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陀雨中圖

蒼穹似一把水壺，把個普陀山噴淋得碧翠如翡。

雨中行船，想象中是非常詩情畫意的。坐在船上，望著普天一色的雨景，聽著文友們天南地北，心情異常晴朗。或許都是文人墨客，思路也是海闊天空，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今天是五月初五屈原的祭日。這一聲如雨中霹雷，喧鬧的船上立刻靜了下來，只有大海的濤聲一起一落地響著。沉默了短短的一瞬，不知是誰又發出一聲長嘆：可惜我們不是在汨羅江而是在去往普陀山的海上。雨聲、浪聲，大家沉默無聲。忽然，有人大語道：“只要心中有，什么都是酒，我們在海上祭奠偉大屈原，不也別有意趣嗎？”

船上旋即蕩起了歌聲、吟詩聲和一片片的笑語歡聲，我一直站在船頭的一隅，靜靜地觀看著浪花海色，默默地欣賞著文友的放蕩不羈，望著大家快樂的樣子，想中國洋節目前占據了大部分年輕人的心靈，中國人創造了幾千年的華夏文明，正在漸漸地將老祖宗創造的文明于不經意間隨手丟掉了，可嘆之極的是，粽子節居然被他國搶先注冊了，也就是說，紀念屈原先生的節日從此歸他國人掌控了，想神州大地，似乎大漢民族最需要的是圣誕節、情人節，而不是古老的中國節日了。

我心如天，陰沉沉的，我心似浪，翻滾著。友人見我不言不語，拍拍我的肩膀勸說道：“山光水色無限美，憂國憂民不時宜。”

雨還在下著，任憑游船朝著舟山群島、朝著四大佛山之一的“海天佛國”普陀山游去。望著遠遠的佛山，心中暗暗祈禱，觀世音呀觀世音，你可否用你的大智慧留住中華古老的文化？你可否用你的大慈大悲的胸懷保佑大漢民族堅守住那古老的華夏文明？

濤聲依舊，雨聲依舊，心情依舊。

初上船時，天色只是有些不朗，但船行駛一個小時后，天色卻愈來愈不好看了。風推起層層巨浪，閃電催促著雷鳴，氣勢洶洶的，但南方的雨不同于北方，北方如果是這樣的陣勢，不消一刻定會有一場狂風暴雨來臨。可在南方，幾天來似乎天天有雨，那雨如南國女子一般，纖纖細細的。海上的雨會是怎樣的呢？寧波的天氣很是悶熱的，生長在北方的我們都不習慣這樣的氣候，只覺得身上的汗從來也沒有停過，心情異常煩躁。當我們行駛在海上的時候見天空如鉛，云影厚厚的，狂風大起，我們多么希望能有一場真正的暴風驟雨呀。可天空還是那么柔美地撒些雨絲，飄飄灑灑地打在身上、臉上，這，或許就是南方的魅力，南方的特色所在吧。

船還在撥浪而進，人們都在遠眺前方，希望早些見到普陀的身姿。經過幾個小時的海上航行，普陀漸漸地顯露了出來，只是煙雨溟濛，如同戴著面紗的少女。初夏之際，有此祥雨突降，加之海風撲面，心清身爽。一掃這幾日的煩躁，那份愜意是游山玩水中所未曾有過的。

據說有些好游者曾專門循其煙雨而來，想一睹、一攝、一品那雨中普陀的神韻，然而可惜，萬事皆可遇不可求，苦苦等待七日竟未見絲雨敗興而歸。我是不敢奢望雨中普陀之姿色的，只覺萬事隨緣，卻意外地欣賞到了雨中普陀。心中之喜非言語能述，癡望普陀，如暑熱突覓冰峰飛瀑，痛快淋漓，不禁詩興大發：“除卻挺拔是巍峨，天涯海角好普陀。平日觀山山色美，雨中圖畫大千墨。”不想隨口小詩竟惹得眾人心情大悅，說來也怪，頃刻嘈雜之聲似隨小詩一同飛向普陀，只有那船的機鳴和陣陣濤聲不倦，此情此景不禁想起當年蘇東坡劃一葉小舟，暢游赤壁，水清景靜，方有萬古名篇《前赤壁賦》。而今非昔比，眾人無不都在默默中，或思、或想、或喜、或玩味；而我依桅放目：望海，千帆連云，海闊氣吞山；看山，雨絲如香，山勢欲壓海。未觸普陀一膚，竟愛如佳人。雖在雨中，但我們還是急不可待地沖上岸，每人買得一塊塑料雨披，徑直朝普陀奔去。

水壺還在灑著雨，一眼望去，普陀山下，一片片的火紅似的山草攫人眼目。這山草似蘆葦，但又不是蘆葦，長著長長的穗，美美的，沐著風雨，輕輕地搖擺著，在滿山青綠色當中她是那么耀眼，又特立獨行。我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山草，所以很難叫出她的名字。情急之下，詢問身邊的南方文友，想他們一定知道這山草的名字，可南方文友們也是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如我一般愛之有余，知之不足，沒有一人能喊出這山草的名字。人就是這么怪，越是不知道的東西也就越感興趣，以至從普陀歸來一月有余，一旦坐在家中，只要一想到普陀山，眼前就會出現那片片火紅的長著長長的穗的山草（在我沒有得知她的名字的時候，我權把她叫做山草吧）。她，很有詩意，質樸無華，我想如果在傍晚時分，那紅火的山草在夕陽的照耀下一定更美，但今日雨中，一切生靈都被洗刷得干干凈凈，小草吐綠、竹柏生翠、白雨成簾、紅穗搖曳……我不是畫家，這普陀山下的雨中景物，這般鮮活，如此生動，倘若張大千先生在世，在他筆下該是怎樣一幅美妙雨中山水圖呀。

還沒有上山，卻已被這山韻醉了。

小雨沒有停的意思，我們順著山道朝著山頂前行。普陀山四面環海，幽幻獨特，有“第一人間清凈地”之稱謂。山石林木、寺塔崖刻、梵音濤聲，皆充滿佛國神秘色彩。

普陀的山并不陡險，然那幾萬株樹木，千姿百態、造型可人。樟樹遮天擋雨如將軍，銀杏富貴挺拔似公子，竹柏、羅漢松子孫滿堂……尤其被這雨兒一沖一洗之后，本就四季常青之樹更顯得美不勝言。身居京城，晴天稀貴，樹披塵埃，草穿灰衣，身陷霾中，而此刻置身普陀，觀樹翠，嗅花香，如入天然氧吧，方知何為綠、何為翠、何為空氣污染、何為自嘆弗如。

有人說，天下名勝之多莫過于普陀，她步步有名勝，處處有故事，今日普陀之行應驗了這句話。

山路不似想象的難行，只因花草奇石處處皆可入眼，心曠神怡之腳力就越發足了。磐陀石、二龜聽法石、心字石、梵音洞、潮音洞、朝陽洞各呈奇姿勝景，令人駐足遐思。當我們爬到慧濟寺后門西側時，一株奇怪的大樹使我們不肯前行。此樹高13.5米，樹枝駢出雙份。導游告訴我們，島上僧尼和百姓們都叫它“夫妻樹”。這株當世珍貴樹種俗稱“地球獨子”，學名普陀鵝耳櫪，是中國的特有植物。目前全世界野生的普陀鵝耳櫪僅普陀山上一株，屬中國國家一級保護瀕危種。普陀鵝耳櫪由植物學家鐘觀光于1930年在浙江普陀山海拔240米處發現，并于1932年由林學家鄭萬鈞鑒定并定名普陀鵝耳櫪雌雄同株，但是雌花（淺紅色）與雄花（淡黃色）不是同時成熟（雄花于4月上旬先葉開放，雌花與新葉同時開放），所以授粉率極低。同時，普陀鵝耳櫪在開花結實期間常常受大風侵襲，而種子在即將成熟時，又受臺風影響，以致更新能力極弱。普陀鵝耳櫪樹看起來樸實無華，枝條呈棕色與其他相近樹種無異，葉成橢圓形，頂端漸尖葉面被長軟毛，葉背被細柔毛。這樣的雌雄同株異花之樹，這樣怡人的傳說能不令人心曠神怡？心情愉悅腳力便越發地足了。

然而似乎越往山上爬雨卻越大，開始我們邊走邊賞景，有些人干脆把雨披脫掉，沐雨而行，北京人是很少有這樣雨中爬山的興致的，所以想徹頭徹尾地體味一下雨中爬山的氣概。尚未到山頂，山上的佛樂陣陣襲來……“南無觀世音菩薩，大發慈悲心，功行海洋深，駕慈航渡迷津，感化有緣人，十四種無畏，三十二化身，千手及千眼，降服眾魔軍，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蓮座涌慈云，隨處現金身，楊枝水灑凡塵，甘露潤群生，朝念觀世音，暮念觀世音，念念從心起，念佛不離心，永離八難一切災殃，苦厄化為塵！”旋律婉轉悠揚，歌詞直指心靈，不絕于耳與彌漫在山邊的香氣一起形成了海天佛國特有的空間氛圍。

佛樂，指引著我們向峰頂的慧濟禪寺奔去。經過一千多個石級，我們終于來到了峰頂的慧濟禪寺（又名佛頂山寺），這寺廟很有氣魄，建筑也頗具巧妙，它似為文之道，忌直避白，而是以夾道和綠樹把我們引到摩地，寺廟于叢林環抱之中與黃色琉璃頂相映生輝。不禁想起《西游記》里有“金沙綿亙環白浪，妙峰聳秀攀奇石，唐樟宋柏掩巨剎，山花院竹繞梵音”的詩句。據說這里供奉著釋迦牟尼佛祖法像，來普陀就是與佛有緣，豈能不拜佛祖？！

我敬佛心切，加快腳力。就在即將近得寺門之時，見一只棕色大狗伏在寺門前，渾身被雨打得濕淋淋的，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前方的大海。我們急于進廟里參拜佛祖并沒有在意這條狗，但當一小時后我們走出寺門，沒想到那條棕色大狗依舊伏在地上，依舊兩眼直愣愣地望著空蕩蕩的大海，任憑雨疾人多它一動不動。我走到它的跟前，掏出半塊面包，扔到它眼前。棕色大狗既沒有看那面包，也沒有跑掉，連眼睛也沒有眨一眨，儼然似一尊雕像。

我有些吃驚，這狗有些不同尋常。見它渾身濕透的我不忍心離去，將身上的雨披輕輕蓋在它身上，它依然如故：一動不動地望著前方。我也就這樣站在那條棕色大狗的旁邊，靜靜地觀察著它，思忖著這條狗究竟為何。是它被主人趕出了家門，還是它的主人發生了意外？是它有家不能回，還是它本身就是一只野狗？奇怪的不是這狗，而是這偌大的一個寺廟門前，來來往往的人們卻沒有一個人去傷害它，也沒有人趕跑它，任憑它在雨中獨臥。我知道狗是很通人性的，而且異常忠于主人，今日它于雨中的這個樣子一定是有什么難言之苦。是它做了對不起主人的事嗎？它是在祈求佛祖饒恕它的罪過還是它失去了配偶？我沒有答案，文友們漸漸地走遠了，我擔心自己落隊，無奈之下最后望了望那狗，我不知道它在雨中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它將要怎樣結束這個結局，更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人來管它，我能做的只是將剛剛請來的一串佛珠戴在了它的脖子上，我想佛祖會保佑一切生靈的。

“清靜為心皆普陀，慈悲濟物即觀音。”我戀戀不舍地一步一回首，狗還是那樣昂頭凝視著前方，它那樣子，它那在雨中依然執著的神態，于我心里已留下了永不可磨滅的印記。這讓我想起一個傳說，在公元863年的時候，有一個叫慧諤的日本和尚，在五臺山請了一尊菩薩到日本去，走到普陀山附近海上突遇大風大浪，船不能行。過了幾日，他又準備東渡，結果剛一上船，又是大風大浪，幾次出行都被風浪阻擋而回。這時慧諤和尚感悟到，菩薩不愿意東渡日本，于是就將這個菩薩供奉在普陀山上，從此成為觀音的道場。看來普陀自古與佛有緣，這狗無論與佛是否有緣，觀音菩薩是中國的佛，他的精神叫慈悲，所以觀音菩薩叫大悲菩薩，悲就是去掉痛苦給你快樂。無論棕狗有何苦難，它一定會得到觀音菩薩的解救，去掉痛苦得到快樂的。

棄狗前行，在一片開闊地我們又一次看到了大海。山上望海，大海似乎平靜多了，溫柔中倒有幾分胸懷。無愧于“五朝恩地無雙地，四海尊崇第一山”之美譽。

就在人們指指點點時，我突然看見海灣處停泊著十余艘軍艦！盡管雨中朦朧，軍艦看不太清楚，但軍艦的雄壯無疑駛進了胸襟。看到軍艦，自然而然地想起一百多年前的甲午海戰，想起民族英雄鄧世昌，想起中國人的無畏。有人說，當時我們的軍艦太少了，都被慈禧老佛爺修建了頤和園，致使軍力不足才遇敵而大敗的。望著眼前的大海，我想就當時國內外的形勢，我們就是再有十艘巡洋艦也是枉然！因為當時的歷史就是要出現一個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舊中國，倘若不出現一個舊中國何以迎來一個新中國？人尚且無完人，我們又何必強求歷史、強求我們的國家永遠是一個長盛不衰的民族呢？由于大明朝的腐敗無能才造就了一個新時代的誕生——清朝，而明朝屈屈3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又怎能與大清王朝時1300萬平方公里相比。打新疆、平西藏，收臺灣，伏蒙古……才有了我們今天的960萬平方公里的國界！過去，歷史給我們以顏色，這就是歷史；而今，歷史又讓我們還以顏色，這同樣也是歷史！

雨珠，跌在山石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伴隨著我們下山的腳步聲，漸漸地遠了，輕了，聽不見了……一道彩虹掛在天上，把個普陀照得很美，可普陀依然是翠翠的，靜靜的，無言無語，寵辱不驚。觸景生情想起一句話來：春夏秋冬無不是良辰美景，生老病死無不是自自然然。這就是普陀之美，她雖然被大海包裹著，但并沒有受困之怒，而是深感大海滋潤之德，故而才有山秀樹俊之貌，方有觀音菩薩永駐。

普陀一游，不僅了卻平生心愿，且收獲最大的便是領會了一番境界：只要精神永存、圓滿，即為不朽。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