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地圖

春暖花開的季節，我們去了旮旯村，幫助農民創建“農村書屋”。瞧，我們帶去一卡車圖書呢。

鄉親們站在一邊冷眼觀瞧，沒有一個人搭把手幫助我們。也難怪，都是些體弱的老人和孩子，鮮見村里的年輕人。一問，才知道，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去了。

那就讓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們走進“農村書屋”吧，讓老人給孩子們念書上的故事，或者，讓孩子們給老人念書上的故事。可是，怎么請，老人們都不來，都說眼睛花了，看不清字。孩子們倒是來了幾個，打打鬧鬧了一陣，全都跑了。

沒有一個人借書。

怎么吸引他們呢？

我們挨門挨戶進行了走訪。發現許多家庭，根本就沒有圖書，可家家戶戶的墻上，卻掛著一張地圖。這個發現，不能不令人思考。

經過觀察，我們進一步發現，這些地圖上，一律用鉛筆標著細細彎彎的曲線，從旮旯村延伸到北京、上海、廣州、西安、烏魯木齊……最后，這些曲線在一些更小的地方止住了。

我們無言地看著地圖，鄉親們告訴我們，地圖上連接的地名，都是年輕人外出謀生和打工的地方——有在北京開貨車的王家孩子，有遠嫁新疆的張家阿妹，有去廣州打工的李家兒子和媳婦……

鄉親們對我們說，想他們了，就趴到地圖上看看。這些外出打工的年輕人，很不容易，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回家一趟，擠火車從四面八方趕回來，陪陪老年人和孩子。

我們默默無語地退回了“農村書屋”。這些鄉親們，雖然大字不識幾個，可對親人的牽掛，全都用瓜蔓般的鉛筆線，牢牢地系在了地圖上。在鄉下，這樣的家庭有多少個呀？據了解，我們這樣一個四十多萬人口的大縣，每年外出打工的人數約有十二萬呢。

看起來，鄉親們更需要地圖。“農村書屋”，必須配置地圖。

第二天，我們從城里調來了一批地圖，掛到了“農村書屋”的墻上。這批地圖，分得更細，一個地區一張。我們這個農業大省，有十八個地市，就有十八張地圖。

“農村書屋”熱鬧起來了，鄉親們扶老攜幼，趕過來觀看。我們準備了紙和鉛筆，請他們在地圖上描畫。老人們念叨著，孩子們動手畫，很快將墻上的地圖畫了許多細細彎彎的曲線。

直到很晚，鄉親們才走。

他們走的時候，我們特意送給他們一些地圖，讓他們把家里的舊地圖換下來。

鄉親們面帶笑容，拿走地圖的同時，借走了一些圖書。

這就是我們的基本經驗了，每創建一個“農村書屋”，都要送給鄉親們一些地圖。

漸漸地，我們這一帶，流傳起一首新民謠：“家家戶戶老兩口，門前養條大黃狗。青年男女去打工，留下老人和兒童。十里八村新風俗，老鄉偏愛看地圖。站在家鄉望異鄉，面對地圖思念長。”

時光如梭，思念親人的父母們唱著這首歌謠，慢慢地變老了。

留守的孩子們一天天長大，他們沿著地圖的指引，去了心里想去的地方。

至今，仍有許多人還在外地。他們的老家，一直掛著地圖。有的人家，還掛上了世界地圖。換成世界地圖的人家，只怕這輩子都要面對地圖了。很難想象，若干年后，那些漂洋過海的人，會不會成為世界富翁？

幾年后，我又去了旮旯村，發現原來的土屋，已經變成高大的瓦房了。可家家戶戶的墻上，還保留著掛地圖的風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