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境貧困的我總是愛躲在角落里。我最喜歡吃母親腌制的咸菜,味道鮮美,極好下飯。一次,忍不住腆著飽肚皮問,母親腌的菜為什么比別人家的好吃呢?
母親笑而不語,父親說,因為我們家的腌菜壇子是一個寶貝。
我高興地歡呼,我家有寶貝。父親攔住我,唏噓道,寶貝可值錢呢。你可不要亂叫,小心讓別人偷去了。
我盤在父親腿前捂著嘴竊竊自喜,生怕那乖張的春風把這秘密道與別人聽去了。
當同齡的女孩子穿著花裙子,像蝴蝶一樣在我面前蹁躚起舞時,我再也不會投去驚羨的目光。
老師時常豎著大拇指夸我的進步最大,回答問題聲音洪亮;鄰里的大爺大娘們摸著我的額頭說,這姑娘嘴巴真甜,像抹了蜜似的;每每做游戲伙伴們也都喜歡和我一組,因為我無論做什么游戲,都是“常勝將軍”。
直到有一天,我在歷史書上看到一個和我家的壇子模樣相似的青花瓷,我才知道它所蘊含的文化價值。當老師講道,一個明宣德時期青花人物大罐拍賣高達五十多萬人民幣時,我驚叫著從椅子上跌落下來,引得同學們哈哈大笑。
我如坐針氈地挨到了放學,箭一般沖回家問父親壇子的年代,父親一臉茫然。我抱著壇子如獲至寶,我猜測這怎么也得是明代的。父親點頭稱,是,應該是。于是,我把壇子擦亮,放在了廚子里,再也不讓母親用它腌制咸菜了。
此時的青花瓷賦予我的不再僅僅是少年時對物質追求的虛榮,我每天輕輕地擦拭著它,向它訴說著生活中的困惑與信念,憂愁與歡樂,甚至是隱藏在少女心中的絲絲情意。而它就像是一個飽經(jīng)生活磨礪的老朋友,總能賜予我力量,引導我向著正確的方向走去。
后來,我如愿以償考上了大學,臨行前我想帶上青花瓷瓶,一則是想驗證它的年代,二則隨著年歲的積累,它已然成了我不可或缺的朋友。轉念一想,出門在外帶上它仍是不安全的,就放棄了,囑托母親好好保管。
一晃四年,臨畢業(yè)前,我決定把人事關系轉回家鄉(xiāng)。對于我的突然回家,父母高興之余竟從眉宇間閃過一絲不安。我環(huán)視四周,目光停落在里屋的一角,那個裝滿酸菜的壇子不就是一直伴我成長的青花瓷嗎。母親吞吞吐吐地說,實在沒有器物了。
我安撫著受驚的母親說,通過這幾年的學習我已經(jīng)知道它是高仿的了。聽了我的話,父親轉過身去“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煙??粗现饾u佝僂的腰板,其卑微不正像這高仿的青花瓷嗎?
正是深藏在時光中的卑微呵護與關愛,才讓我擁有了一個快樂的、不自卑的童年,并度過了一個絢爛的青春年華。
這份沉甸甸的愛何止價值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