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城市（組詩）

傍晚，降落成都

有人說，蜀道難

難于上青天

今天傍晚，我從青天上降落

成都，天氣很好

不熱也不潮

據說幾天前，剛剛下過雨

是誰？說蜀道難

你為什么不從天而降

是誰？說盆地里天氣濕熱

你為什么不和我一起來

就在今天

行走在人民南路四段

我看見，人民行走在路上

從熙熙攘攘的車流中，尋找

人行橫道的縫隙

然后，快步穿過馬路

我看見，人民坐在道路兩側

或者立交橋下

他們目光有些凝重，在回憶

那些高樓下掩埋的

舊時的家園

當然，我也看見一些人民

在廣場的音樂中舞蹈

在人行道上，牽著牧羊犬

坐在川流不息的車里，疾速流過

一些漂亮的人民，穿著極短的短褲

用修長白皙的腿走路

一些肥胖的人民，從高樓大廈底層

闊氣的大門中走出來

用手拍一下圓圓的肚腹

忍不住，打了一個嗝

在人民南路藝術商城

我看見，蜀主劉備被掛在墻上

他無奈地望著門外的街道

憂郁地看著他的子民

似乎，輕喟了一聲

忽然想到杜甫和草堂

剛到成都，住進凱賓斯基飯店的套房

我忽然想到杜甫，想到草堂

不遠處，刺耳的石材切割聲時斷時續

街道旁豎立著藍色的輕鋼板圍擋

在一個廣場上，堆放著許多建筑材料

腳手架鋼管、石塊、塑料管和木方

一輛水泥攪拌車，不停地轉動他的滾筒

我想起大慶，想起哈爾濱，想起秦皇島

想起北京，想起西安，想起烏魯木齊

想起廣州，還有眼前的天府之城

在祖國的到處，都是工地

如今，在靠近二環路西二段的地方

草堂已被修建成公園，招徠游人

杜甫再也不用嘆息秋風卷走屋上三重茅

不知他是否還在擔心天下寒士的住宅

今夜，我住在凱賓斯基飯店的套房

不知杜甫住在哪里，是否安眠

在西郊，有一個叫黃忠的村子

一把寶劍，幾根白骨，一塊墓碑

不知道，現在埋在哪里

討虜將軍，征西將軍，后將軍，關內侯，剛侯

不知道，住宅小區高聳的樓群

能否表征五虎大將的這些功績

暮色蒼茫，青山在遠處屹立

當年，從葭萌關進入成都的時候

你并不知道，75歲以后會永遠住在

這個曾經叫做雞矢樹的地方

你的寶刀、你的鎧甲、你的戰馬在哪里

你老當益壯、安邦定國的雄心在哪里

1790年以后，我走遍錦官城的西郊

也沒有看到你白須皓首的身影

在營門口鄉的黃忠小區，我看見

樓群、街道、汽車、草地和健身器材

進進出出的人民，安居樂業

每日每夜，云朵飄來又飄走

不知道有誰還會想起你

一條曾經浣花的溪水

誰家的女子，蹲在溪邊

為遍體生瘡的僧人浣洗污濁的袈裟

粗布的裙衫，無法裹遮

她的美麗和善良

在秋風肆虐中，一位瘦削的老人

慌忙撿拾屋頂被吹落的茅草

奔忙著，正在遮風擋雨

他的心中，想著天下的黎民

一條小溪蜿蜒著，在此岸和彼岸

大愛無形，隨溪水流淌千年

我看見蓮花朵朵，從茅廬后面飄來

穿過竹林，漂過溪畔，越過白色的卵石

今天，在窗含西嶺千秋雪的岸邊

一排排灰色的別墅靜靜地矗立

我沒有看見浣衣女和拾茅老人的身影

我沒有看見，水上的蓮花

或許，她們已經漂遠

在成都，想起芙蓉

女為悅己者容——

你知道誰喜歡你，喜歡你什么

你應該為喜歡你的人做些什么

坐在成都，我想起芙蓉

把心靈放逐到遙遠，在五代

有一位叫做孟昶的蜀后主

喜歡芙蓉，強令全城遍植

萬戶千門，大街小巷，于是

芙蓉，盛開出四十里錦繡

還是在五代，因為一位詞人帝王的喜好

美麗的宮女忍痛裹起三寸金蓮

此后一千年，姐妹們在微風中搖擺

一騎紅塵妃子笑，累死多少驛路人

因為貴妃的喜愛，荔枝

穿越千里，為之而甜

規律，自古如此

女為悅己者容

士為知己者死

今天，在成都想起芙蓉

我就是芙蓉，你若喜歡

我會努力地盛開

開出血色，一直到死

行走的城市

當清氣上升，濁氣消散

霧向遠處的山巒退去

陽光從云朵的間隙

一絲絲，落下

在盆地的底部，城市扭動身軀

開始一天的行走

汽車、摩托車、電瓶車、自行車和腳步

摩擦著道路，摩擦著街巷

摩擦著橋梁，摩擦著空氣，甚至

相互摩擦和碰撞

城市在行走的摩擦中被一度度加熱

下午3：00達到33℃，甚至更高

各種各樣的工程機械忙碌著

各種各樣的建筑忙碌著

橫向行走，或者豎向行走

除了向上行走，城市

或者向東或者向西

或者向南或者向北

一步步走近田野，一步步走進田野

城市，一路行走——

風塵仆仆，灰土飛揚

今夜，坐在書桌前面

我不知道，許多年以后

城市又該如何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