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蛾撲火
夏琳來到咸陽時,正值凜冽寒冬,習慣了南方潮濕溫潤氣候的她,一下車就被那種無處不在的干冷嚇到了。陽光明晃晃的很刺眼,但并無該有的暖意,迎面而來的陌生人無不裹緊大衣,匆匆穿行在陽光斑駁的街頭。
夏琳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奔赴這座千年古城的緣由是愛情,是覃銘。
夏琳和覃銘熱戀四年,畢業時,覃銘固執地要留在父母身邊。而夏琳卻為了得來不易的工作去了杭州。從朝夕不離到分隔兩地,他們對峙很久,最后還是夏琳輸了。
這不,她就像一只飛蛾,勇敢地朝著有亮光的地方飛來。
有覃銘的城市,就有愛情的熱度與亮光。夏琳對這一點深信不疑,為了抓牢愛情,她迅速找了份薪水不怎么樣的工作。
夏琳租住在吳家堡一所民宅,房東人很好,吃飯時總端著一大碗油潑面,蹲在門外的墻根,和三五鄰居邊吃邊聊。
聽房東講,一入冬閑時節,“跑旱船”(這是一種模擬在水中行船的民間舞蹈。逢年過節,陜西境內各地都會舉辦)便開始熱身排練,為的就是鬧正月。他們倆便興高采烈地跑去看熱鬧。
覃銘從小販手里買來一串冰糖葫蘆,遞一顆在夏琳嘴里,清冽的甜酸。他指著跑旱船的花臉艄公在夏琳耳邊大聲喊:“這就是我,你呀,就是那個坐船的女子,我要載著你奔向幸福彼岸!”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這句話讓夏琳淚流滿面。再看那戲裝女子坐在船上,好像船入漩渦,老艄公在緊鑼密鼓中力排險情。
夏琳想,也許大多數的圍觀者看的都是熱鬧吧,而她,卻看到了一段凄美的愛情。誰讓自己天生就是心思縝密的女子,對感情向來有一雙極其敏銳的觸角呢。
早春,街道兩側的巨大法桐冒出妖嬈新綠時,夏琳被公司派到三十公里外的馬嵬鎮做技術推廣,說是最多也就一年時間。合久必分
車一路瘋狂顛簸著,夏琳從蒙著厚厚一層灰塵的車窗玻璃向外看去,不經意間看見了“馬嵬坡”。這,就是傳說里那個殘酷而香艷的地名?
夏琳興奮地打電話給覃銘,讓他在周末與自己一起去會會香消玉殞的楊玉環,覃銘不屑:“有那閑錢,給自己買點好吃的。”
夏琳極其郁悶。
其實想想,也無所謂,她只是想他了,沒想他如此不解風情。對于貴妃墓,夏琳也頗不以為然,于她這樣自命清高的女子而言,那一杯黃土下面掩埋著怎樣的故事,又與她何干?
她不是勇敢的女子,說到底,夏琳承認自己是庸俗的,庸俗就如她臉頰上隔三岔五冒出的小痘痘一樣,難看而頑固地存在著。在凡存在必合理的道理下,夏琳接受了自己臉上的小痘痘,亦接受了覃銘日漸冷淡的現實。
三個月后某次抽空回城,一下車夏琳就打電話給覃銘:“我今天回去請你吃飯,剛拿到獎金。”電話里覃銘有幾秒鐘的猶豫:“今天你先別回來啊,我在公司忙得焦頭爛額的,下次。”
夏琳握著手機站在原地,那天是她的生日。
她記得覃銘曾說過,她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可是他居然連她的生日都忘到了爪哇國。她不打算跟他計較,或許他是真的忙。
在路邊小吃館隨便填飽了肚子,夏琳去了覃銘所在的公司,決定在公司外的廣場等覃銘忙完,然后一起給自己過個生日。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夏琳的耐心幾乎消失殆盡時,她看到了覃銘。不過,他不是一個人,他的臂彎里挎著一個長卷發美女,他也不是從公司的旋轉玻璃門里走出來,而是從廣場對面的購物世界里出來。就在夏琳看見他的那一瞬間,他甚至還側過頭在卷發美女的臉頰上吻了一下。
夏琳像被蟲子咬了一口,全身一陣激靈。
在沖上前去質問男友為何劈腿和做一個逃兵之間,夏琳選擇了后者。
到底不甘心,她打電話給覃銘:“喂,你下班了嗎?”她眼睜睜地看著覃銘緊走幾步離開美女接電話:“沒呢,估計會很晚。”
電話里面傳來嘟嘟的忙音。夏琳的心那一刻猶如跌進冰窖,冷颼颼的。
她沒想到覃銘會騙自己,強壓內心的憤怒與抓狂轉身去公交車站,卻沒看到身后疾馳而來的面包車。
就在她差點被撞飛的當口,夏琳感覺自己被一雙大手猛力一推,一個趔趄倒在了路邊的道沿上。
新的際遇
夏琳毫發無損,救她的男子卻傷到了小腿,輕微骨折。
男子叫陳文。夏琳從未想過現實版的英雄救美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連驚帶嚇,她有點語無倫次,倒是陳文忍著疼寬慰她:“沒事沒事,打個石膏就好了。”
夏琳立即打電話向領導請假,準備全程陪伴陳文。說到底人家是為了自己光榮負傷的,她不能袖手旁觀,倒是陳文一個勁地攆她走:“快去上班吧,我真的沒事。不過,你以后走路可要當心啊,馬路上車多,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要是被剮著哪里或者毀了容,將來可怎么嫁人啊。”
夏琳的淚水直到這時才噼里啪啦地落下來,陳文嚇了一跳,一邊遞給她紙巾一邊連聲道歉:“對不起,你看我這說話沒遮沒攔的,別往心里去呀。要不,等我腿好了,請你去馬嵬坡逛逛?”
夏琳一愣,陳文解釋說,他聽她的口音是外地人,所以他想,或許這座城市邊緣的一些小風景她會喜歡。聽夏琳說自己在馬嵬鎮工作,陳文脫口而出:“我怎么沒見過你?”夏琳一聽樂了,心想這人真逗,馬嵬鎮又不是只有一間房那么大,沒見過才是正常的。
再聊下去,原來,陳文在馬嵬坡的一家合資工廠跑銷售,干了兩年,覺得沒勁,準備辭職回溫州老家尋找新的工作機會。
是老鄉啊,怪不得第一眼夏琳就覺得這個男人看起來熟稔親切。
三天后,夏琳回馬嵬鎮上班。可是怎么回事呀,工作時,走路時,睡覺時,吃飯時,她的眼前總是浮現陳文那張淡淡微笑的臉龐。
她搖了搖頭,結束一場感情和開始一段愛情都不是太容易的事,更何況,人家只是仗義相救,自己怎么就想入非非了呢?
她還沒和覃銘徹底了斷呢。
暗生情愫
一天和陳文通兩次電話,無非是問他怎么樣了,腿還疼不疼;三天去看他一次,去時帶點新鮮水果,在飯店里打包兩份精美的菜肴。
相處下來,夏琳覺得有種微妙的情愫在心里蕩過來蕩過去,是什么?她不確定。
半個月后,覃銘突然來馬嵬鎮找夏琳,夏琳竭力調整好情緒準備聽男友的真誠道歉。沒想到人家吞吞吐吐地說:“我們分手吧,我愛上了別人。”
空氣仿佛凝滯了,片刻,夏琳一擺手,哈哈笑道:“好啊,祝你幸福。”
眼淚是在覃銘轉身走了好遠才落下來的,夏琳看著覃銘頎長的身影在視線里漸漸遠去,不由得罵自己當初不該不管不顧地來異鄉投奔他。于她,愛情就是比天大的事情,殊不知于覃銘,那不過是狗屁不如的一盤冷菜。
陳文的腿傷徹底好了之后,他回到了馬嵬鎮。仲夏夜,他請夏琳一起去街頭聽戲班子唱戲。
小鎮具有典型的關中平原特色。落寞的街道,隨處可見寂寥老人坐在家門口小馬扎上,抱著收音機,一杯茶,一鍋旱煙,半晌秦腔。“一個個翻穿裙另嫁夫男/丟春娥好似失群孤雁/老薛保又好比浪里舟船/薛乙哥年紀幼無人照管……”激越凄涼。
漸漸地,夏琳居然也能從《鍘美案》、《華庭相會》中聽出一絲韻味來。
陳文還告訴夏琳一個秘密,他指著她臉上的痘痘說:“取楊貴妃墳頭的土拿來擦了臉,臉部肌膚便會如楊美人一樣嬌俏美麗。”
夏琳才不信。她知道,這是陳文在逗她開心。她也知道,只有對一個人暗生情愫,才會在乎她眉間的愁苦,心底的郁悶。
讓愛回家
一年工作期滿,夏琳準備離開。
她去向陳文告別,卻看到他已經收拾好了行李箱。“我要回老家了,你呢?愿不愿意一起走?”
夏琳心里就像有幾百朵花兒,爭相開放。她使勁點點頭。
她想,是該離開這座四季分明的城市了。
卻沒想到覃銘會在他們走的那天忽然造訪,直白地告訴她:“我依然愛你!我們和好吧?”夏琳窘然、憤然,更覺好笑,看在一起經過的青春年少與綺麗初戀的份上,她沒下逐客令,而是邀他同游茂陵。
覃銘疑惑:“一片墓冢有何可看?”
夏琳淡然一笑:“占個卜吧。”又回頭沖陳文說,“你幫我買票,咱們車站見。”
霍去病墓后的那個占卜洞,陡峭的石壁上,有兩個垂直于石壁的小洞。工作人員解釋道,可以連扔三個硬幣,如果進去了,便會心想事成。
覃銘許個愿躍躍欲試,人未站穩,手里的硬幣已經飛了出去,當啷落地。第二個,第三個,同樣。
他不服,再試,再敗,終于垂頭喪氣。
夏琳說:“不要問卜了,我們沒有將來。”就像“茂陵不見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
看著覃銘再次遠去,夏琳長出一口氣。
她打車直奔火車站,一路上想的都是陳文。想起他愿意和她頭碰著頭將一碗面條吃得嘩嘩響,想起他在她頭疼腦熱時一邊給她端水拿藥,一邊喋喋不休地罵她不懂照顧自己。陳文對她的好不是山盟海誓,而是尋常的一道羹,一杯熱水,或者是她發燒時他冒雨出去買回來的藥片。
這還不夠么?
已經足夠了。
最好的風水永遠是那個你看慣了,覺得不華麗,不時尚,卻溫馨無比,進了門卻愛咋咋的家。陳文答應夏琳,說會給她這樣一個家,當然,他需要一段時間的拼搏。
夏琳頷首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