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七拐八拐,九曲十八彎之后,一排低矮的小平房就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這是一所偏僻的農村小學。一塊斑駁的木牌上,用油漆寫著幾個字:林祠小學。那字蒼勁有力,雖歷經風雨的洗禮,卻清晰可辨。
我是作為支教大學生被派到這兒工作的。拿著學校的介紹信到鄉中心學校報到時,老校長上下打量我一番:“來我們這兒可要準備吃苦頭的,下面學校的條件艱苦,也許你是想象不到的!”我挺了挺并不厚實的胸膛:“請校長放心,我早已做好了吃苦的心理準備!”老校長呵呵一笑:“伢子,話可別說得太早了!”
我的保證的確是說早了。我不相信21世紀還有這樣破落的學校。面包車在學校門口停下時,一群孩子就圍了上來,他們驚奇地打量著我這個“不速之客”,其中一個面色黝黑的小女孩伸出一雙臟兮兮的手,在我的背包上來回撫摸著,嘴里發出“嘖嘖”的聲音。那種羨慕的眼神,我生平第一次看到。
“小米,別弄臟了老師的背包!”一位中年男子將小女孩拉到了一邊。“哦,認識一下,這是學校的張校長,你以后就是他的兵。”陪同的李主任向我介紹了那位中年男子。“張校長好!”我有些羞澀地和校長打招呼。“呵呵,別客氣,你是我們這兒的第一位大學生老師,孩子們聽說你要來,都等不及了,這不,剛才那個小米都扯上你的背包了。”校長再一次說到了那個小米,這引起了我的注意,小米,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小女孩呢?
這天下午,我決定要去看看小米。
放學的時候,我看見小米背著書包走出了學校,我悄悄地跟在后面。剛走了不到一里地,她突然在一口水塘邊停了下來。“她要干什么呢?”正在我想著的時候,就見她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方便袋,然后蹲下身子,掐起了溝邊的水芹菜。她瘦小的身子在地上一步一步的向前挪著,那跫跫足音,每一步都沉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這是一個可憐的孩子,不然,她怎么會一個人在外面摘水芹菜呢?”我的判斷果然沒錯。不一會兒,小米的袋子里已經裝滿了水芹菜。她走到塘邊,將那些水芹菜倒下來,一片一片地洗凈,又裝進袋子里。
我默默跟在小米后面。走過約莫十來里的山路后,她拐進了一座院落。這是不大的院子,西邊是兩間土坯房,木門上依稀可見一幅褪色的春聯。小米進了屋,我跟著她走了進去,這時,她發現了我,回過頭來,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只一瞬間,她便認出了我:“老師,你怎么來了?”“我‘跟蹤’你來的!”我朝她微微一笑。我的幽默化解了她的緊張。她放下書包,搬來一張凳子,還用衣袖在上面使勁擦了一遍:“老師,您坐!”
我坐下來,環視著這件簡陋的屋子。一張方桌,幾條凳子,連臺黑白電視機都沒有。我的心里有股酸澀的液體,堵在了胸口,生疼生疼。
“你的家人呢?”我問小米。“只有爸爸在里面!”她指了指里屋,“不過不能下地了。”“怎么了?”“幫人家干活時,從二樓摔下來,雙腿都斷了,就再也站不起來了。”“你媽媽不照顧他?”“爸爸出事后,媽媽就走了,再也沒有回來!”想不到小米就有這樣一個心酸的家庭。不用說,她就是這個家的主人,一個邊上學邊照顧殘疾父親的主人。
我不想在自己的學生面前哭,就使勁將那股要流出來的眼淚往回咽。看過很多的勵志故事,當今天真的面對了這樣一個小女孩的時候,我很擔憂,她柔弱的肩膀,真的能扛起生活的雨雪風霜?別人眼中的美好故事,于她來說,卻要付出多少的淚水和艱辛呢?我知道,小米一定懂得很多書本上不曾教會她的勵志格言,她的堅韌,也無須我再去說教。我掏出了身上僅有的兩百元錢,放在那張斷了一條腿的方桌上,默默地走出了她的家。
小米的確是一個堅韌的女孩。在我的那些學生中,她是最能吃苦的,不僅是學習,她還在星期六到村里的窯廠去背磚泥,然后拿著掙來的錢,再去為父親抓藥。在她的作文本上,我經常寫一寫很勵志的名言,小米會將我的這些批語,再用鉛筆工工整整地寫到書本上,一遍又一遍地讀著。
我原本要在林祠小學呆上一年的,但后來學校通知我們第二學期返校,我不得不告別了這群孩子,告別了小米。
后來,我又去林祠小學。臨上車前,我在報攤上買了一份當地的報紙,在第一版上,我看到了一個女孩燦爛的笑容,我認得,她就是我當年的學生小米。再看下面的標題:十大自強女孩。那一刻,我釋然了,小米的堅韌,得到了這個社會的承認和關注,現在,再大的困難也許不需要她一個人來扛了,那些更多的好心人,都會幫助她走過那些雨天,走出泥濘,迎來彩虹。
如今的小米,已經是大二學生,我們一直保持著聯系。她利用課余時間,開了一家小小的網店,生意不錯。她還將父親帶到了自己的身邊,讓父親做自己的網店售前服務。
一天,我在一本雜志上看到,在非洲的戈壁灘上生長著一種叫依米的小花,四色花瓣,花期卻只有三天。但就是為了這三天的燦爛綻放,它要付出五年的光陰在地下積聚力量,對生命的渴望使它永不放棄,然后在某個清晨,突然綻放出美麗的花朵。我知道,小米就是那朵叫依米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