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
辦公室里很冷清,我獨坐電腦前,卻心不在焉。
窗外車流不息——這個時候,她該在車上了吧?在離開這個生活了多年的城市之前,她會不會因不舍而落淚?會不會有去國離鄉的輕愁?此一去,雖不是關山重重,卻也別親離友,去一個陌生的所在,寂寞二字如何書?想起那個清冷的冬日,自己就是這樣離家的,忽然忍不住淚流。
認識她在六年前,那時我剛來這個陌生的城市不久。租了一間小房,在打掃屋子時發現了那張報紙,撿起一看,發現了一些風花雪月的小文章,心想,這樣的文章我也能寫啊。于是記住了編輯美麗的名字:西陽東雨。
很快寫了篇小稿投過去,不久便發了。從此,在心里把她認定成了朋友,書來信往。那時的我是寂寞的,人生地不熟,未來一片茫然,于是,她成了我最好的傾聽者。
她寫得一手端莊俊逸的字,四四方方,一筆一畫都是那般舒展,讓人看了心里熨帖。她的回信,我都悉數保留著,時不時晨讀,打發掉很多難挨的光陰。
因為她的鼓勵,我在那份報紙陸續發了一些稿子,想起她,就像想起鄰家姐姐般溫暖。過年的時候,得知她值班,就想去看她。寫信給她,她說:“來吧,來吧,咱們好好聊聊。”
那天上午先去照相館照相,然后頂著一臉濃妝去見她。一路上心里都惴惴的,神交已久的這個人是什么樣子呢?
終于見到她,小巧的個子,頭上系一條流行的小方巾,黑白相間的格子上衣,談笑風生,只比我大三歲。我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那個午后,在外面稀稀落落的鞭炮聲中,因文字結緣的兩個人相談甚歡。我穿鮮紅的毛毛外衣,羊角辮,映襯著她的牛仔背帶褲、休閑鞋,恣意而張揚的青春,成為了記憶中百看不厭的老照片。
轉年7月,我收到那家報社總編的信,邀我去做編輯,我興奮不已,竟然可以和她做同事了!興沖沖趕去和總編談,問起她,總編說她在休假。
呵,多么好啊,這份工作還可以休假。然而,正式上班之后,才知她已離開。黯然不已,自己多么天真啊,總以為文字里的世界是純美的,所有從事文字的人都是單純的。
我坐在她以前的位置,想起那些她給我的信,都是伏在這張桌子上盡心寫下的,許多天都開心不起來,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
不幾日,又見到她。她來問我見沒見到一個筆記本,我說沒有。她轉身離去。想追出去,跟她說句話,可那時的我羞怯而又不善表達,不知該跟她說什么,就那樣木訥地看著她的背影在那座小樓里消失。
相處
有時,伏案編稿,會不期然地想到她。她也是這般付出過很多心血吧?窗外,院子里的丁香、牽牛花正開得濃烈,她是不是如我一般喜歡它們,一再在花間流連?現在,她在哪,過得好不好?無端便有些傷感。
再次相逢,是在她的婚禮上。她一襲紅衣似火,襯托得越發美麗。
婚宴嘈雜不堪,她忙著和昔日朋友同事打招呼,很開心的樣子。我在角落里注視著她,心里除了祝福還是祝福。那時,我已得知,是她在臨走時向總編推薦了我,我才得以來到這個集體。而當時的我是那般拙于言辭,除了在紙上能表達出心聲,在現實中卻只有沉默。
后來,得知她去了另一家報社。習慣在報亭買一份報紙,快速翻到她負責的版面,看到她的名字,如同逢著了她。又想起那個春節的午后,我們相對喁喁交談,窗外的鞭炮聲噼噼啪啪,在我聽來,如同心底花開的聲音,美麗而又熱烈。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我,記得那個陽光晴好的午后。
只是沒有想到,我們還會有交集的時候,大約兩個月后,她又回來了,依然是笑語喧然的樣子。同事們圍著她噓寒問暖,我依舊在角落,望著她微笑。她一轉頭,透過人群看到我,綻開燦爛的笑容。我們就那樣靜靜對望,相視而笑。
語言是多余的,心與心的交流彼此都懂。
我們就這樣成了同事,她要強、敬業,令我自愧不如。她負責另外一攤工作,會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活潑開朗的她總是帶給大家許多趣事,她到哪,笑聲就會追隨到哪。偶爾閑暇,我們會沿著院子長長的小路散步,一路走一路聊,一圈又一圈。常常會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我們相識已久,從不曾分開過。
后來,報社搬了新家,我們的辦公桌左右相鄰,偶爾會偷懶,隔著小方格子談古論今,開心不已。
其時,我們在職場中已經摸爬滾打了幾年,不再是當初少不更事的青澀丫頭。面對職場中那些避不開的煩惱,倔強的我常常無所適從。許多時候,她關起門來細細開導我,她年長我三歲,處事遠比我從容鎮定。在她的開導下,我漸漸忽略了那些不快,重又在工作中抖擻起精神。
因為個性,我們在工作中也產生過小摩擦,但彼此都是率性的人,過去也就過去了。
更多時候,我們在午休去樓下的蛋糕坊小坐,一人一杯飲料,一坐就是兩三個小時。要么去附近的市場閑逛,看那些美麗的衣服或家具,邊走邊聊,說些體己話,或者沒正形,像小孩子那樣打打鬧鬧,引得路人側目也不管不顧。
不知不覺間,同事一做就是兩年,我們也即將不青春年少。
她只稱呼我的姓,后面帶著長長的兒話音,所有同事中她是唯一如此稱呼我的,每每聽見,便心生溫暖。因為,老家那些要好的同學朋友就是這樣稱呼我的。我則對她直呼其名一一筆名,盡管按理該稱她師姐才對。可我不習慣,覺得那樣叫中間隔了很多東西,不如直呼其名來得率真。
相識六年多,生命中最好的時光,我們在一起,哭過,笑過,彼此鼓勵安慰過,也彼此使過性子,在我們還沒來得及品味生活的更多悲歡時,卻分手在即。
想念
去年冬天,我決定離開那家報社。
在此之前,她知道我情緒不佳,曾多次勸過挽留過我,但我去意已決。她嘆口氣,不再說什么,眼睛里全是不舍。離開時,我沒有告訴她,便悄悄走了,其實是怕分離的場景。可是,獨自_人走在路上,卻忍不住落了淚。
真的留戀曾經的過往,那些暖過心的人和事。不久,她打電話給我:“來我家,咱們聚聚。”
我們在她家附近的超市門口見面,然后一起采購。回到家,幾個昔日同事先后到齊,我下廚做飯,她靠在門邊說:“有你在,我不用操心吃不上飯。”
她不太會做飯。我說:“我來,你走。”
她嘟囔:“也不知道到誰家了,反客為主啊。”一干人哈哈笑。
很快,飯菜齊備,幾個人推杯換盞,很快喝干了她備下的紅酒,好不開心。飯后,我們聊至天黑才離開。我知道,她是怕我_人在家煩悶,才組織了這次聚會。雖然她不說,可是我明白。
今年夏天,她也要離開了,她先生在鄰市打拼下一片天地,她要去那里定居。雖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可真的要分開,卻覺得相處太短,心生留戀。
她走時,沒去送她,只發了一條短信。除了祝福還能說些什么呢?縱有再多牽念,各自的路還得各自去走。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走到哪里都會很快脫穎而出。果不其然,她很快在新工作中風生水起。
見面的時候不多,偶爾會在網上聊幾句。我們都是不太善于表達的人,只有一次,說起彼此的牽掛與不舍,電腦兩端的人,都落了淚。看她的博客,覺得文筆越發好了,人也越來越淡定,真的為她高興。
上個月,她邀我去她所在的城市參加一個培訓,短短三天時間,我們吃住在一起,形影不離。夜里舍不得入睡,說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話。此時,我不再是當年那個拙于言辭的青澀丫頭,把許多曾經不曾出口的話都娓娓道來。
她靜靜聽著,說得最多的話便是:“我懂。”
這世上最難得的便是一個懂字吧。兩個女子,在寂靜的深夜,在拂曉將明的天光里,絮絮說著留在記憶里的深情過往,不眠不休。這樣的時日,一生里真的不多啊。
長長的光陰中,不知道會遇見誰,有些人相遇了,不過擦肩而過,不留片痕;而有些人遇見了,便在生命中停駐下來,從此,你的每一次深喜淺憂,都會讓那個人牽掛,這便是緣吧。
很高興和她能在最好的年華里相遇,從此時移世易,兩兩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