滿幅白描的荷花荷葉,穿插以干筆皴擦的蓮梗,又參差錯落地點灑上大大小小的墨點和綠點,再加適當的渲染皴擦,情韻淋漓俊爽。第三種是在飽滿的構圖中,以雙鉤、點丑、潑墨、破墨、潑彩、皴擦相輔相成的畫法表現荷葉、荷梗與蓮蓬的組合,氣韻蓬勃而瀟灑。第四種是用鉤染皴擦或如篆如刻的荷葉荷梗,凸現形體穿插變化中的空間分割,倍見殘而不敗,疏而不凋,氣格簡勁清蒼。此外還有近乎工筆的面貌:在沉著明艷的重色底子上,浮現出細筆淡色的荷葉田田,荷花朵朵,效果華貴富麗,大有磨漆畫的意趣。
張仁芝的荷花作品盡管幅幅不同,在藝術表現上卻有著一以貫之的特點。第一,他不是以狹小的視角描繪少許的花葉,而是畫荷塘的景觀,不管是飽滿的構圖,還是空靈的布局,他都弱化縱深空間的表現,基本采用兩度空間,把本來就非常入畫的千姿百態的荷花、荷葉、荷梗,提煉為“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的意象形態,突出其基本幾何形的變化,有古人所無的平面構成意味,在適當強化其視覺張力的同時,叉非常注意傳統分割空間極盡變化的避忌。
第二,他打破了傳統的工筆畫法與寫意畫法之間的界限,山水畫法與花鳥畫法的界線,最大限度地發揮中國畫工具材料的性能,他以筆墨為主,以流暢的白描作為基本手段,既使用傳統花鳥畫法中的點厾、潑墨、破墨、潑彩,又輔之以傳統山水畫法中的皴擦、點苔、積墨和宿墨,通過解構重組前人的圖式筆墨,發揮前所未有的表現力,又以適度的肌理制作豐富水墨效能。美術界所講的“圖式”,來自西方的理論,泛指經過畫家據客觀物像提煉的對應物,它可以是具象的,也可以是抽象的,有點像中國畫里的程式。不過中國畫里的程式,除了圖像的形態外,還包括運作的程序。以往畫荷無論先花后葉還是先葉后花,大都勾勒點厾在前皴染在后,好處是“意在筆先”,缺點是難有奇趣。張仁芝卻一變古法程序,不少作品均先潑墨后隨機勾勒點染,并輔以天然偶成的肌理,故大有“趣在法外”的妙處。
第三,張仁芝還融合了傳統的筆法韻律與西方的平面構成,以中為主,化西為中,把吸引眼球的設計意識與情隨筆走的書寫意識結合起來,強化了筆墨書寫的表現力。在當代畫家中,張仁芝的書法造詣是有目共睹的。他自幼在家學熏陶下,臨習《磚塔銘》,稍長又參悟文征明、祝允明、陳淳、徐渭以至懷素的行草書,對于筆法的形態與性能操縱如意,對一筆一畫在運動的相生相應造成的節奏韻律領悟透徹,對于線條在交錯搭配中分割空間的避忌了然在胸,對于筆墨在與意象圖式的離臺中極盡種種對立統一之能事理解超妙,對于筆墨的體現內心修養和審美趨向的內美多有敏悟。因此他雖然清楚了解當代視覺文化與平面構成的互為表里,但卻能避開設計的純理性,使之融入心隨筆運的筆墨運動中來,在畫荷中發揮了中國視覺藝術以書法為核心的精義。
綜合三個特點可以看出,張仁芝畫荷,不完全依據實景存在的三維空間,亦不完全按照對象的色彩,空間基本被平面化了,荷葉不少是白色的,白色的荷葉加上墨點變成了殘荷。他是在兩維空間中以具有中國書法情韻的點線抒寫對應于物象的心中意象,不但提純了對象形態上特有的美,表現了荷塘的生韻和內在活力,而且形成了一種足以表達審美理想和個人風采的筆墨情調。(本文為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