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阿炳的出生、經歷乃至《二泉映月》的命名有好幾種不同版本,單是生年就有1887年、1892年、1893年、1898年四種說法,前后相差十來歲。我們姑且當他是和毛主席同一年即1893年生,算是去兩頭留中間吧。
阿炳,江蘇無錫人,在無錫雷尊殿道觀長大,一說他是觀主華道士的私生子,也有說是華道士喜歡這個音樂秉賦極佳的孩子而收養他為義子。總之,阿炳跟著華道士生活了二十幾年,雖然他從未叫過華道士父親,華道士還是為他取了個大名叫華彥鈞。華道士精通道教音樂和古典民間音樂,會很多樂器,尤其擅長琵琶,人稱“鐵手琵琶”。道教音樂常服務于節日慶典和紅白喜事,阿炳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受民間音樂的熏陶和華道士的親手點撥,精通竹笛、二胡、三弦等多種樂器,也像華道士一樣彈得一手好琵琶,十五六歲時即成為無錫道教音樂中數一數二的樂手。華道士死后,阿炳子繼父業,當上了雷尊殿道觀的觀主,那年他二十六歲。
雷尊殿香火旺盛,阿炳年輕又有錢,生活漸漸奢靡,后不慎弄瞎了雙眼。失明后,道觀幫忙管理的一個親戚漸漸控制了道觀的財錢事務,最后還把阿炳趕出了道觀,任其流落街頭。
阿炳每天在碼頭鬧市大街上邊走邊拉琴,做街頭琴師。他拉琴從不主動向人討錢,你給多給少甚至不給他都不在意,高興時,他會給圍著他的孩子們表演一番他的絕活,用樂器模仿鳥叫和各種聲音,但如果有人拿錢請他表演,他會冷冷地拒絕:“聽那干什么,那不是正經人聽的。”無錫人習慣了阿炳,要是一天兩天沒見他上街拉琴,就會問:“阿炳今天怎么沒來?”中年以后,阿炳的心境已變得很平和,對生命的感悟、對逝去歲月的反思以及對艱辛坎坷生活的嘆息,逐漸在他心中醞釀成旋律。人們發現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阿炳的演奏中多了一首優美動聽卻又攪得人心里隱隱作痛的曲子,誰也不知道這首曲子叫什么,只聽阿炳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用他的二胡拉著,拉著……
《二泉映月》得以流傳下來,首先要歸功于楊蔭瀏、曹安和兩位音樂家。據民族音樂教育家、南京師范大學教授黎松壽撰文介紹:他是阿炳的鄰居,少時學習二胡曾受阿炳指點并傳授曲子,后來他考上了南京藝術學院民樂系。一天,他在老師的琴房外活動手指,隨手拉了阿炳教他的一首二胡曲,等他拉完,走來一個人問他拉的是什么曲子。一旁的老師告訴他,這是從中央音樂學院來的楊蔭瀏教授。他說這曲子沒名字,是家鄉無錫一個叫阿炳的瞎子教的。楊蔭瀏說這曲子好,還說他們正在收集民樂,要用剛從國外進口的鋼絲錄音機錄下這些優秀的民間音樂。于是1950年初,他回到家鄉無錫,等待楊蔭瀏的到來。直到9月份,楊蔭瀏才偕曹安和女士來到無錫錄制道教音樂。等錄完道教音樂,他請兩位去錄阿炳的曲子。錄完音后楊蔭瀏問曲子叫什么名字,阿炳說沒名字,楊蔭瀏說沒名字不行,要想一個,阿炳就說叫二泉印月吧,至此才有了我們今天聽到的《二泉映月》。
然而,另有資料顯示:楊蔭瀏先生是無錫人,1899年生于無錫留芳聲巷。楊蔭瀏自幼酷愛音樂,每當道士做法事時,他都要去聽他們的演奏。七八歲時,他同哥哥楊蔭溥一起向三清殿年輕道士穎泉學習簫、笛、笙、胡琴等民族樂器,后來又跟雷尊殿道士阿炳學習琵琶。可因為他父親不喜歡阿炳,學了兩天就再沒繼續下去。楊蔭瀏還跟來無錫圣公會傳教的美國人郝露易學習英文、鋼琴和西洋音樂樂理,后又向她學習和聲、對位、復調等西洋作曲法。1936年,楊蔭瀏任哈佛燕京學社研究員,同時在燕京大學音樂系講授中國音樂史。1937年暑假,楊蔭瀏回無錫度假,因“七七”事變不能北上,在家鄉滯留了一段時間。據著名音樂家馬可發表于五十年代的一篇《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文章介紹,那段時間楊蔭瀏先生曾和另一位朋友與阿炳一起合奏過《梅花三弄》等名曲。我相信馬可說的,因為五十年代的馬可不會為沽名釣譽來寫弄虛作假的文章,而且酷愛音樂的楊蔭瀏跟阿炳是同代人,是鄉梓,對阿炳這樣有名的民間藝人不可能不知,說跟他學過琵琶也是可信的。他了解阿炳,知道他肚里有至少幾百首曲子(包括他自己改編創作的),所以他當上中央音樂學院教授后,利用便利回家鄉為阿炳錄音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楊蔭瀏五十年代的無錫之行是專程去為阿炳錄音的。據楊先生的長女楊國蘭女士介紹,錄音那年她也在場,當時她是無錫輔仁中學的高中生,當年十八歲。楊先生要她幫忙錄音,還教會她操作那臺又大又笨重的鋼絲錄音機。
阿炳家在無錫圖書館東側圖書館路的一間平房里,聽到楊先生來了,他十分高興,特別是聽到曲子可以通過錄音保存下來,更是激動不已。但是當時阿炳已有幾年沒拉琴了,二胡的琴弦斷了,琴筒上的蛇皮也讓老鼠咬壞了。楊蔭瀏特意為他買了一把新胡琴,阿炳說你們三天后來吧,手生了,要練習三天。三天后,楊先生如約前來,除了楊先生的長女楊國蘭,還有楊先生的表妹、同是中央音樂學教授的曹安和女士,再加上阿炳夫婦,在場的共有五人,并沒有前面提到的姓黎的。錄完一首二胡曲子后,因錄音順利,大家都很高興,只有阿炳自己不太滿意(不是他用慣的樂器,也不是他原有的水平)。當楊先生問及這首曲子的名字時,阿炳說是隨意拉出來的,沒有名字。楊先生、曹安和便與阿炳一起討論起曲名,后來好像是楊先生聽阿炳說,他除了在街頭也常在惠山的亭子里拉這首曲,因為惠山腳下有一泓美麗的清泉叫“天下第二泉”,楊蔭瀏說那就叫《二泉映月》吧,阿炳也認同了這一命名。這次錄音共錄了阿炳演奏的《二泉映月》《聽松》等三首二胡曲,第二天在盛巷曹安和家樓上又錄了三首琵琶曲。因為錄音鋼絲不夠,楊先生說他第二年再來,等到楊先生再來時,已是“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阿炳去世了。楊先生搶救出來的幾首樂曲是阿炳僅存于世的作品,《二泉映月》也成了阿炳的絕唱。可見《二泉映月》這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應該歸功于楊蔭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