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都市,人人疲于奔命。競爭激烈、人情淡漠、快節奏的生活,高強度的工作,令不少都市白領筋疲力盡,他們開始向往一種淡然而清凈的生活,可以暫時安頓休憩自己的心靈。于是,一些人選擇了“短期出家”這種方式,他們親身去體驗山門后面的寺院生活,多么簡單而充實,能還靈魂以清凈和自在。在這靠近我佛、短期修行的過程中,有人因清修而得到內心寧靜,有人因修佛而放下執念,也有人因太過癡迷而遺失了自我……
向佛學習放下焦慮
袁鳴,男,25歲
袁鳴雖年紀輕輕,卻已經是一家知名金融機構的高級分析師,在業內也算小有名氣。他年輕、帥氣,事業順遂,身邊總圍繞著一群朋友,但內心并不快樂。接受采訪時,袁鳴攤攤手承認,在報名參加短期出家之前,其實他已經失眠了整整一個月。
做金融這行的,白天根本沒時間睡覺,晚上因為大腦太過緊張興奮而睡不著。袁鳴懷疑自己患上了嚴重的焦慮癥,很想找個地方清凈地呆上幾天,朋友便向他推薦了當地寺院國慶節的“短期出家”。
入寺第一夜,袁鳴就接受了大挑戰。因為短期出家的信徒也需和寺廟僧人保持相同的作息時間:凌晨四點起床,晚上九點入睡。
袁鳴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張窄窄的木板床,一鋪薄薄的褥子,翻身動作稍微大一點,都會直接掉到床下。袁鳴腰酸背痛,不能適應。而且同屋還住了其他三位短期出家的男子,腳臭味和汗臭味混雜在一起,袁鳴都想立刻起身逃跑了。他開始咒罵自己犯神經——這哪里是修行呢?完全是找虐。
當他正想起床時,鄰床忽然翻了個身,嘟囔出一句夢話:“大盤翻紅了!”袁鳴頹唐地縮回去,他想,自己不就為了緩解工作和生活中的壓力,尋求心靈久違的寧靜才來寺院嗎?如果連這點考驗都經受不住,那還怎么調整自己的心態,清理心理垃圾呢?
于是,袁鳴熬過了艱難的第一夜,既沒有逃跑,也沒有違背戒律,而是躲在被窩里拿手機打游戲。
第二天清晨四點,桌上的鬧鐘響了,室友紛紛起床,袁鳴下意識地想拉被子蓋住頭繼續睡覺。室友喊他“要遲到了,趕緊的”,他才猛然坐起去洗漱,然后進入大殿學習早課。跟讀著似懂非懂的經書,袁鳴打了無數個呵欠。
他原先很不耐煩,覺得早課沒完沒了不知哪里是個頭,但慢慢念下去,就算不太理解經文意思,袁鳴心中也升騰起一種莊嚴的敬畏感,而且感覺心靈像是被水洗過一遍,困擾他多日的緊張和焦慮也漸漸消散,有了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七天后,袁鳴“短期出家”歸來,朋友們接到了一個平和微笑、看上去精神奕奕的“新袁鳴”。他說這些天都睡得安穩而踏實,短期出家猶如無心插柳,治好了頑固的失眠癥,還讓袁鳴的心,靜寂到能夠去傾聽自己的聲音,平靜而幸福。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周泰,男,24歲
周泰會來“短期出家”,其實是走投無路之下的無奈之舉。原本他如天之驕子,大學畢業后和朋友合伙創業,身邊又有一個美麗的女友。但人生竟會忽然出現逆轉:先是和他合伙做生意的伙伴釜底抽薪,不但轉走了公司賬面上所有的錢,還將債務的爛攤子丟給周泰,連周泰父母都屢次接到逼債電話,備受騷擾;后又是他女友怪他成天忙事業,連約會時間都不留給自己,要和周泰分手。
一時間,女友變心、朋友倒戈、債主上門,周泰快要被種種問題逼瘋了。正當他彷徨迷惘時,收到一條短信。原來以前他和朋友開玩笑說要出家,朋友便幫他報了短期出家的名,沒想到真被寺院審核通過,同意他參加短期禪修,食宿全免。
想想反正也無處可去,周泰到了寺廟。
最初幾天,他滿腦子都是怎么去狠狠報復傷害過他的人。他仇恨所有人,覺得只有自己是受害者,所有人都在往他身上丟石塊,都面目可憎。
住持注意到這個總是眉心深鎖、眼含怒氣的男子,一天午齋之后,住持提出想和周泰單獨談談。周泰起初并不想和這個“不通世事的大和尚”浪費什么口舌,但住持一句話讓他醍醐灌頂:“你身在寺院,心在地獄?!?/p>
周泰難過得流下眼淚,他的確是這樣,越是回想自己的委屈、怨怒,越是讓自己不開心,心就像放在地獄里煎熬一般,恨不得從這里沖出去,帶上一把菜刀,狠狠劈向仇人的腦袋。
住持沒有多說什么,他只是目光溫和慈祥地望著周泰,看這個男子,從激動的慟哭回歸到漸漸平靜。
本來,前幾天周泰應該和別的短期出家的修行人一起參加清掃寺院、打掃禪房等工作,但他因為心中怒氣沖沖而拒絕勞作,現在看他肯主動拿起掃帚和抹布,倒讓人吃了一驚。
再次參加打坐,周泰也沒有一睡了事,鼾聲大作了。他說自己并不是“忽然頓悟”,而是被住持提點,明白了再怎么執著于前事,也不能對人生有任何益處。相反,如果能放下執念,也許才能解救困擾于地獄的心靈。他這么年輕,只要整理心情不再逃避,并不是完全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周泰承認自己跟著去做早課、參禪打坐、誦經拜佛,并沒有馬上就樹立信仰,皈依我佛,但他也的確從這些細微而具體的事宜中得到了心靈的平靜舒展,不再因為恨別人而輾轉反側,夜夜難眠。
短期出家結束后,周泰坦然步出寺院,打開了關閉數日的手機,給母親打電話,請母親原諒自己。因為自己欠下債務后一逃了之,連累父母,連個對不起都沒說。母親在電話里哭了,告訴周泰,父母永遠都會支持他的。
接受采訪時,周泰感慨道,雖然現在被合伙人擺了一道,不但一夜回到解放前,還要承擔不少的債務,但讓他欣喜感激的是,家人的溫暖和支持,令他對未來充滿信心。他從短期出家學會的,是珍惜自己現在已擁有的幸福。他現在活得很充實,每天都努力工作著。
他說如果可以,每年都會安排自己做一次“短期出家”的禪修,哪怕自己缺少慧根,并不能悟出多少佛理,但至少可以給自己一個機會,靜下來,放棄沉重的包袱和束縛,讓心靈能重新呼吸。
走火入“佛”還是入“魔”?
段青,女,23歲
段青第一次參加“短期出家”,是因為失戀,相愛四年的男友竟然背著她劈腿,這讓段青既委屈又無助,一度還想用極端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后來,朋友建議她去寺廟“短期出家”,她也就抱著意懶心灰來到寺廟。
和段青一起短期出家的信眾,一天過后溜了一半,再過一天,人數又減少四分之一。為何呢?因為好多人都覺得寺院飲食太清寡了,“食肉動物”要驟然變成“食素者”,他們無法接受這巨大的落差和轉變。
段青因為失戀,胃口好像也跟著差了許多,對食物倒并不挑剔。但到了第三天中午,午飯還是吃魔芋絲時,已經連續吃好幾天魔芋的段青也覺得沒胃口了。她剛想倒掉碗里的菜,身邊居士悄聲告訴她:“寺院是不能剩菜的,浪費糧食就是對佛不敬。”
段青愣了一下,最后她還是選擇吃完了碗里的飯菜。
這是失戀后第一次沒有放縱情緒,任性去做與別人要求相悖的事吧?段青突然從順從中領悟到一種快樂。再回想她的悲喜得失,因為自己被一個渣男欺騙甩掉,自己就整日怨天尤人,對身邊的親友橫眉冷對,對他人的關心視而不見,但在傷親友心的同時,自己也不會好過。
短期出家,自己身邊不再有圍著段青情緒打轉的親友,她得按照寺廟要求,參加早晚課誦、出坡(即練習出家體力勞動)、做僧人自創的體操等,如同軍訓般的簡單生活,竟讓段青從順從中解脫了胡思亂想。她在清靜寺院理清了思緒,等到修行結束那天,竟向住持提出:她想在寺院剃度出家,斷絕紅塵俗世,今后專心供奉我佛。
但段青修行的寺院只有僧人,沒有尼姑,住持不可能答應她的要求。段青再回到現實世界,感覺自己和以往判若兩人,她不再對俗世的一切感興趣,每天心心念念就是重回寺院那個通透澄凈的世界。
于是,段青四處打聽哪家寺院還能提供短期出家體驗,在網上看到了馬上報名,然后向公司請假,義無反顧地奔去她的“靈魂休憩地”。
請假時間過于頻繁,公司領導擔心段青影響工作,剛找她談話,她立馬提出辭職,因為要“一心一意供奉我佛”。
后話:
現在,段青因為受到父母牽絆,暫時未能出家受戒,但她不斷地趕往全國各地寺院,像上癮般參加一個接一個的“短期出家”體驗活動。這讓已上年紀的父母十分擔心,也不知道段青什么時候才能從“走火入佛”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不再用短期出家的方式逃避現實,而成為一個真正勇敢成熟,雖有信仰卻無魔障般執念的女子。
現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短期出家的禪修方式,是因為他們更加關注自己的精神家園,希望通過禪修方式,認識自己內心需求,從而起到平心靜氣、修身養性的目的。這是一種生活體驗,在寺院學習如何看待苦樂悲喜,如何體諒他人,為別人提供方便,這對整個社會的和諧融洽都有好處。但若是年輕人太過執著,將“體驗”變成生活的全部,也會因癡成狂,除了令自己陷入執著迷狂境地,別無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