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嘯路：在指尖舞蹈的薩克斯演奏家

記得初次接觸爵士樂，是在紛繁的古典唱片堆中意外見到了一張格什溫《藍色狂想曲》的CD，爵士和弦、大量切分節奏，有一種搖擺的跳躍感。

而后，又在美國迪士尼制作的卡通幻想曲、理查德·克萊德曼的流行鋼琴曲等作品中，發現了各種形式的Rhapsody版本，除了美國著名作曲家格什溫，還有一位前蘇聯作曲大師肖斯塔科維奇。那時，西方爵士樂還被歸入頹廢的資產階級文化，屬禁止之列，不甘心的肖斯塔科維奇打了幾個擦邊球，寫了些爵士樂曲，如《爵士樂組曲》。除此之外，美國的一些音樂劇及興德米特的《舞蹈組曲》、斯特拉文斯基的《黑色協奏曲》等，都運用了爵士樂的素材和節奏。聆聽音樂的時間久了，才發現原來爵士樂也能如此的流行。

今天，我采訪的主人公章嘯路是上海音樂學院薩克斯管專業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上海音樂學院爵士樂團藝術指導、指揮、爵士教研室主任，上海薩克斯管研究會會長，上海東方都市薩克斯管樂團團長。

從上海音樂學院畢業后，章嘯路赴美國波士頓大學學習，留學期間成績優秀，獲得該校最高級別的院長獎學金，并于2002年畢業獲得該校音樂碩士學位。同年回國任教，曾獲得上海音樂學院頒發的賀綠汀基金獎特別獎。自任教以來，章嘯路為我國培養了一大批薩克斯人才，有的在國際比賽中獲獎，有的已在音樂藝術院校中任教。他本人也多次成功舉辦如上海音樂學院國際爵士樂大師班、中國首屆現代爵士樂教學研討會等國際性學術活動，所舉辦的活動被世界著名音樂雜志《重拍》大幅報道。近年來，章嘯路邀請了諸多世界頂尖的薩克斯大師來上海音樂學院講學、舉行音樂會，其中古典領域有法國古典薩克斯學派帶頭人克勞德·迪朗格，世界首席古典薩克斯演奏家文森·大衛，著名薩克斯演奏家、教育家菲利普·蓋茨、簡·皮埃爾·巴格里奧里，北美薩克斯聯合會會長喬納森·希爾頓，美國薩克斯學術權威約翰·杉鵬、柯利弗德·里曼，日本薩克斯教育家前田昌宏等；爵士領域有世界頂級爵士薩克斯演奏家鮑伯·明哲、肯尼·加利特、埃里克·馬蘭索、瑞克·馮梅特、約翰·莫菲、萊斯提·希金斯、本田雅仁等。

章嘯路是國內最活躍、最具演奏實力的薩克斯演奏家之一，現任雅馬哈藝術家及美國著名品牌Rico藝術家。他的演奏能自由跨越古典、爵士和流行等各種音樂風格，多次應邀參加美國、德國、丹麥、斯洛文尼亞、新加坡、馬來西亞、中國臺灣、中國香港等國家與地區的各類國際音樂節演出，并受邀在德國漢堡音樂學院等世界一流音樂院校講課，還曾與美國爵士樂教父馬克·列文、瑞典國寶級長號演奏家尼爾斯·蘭格倫、法國古典薩克斯學派帶頭人克勞德·迪朗格等世界著名藝術家合作演出。在斯洛文尼亞舉行的第十四屆世界薩克斯大會的閉幕式上，章嘯路演奏了他自己創作的古典風格作品《酷東方》，以薩克斯與交響樂對話的形式樂驚四座，為中國贏得了榮譽。在臺中國際爵士音樂節、上海國際爵士樂節等各類爵士節上，章嘯路帶領上海音樂學院爵士樂團舉辦專場音樂會，并演奏了他的另一首代表作《東湖1522》。這首作品還被美國北科羅拉多大學爵士樂團、喬治梅森大學爵士樂團、納布拉斯卡-林肯大學爵士樂團、德國漢堡音樂學院爵士樂團等大學爵士樂團演奏，獲得廣泛好評。2012年，章嘯路帶領上海音樂學院爵士樂團參加著名的德國石荷州音樂節，并指揮上音爵士樂團的兩場音樂會，受到德國聽眾與專業人士的熱烈歡迎，其中在北德廣播中心的音樂會由北德電臺現場直播。

在采訪前我預先做了功課，知道爵士樂是一種非常獨特的音樂形式，豐富的切分和自由的即興演奏贏得了王者的地位，其中看似凌亂的織體、內容也令很多人費解，但它自由、休閑、時尚、浪漫的風格恰恰與都市文化基調十分吻合。

音樂本源是尋找快樂

問：你出生于藝術世家，這對于一個以音樂為職業的人來說有著與常人不可比擬的優勢吧？

答：感謝我的上輩給了我優越的條件，讓我在襁褓中就開始享受到爵士樂。因為爺爺曾是上世紀三十年代上海百樂門舞廳的爵士樂手，而父親所在的雜技團又常常出國演出，并有意買些爵士樂唱片、音帶回來，在他們欣賞的同時，我也耳濡目染了。

問：說說你學習薩克斯的開端。

答：我在上音附中學的是單簧管，附帶學習薩克斯。當時，為了把我的破舊薩克斯更新換代，就去走穴演出，記得賺到的第一筆錢有三千元，那時買一把較高檔的薩克斯要八千多元錢，琴行的小哥們特意給我“開后門”，讓我每月還款五百元，算是分期付款吧。

問：能否介紹一下薩克斯主要是用來演奏哪種音樂？

答：薩克斯適合演奏幾乎所有類型的音樂，從巴赫、海頓到爵士、搖滾，再從西方現代音樂到Lounge電子樂，尤其在爵士樂中薩克斯是主角。在西方現代音樂中有大量薩克斯經典曲目，如拉威爾的《BOLERO》、穆索爾斯基的《圖畫展覽會》等都有薩克斯的重要獨奏片斷，此外薩克斯與電子音樂的對話目前在國際上也十分流行。

如果要以薩克斯為職業，就應該全面掌握各種薩克斯的演奏風格，這已不僅僅是為了娛樂，而是生存必需。百年前，薩克斯管由阿多夫·薩克斯先生設計制造，一開始被用在法國的軍樂隊中，其后隨著制造及演奏技術的發展，薩克斯管越來越多地被用在“正統”音樂中。然而一開始絕大多數薩克斯管曲目都是翻抄其他器樂作品如長笛、單簧管、大提琴等，到了十九世紀末及二十世紀初，才出現了大量為薩克斯管量身寫成的經典曲目。特別是二十世紀爵士樂在美國的興起，薩克斯管更是作為爵士樂的主奏樂器迅速在全世界流行起來，并出現了像Charlie Park、John Coltrane、Michael Brecker等幾代薩克斯管宗師。

周杰倫就是現代的莫扎特

問：提起爵士樂，很多人會說它是“聽不懂的上層階級享受的音樂”，對此你有何見解？

答：音樂是沒有階級的，周杰倫就是現代的莫扎特，他們雖然屬于不同的時代，但他們對音樂的態度和受歡迎的程度是一致的。而爵士樂，因為它的包容性使之適合于任何一個地球人。為什么？因為爵士樂的起源與發展一開始就是美國黑人的憂傷（blues）加上歐洲移民的歡樂（ragtime），然后是非洲的節奏加上西方音樂的和聲，接著又有北歐人的理智、拉美人的熱情、日本人的謹慎、中國人的優雅統統被爵士樂吸收，形成了各式各樣、眾口易調的爵士樂類型。人們所說的聽不懂其實是某些特殊的爵士類型，類似讓人聽不懂的音樂在西方嚴肅音樂及現代電子音樂中也有，如某些先鋒派的作品。

問：那你個人更傾向于哪種音樂風格呢？

答：音樂就像飲料，各種飲料是有著不同味覺及部分嗅覺體驗的液體，液體是其本質，只是由于感官體驗不同而產生差異。不管古典、爵士、流行、搖滾，本質都是音樂，只是風格不同而已。流行音樂就像可樂、雪碧，爵士樂是咖啡、紅酒，古典音樂是干邑，江南絲竹是綠茶，昆曲是大紅袍……還可以細分。我喜歡讓我感動的音樂，與風格無關。

其實，我聽爵士樂的時間甚至長過古典音樂，爵士的即興成分更多，更注重和聲。我中學時演出爵士樂基本都是沒有樂譜的即興表演，當然古典也可以做自己的處理，莫扎特也會進行即興創作，但相比之下，爵士樂里自己的想法更多一些。

參照中國的鋼琴發展

問：作為中國薩克斯界的領軍人物之一，你認為目前中國薩克斯的狀況如何？

答：首先我認為薩克斯是最接近人聲的樂器，有趣的是有人通過研究發現，由于母語發音的不同，各國薩克斯演奏者的音色也被賦予了一定的地域特色。現在中國人至少都會說兩種以上語言，一種是普通話，另一種是地方話。感謝普通話的普及，這讓中國的薩克斯演奏者擁有了靈活的音色控制能力。

由于薩克斯有著極強的娛樂性，所以它在中國擁有眾多的愛好者，國內的各大音樂院校也相繼開設了薩克斯專業，從而帶動了中國薩克斯演奏水平的普遍提高。

問：上海音樂學院設立了薩克斯專業，上海又成立了薩克斯研究會，作為上音薩克斯專業的教師和上海薩克斯研究會會長，你認為薩克斯在上海應如何發展？

答：薩克斯作為一門音樂藝術，它的發展首先要做好普及與提高，換句話說就是要做好教育市場，從而帶動演奏市場、唱片市場及相關產業的樂器市場。我個人認為可以參照中國的鋼琴發展。目前上海薩克斯研究會主要致力于普及薩克斯文化、規范業余薩克斯教學和為專業人士創造學術交流平臺，并為廣大薩克斯愛好者提供專業知識幫助，這幾年由研究會組織的各類活動都受到了廣泛好評。

首先娛樂自己

問：談談你對音樂的理解。

答：體育強身，音樂養心。莫扎特曾說音樂是一種娛樂，中國人對音樂的解釋是樂者悅也，我個人認為演奏音樂最根本的出發點是娛樂，首先娛樂自己，進而娛樂他人，或者說活著是為了什么，最本源的便是尋找快樂。

問：我采訪過許多音樂家，他們都有經常出國或到外地講學演奏的機會，順便也會旅游，你是怎么對待的？

答：我只要到一個城市，一定會去當地最有特色的地方，算是將時空利用最大化吧。當然，我會充分滿足自己的個人嗜好——收集各種類型的盒子。說到這兒，我很理解那位買櫝還珠的老兄，有朋友來家做客，我也會炫耀一番，它們有的來自新加坡，有的來自馬來西亞，有的來自斯洛文尼亞，有的是金屬的火柴盒，有的是舊舊的粉餅盒，有的是堅硬無比的石頭盒。至今我已收集了上百個，我的愿望就是有一天把這些盒子放在一塊辦一個小型的展覽，不收門票，誰都可以來看，呵呵！

問：真有雅興呀！我似乎還記得有一位音樂家曾說過：“一個優秀爵士樂手的演出一定有兩場，一場在音樂廳，另一場就在酒吧?！蹦阍趺纯矗?/p>

答：我聽說過，也同意這樣的觀點。喝紅酒的時候，最適合聽的是有人輕吟淺唱的爵士，拿出醒酒器，聽著紅酒順著瓶壁流下到達底部的聲音，就像聽馬友友的演奏，一片寂靜中琴弓過處仿佛有無數的松香顆粒被驚飛在光線里，大提琴的樂音像一陣嘆息凄涼而絢麗地飛向冥冥中的遠方，接下來就是等待，安靜地等待，醒酒的過程大約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其實世界上最奢侈的無非就是等待，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奢侈的不是家書本身，而是等待時的心情。

（本刊獨家連載，節選自即將出版的《中國樂壇群音譜》（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