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雎鳩是什么?一位農學專家做出了不同于歷代注家的解釋。他在70多歲高齡完成了62萬字的《〈詩經〉的科學解讀》,令人耳目一新,并很快又有百萬字的《唐詩的科學解讀》付梓。他第一次帶領讀者走進了古代的自然生態,并在生活中身體力行,多年來一直致力于環境保護。
不同凡響的檀保員
胡淼1937年出生于上海,畢業于上海高橋高中,1961年從南京農學院植物保護系畢業后,被分配到江蘇省贛榆縣農業局工作。
贛榆地處蘇北與魯南之間,農業病蟲害特別嚴重,農民的防治手段,無非就是大量使用六六六、DDT和1605,經常造成人畜中毒和死亡事件,也嚴重破壞自然生態。做了周密的調研后,胡淼寫了一份長長的報告,提出了用生物手段防治害蟲以保持生態平衡的新思路。
青蛙是很多害蟲的天敵,但由于農藥和化肥的大量使用,青蛙和蟾蜍的處境岌岌可危。胡淼親眼見到,一只青蛙被噴灑農藥后高高躍起,旋即抽搐死亡。另外,贛榆民間喜歡捕捉青蛙或蟾蜍喂鴨子,再用鴨蛋換取火柴、食鹽、針線等生活必需品。
胡淼起草了一份布告,由縣委農工部發動有關部門在全縣廣為張貼,并利用有線廣播和各種會議宣傳,禁止捕殺青蛙和蟾蜍。
工作之余,愛好古典文學的胡淼喜歡研讀《詩經》。出于職業敏感,他不僅沉浸在它那幽雅深邃的意境中,也對其中出現的動植物興趣盎然。1964年,胡淼在植物保護和生物防治病蟲害方面已經小有名氣。當時,上海科學教育電影制片廠在徐州拍攝科教片《保護青蛙》,胡淼受邀從贛榆趕到徐州地區農科所,提供了大量青蛙捕食害蟲的資料,還為攝制組提供了危害水稻的粘蟲、稻螟蟲等活蟲材料。
20世紀五六十年代,小麥紅蜘蛛連年爆發,遭受蟲害的麥田遠遠望去就像被火燒過一般,故此紅蜘蛛也被農民稱之為“火龍”。為了消滅紅蜘蛛,農民們用掃帚掃,用席子拖,用牛拉碌碡壓,但徒傷麥苗,蟲害卻不減,于是有人提議用藥噴殺。剛開始還有效果,可是很快紅蜘蛛就產生了抗藥性,農藥不但殺不死它,反而會刺激它加速繁殖。
由于劇毒農藥的使用,人畜中毒和死亡事件時有發生。胡淼根據紅蜘蛛一般在高溫干旱時爆發以及在土壤中產卵的生物生態學特點,大膽提出了潑水灌水防治、深耕滅卵的方法,并建議旱田改水,實行水旱輪作進行土壤根治。由于方法得當,不用一點農藥,紅蜘蛛便被消滅于無形,小麥苗情迅速好轉。
胡淼的這一實踐,在徐州、蘇北乃至全國都廣有影響。他曾撰寫論文,發表在中科院的刊物上,甚至西班牙、以色列和巴西等國的專家都紛紛來函索要他的研究成果。
《詩經》還可以這樣讀
2003年,從贛榆縣農業局退休后,胡淼開始了對《詩經》專門的研究。
《詩經》是我國乃至世界上最古老的詩集之一,在胡淼眼里,它又是一本有關古代自然的百科全書,用一種全新的視角解讀《詩經》,是胡淼的夙愿。
作為資深農學專家,胡淼在《詩經》研究中,自然要吸取借鑒前人的成果,但他決不人云亦云。據他統計,《詩經》305篇,有141篇492次提到動物,144篇505次提到植物,89篇235次提到自然現象。可以說,《詩經》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自然百科全書,而這正是他的釋讀重點。
比如《詩經》首篇的《周南·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其中的“雎鳩”,—般被注家解釋為魚鷹,胡淼則認為魚鷹不在河洲生活,亦非會唱歌的“歌手”,故“雎鳩”應該是東方大葦鶯。
《詩經》中的“谷風”,胡淼認為有兩種:一種曰東風,是一種大中尺度的大氣環流。春夏之交,溫潤的東風帶來雨水,有利于谷物生長, 《邶風·谷風》中的“習習谷風,以陰以雨。黽勉同心,不宜有怒”,就是這種風。另一種是中小尺度的大氣環流,即山谷風,在一定條件下可造成強烈的區域性雷暴雨,《小雅·谷風》中的“習習谷風,維山崔嵬”,就是這種風,而以往注家大多沒有做這樣的區分和解釋。
《周南·麟之趾》中的麒麟,常被視為傳說中的動物,或被認為是先民的圖騰。胡淼在借鑒國內外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提出,麒麟實際上是現今僅存于非洲中部一帶的麋羚,曾遍布于東亞到西亞及非洲的廣大地區。《詩經》、《春秋》和《山海經》等典籍中有關麒麟的記載,表明它曾在黃河和長江中下游地區繁衍生息。大約在公元前500年前后,它們在山東地區最后消失,河南南陽石橋出土的漢畫像石上,就刻有麒麟飛奔的優美圖像。
《詩經》中的許多篇章,生動地展示了一幅人與自然高度和諧的生態畫卷,比如:“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周南·葛覃》);“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周南·桃夭》):“草蟲,超超阜螽”(《召南·草蟲》)等等。在霧霾逼人的今天,這些世外桃花源般的原生態場景,如何不令人羨煞?
2007年,《〈詩經〉的科學解讀》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胡淼借助對古詩文的研究,向國人和世界展示了中國古代優美的自然環境和豐富的動植物資源。圖書出版后反響強烈,先后獲得“2007全國科學文化與科學普及著作優秀讀物”、“第四屆吳大猷科學普及著作獎·佳作獎”、“國家圖書館文津圖書獎”等多項獎項。
今年,胡淼已經76歲,但每天堅持6點起床,準點到贛榆縣老年科技工作者協會上班,其新作——100萬字的《唐詩的科學解讀》也即將上市。此書有上千幅插圖和數百幅彩圖,精選了124位詩人的近500首作品,以全新的視角和多維的角度,還原詩中的歷史人文及自然生態景觀。對唐朝以來的自然變遷,對隴西鸚鵡,對南北各地的猿猴、犀、象、鼉、麋、虎、豹的生存范圍,胡淼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自然,其中不乏一些有趣的“花絮”,如李白詩中的“沙棠舟”,乃是一種南方的高大喬木;杜甫詩中的“背飛鶴子”不是鳥,而是一種美麗的樹木;劉禹錫、白居易詩中的“山鬼”,不是鬼也不是美女,而是一種膽小的小獸……
環保志愿者
除了研究與寫作外,胡淼還是個早期環保志愿者,而且立志做一個終身志愿者。
1978年5月,他去南京參加江蘇省科學大會,當時南京空氣很干凈,長江水也很清。在賓館休息時,他在《參考消息》上看到了一位老外的驚嘆:中國是世界上唯一一塊沒有受到污染的凈土,是世界上最后的香格里拉!當時,胡淼下意識地用手觸摸了一下建鄴招待所的窗框,上面竟然沒有一點灰塵!
然而,僅僅10年之后,再次到南京開會時,沿途看到大小河溝黑水流淌,胡淼感覺就像自己的血液腐臭了一樣。車到南京長江大橋,隔江望去,只見江岸邊的采石場正在劈山采石,隆隆爆炸聲伴隨著漫天的煙塵。俯察長江水,清澈不復見,母親河已是濁浪滾滾……利用政協委員的身份,胡淼在政協各種會議上提出自己對環境的憂慮,并引起了有關領導和媒體的重視。從1984年起,胡淼與江蘇省政協委員沈瑞昌等人多次提交提案,呼吁保護水資源這一生存的命脈。上世紀90年代,他提交的《關于保護薔薇河水資源的提案》,被評為優秀提案。2000年,在江蘇省政協委員與省領導的對話會上,胡淼提出丘陵宜林山區要充分退耕還林,以恢復自然生態。在同年政協大會的發言中,他再次呼吁停止破壞性的開山采石,引起媒體的高度關注。后來,南京沿江、江南地區、連云港的云臺山、灌云伊山及贛榆西部山區,都先后停止、禁止開山采石。
新世紀來臨之際,一些水利部門推廣用除草劑消滅蘆葦。胡淼認為此舉不但嚴重污染水體和河湖土地,而且破壞生態環境造成河湖淤積老化。為此他撰寫了《化學滅葦的利與弊》一文,發表后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除草劑滅葦隨即被叫停,制止了水鄉和濕地污染的進一步加劇。
從退休到現在,胡淼一直擔任贛榆縣環境保護協會名譽會長一職,并不辭勞苦為環境保護而四處奔走。2010年7月9日,他發現流經贛榆縣城因之被稱為“母親河”的青口河,水面上漂起了許多死魚。此后,他連續幾天冒著驕陽酷暑調查分析,并給縣委書記寫出書面報告。很快,相關部門積極有效地開展工作,調用水庫水沖洗河床,使河水重歸清凈。
生活中的胡淼異常儉樸,洗臉、刷鍋、洗腳水,都用來沖馬桶,家中每月用水僅2立方左右。他一直步行或騎自行車,即使到大城市出差,下了車還是步行或想方設法借一輛自行車。過去,胡淼從縣城到市里開會或辦事,總是把自行車掛在中巴上,下了汽車就騎自行車。他不放鞭炮,不用洗衣機,冬天也用冷水洗漱或洗衣服。他經常說,看看《詩經》中美侖美奐的自然生態,我們應該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