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帽”，百變的性與道德

1697年一個穿紅色連帽披肩的小女孩，在森林里遇見一只狼之后，就在各個時代幻化出不同的角色：

她是被保護、被訓誡的純潔女孩兒；卻又曾經勾搭大野狼；或搖身一變在好萊塢夜總會大跳艷舞；搽蜜絲佛陀口紅，噴上香奈兒五號香水，開紅色敞篷車，到處賣弄風情；甚至掏出武器將危害她的家伙干掉……她的演技毫不含糊，她永遠是世人心目中的百變女主角——小紅帽。

一則看似簡單的童話，為何引起文人、藝術家、心理學家、民俗學家、女性主義者、廣告人等諸多人們的興趣，不斷地在各種媒體上被改編再造？

探索她得以一再投胎轉世的因素，不是為了探索宇宙的真理，而是為了證實人類的真理是怎么變遷的。

“小紅帽”，道德觀演變的入門教材

一個女孩、一只狼在森林里相遇。誰不知道小紅帽？但大部分人不知道這個故事并非如他們所想象。

數百年前，《小紅帽》曾經是成人之間流傳的色情故事，與我們今天所聽到的內容大異其趣。幾百年來，小紅帽的劇情不斷被改變、偽裝。直到最近幾年，它才變成我們熟知的童話故事。不可避免地，這故事已變成一種工具，用來灌輸給人們合乎時代架構的性道德觀。說故事的人意識上和潛意識里都密謀操縱，借此故事暗指婦女勾引男人、男人強奸處女，或年輕女郎邁入少婦的過程。從結構學的觀點來看，這個陰謀極其淺顯。相反之物兩兩對立——善良與邪惡、野獸與人類、男人與女人。女主角克服這個沖突的手腕如何，將決定她的命運。因此隨著時光移轉，小紅帽的故事已儼然成為學習基本道德的入門書。

女主角遇到野狼，這只狼躲在小紅帽外婆的床上。故事最早的版本是小紅帽脫光衣服，躲進棉被和野狼一起睡覺，然后遇害。而結局的韻文警告年輕的女子當心，因為郎心可能是狼心，“狼”這個名詞后來逐漸廣被運用，至今依舊普遍用來意指色狼。這個故事后來的版本改為有一位善心的獵人或樵夫前來搭救小紅帽，這樣的劇情灌輸一個修正版的道德觀，就是好男人可以拯救婦女免受愚蠢之災。男人的刀或剪刀會剖開野獸的肚腹救出女人，仿佛拯救女人走出夢魘，重獲機會步上正軌?，F代版的《小紅帽》附和最古老的民問傳說版，描述小紅帽最后是自行脫險，這情節不啻是教導女人可以拯救自己。她隨身攜帶剪刀，或用巧計欺哄野狼，甚至以打斗征服它。1996 年出品的美國電影《高速公路》（FreeWay），劇情就是以小紅帽的故事情節為底本，敘述一位穿著紅色皮夾克的女孩，單槍匹馬將趾高氣揚的男人（狼） 搏倒在地，然后殺了他。此外，還有一些現代的版本敘述小紅帽殺了獵人、樵夫，或樵夫殺了小紅帽。說故事的人顯然比較不受好色的野狼困擾，卻對施恩的拯救者和必須好好照顧的女主角大傷腦筋。

“小紅帽”，與時俱進還是逆天而行？

就這個故事的幾個主要角色來看，他們的角色和寓意一直隨著時代而變遷，甚至演變到與最早版本完全相反的地步。

英國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版本，則說母親禁止小紅帽走進森林狹小的岔路，后來小紅帽淚眼婆娑，深感后悔地表示再也不違背母親的教訓。有些人甚至責怪《小紅帽》的故事使得美國本土的人都怕狼，以致野狼被獵殺到瀕臨絕跡的地步。于是網絡版的《小紅帽》出現這樣的情節——樵夫向小紅帽大吼：“住手，不要傷害這個已瀕臨絕跡的動物！” 故事中的這個女主角臉龐紅潤，帶著甜美的酒窩，十足顯露天真無邪的模樣。她的故事就是傳統父母教養子女時常用的格言：“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钡诖蟊娢幕?，甜美的小紅帽已經長大成人，變成歌頌情欲的詩樣人物。世界大戰期間，有名的漫畫家艾維利（Tex Avery）筆下的女主角就在燈紅酒綠的夜總會跳脫衣舞，讓野狼看得欲火攻心、血脈噴張。在廣告和公關公司云集的紐約市麥迪遜大道，小紅帽則是一位具有妖艷魅力的蕩婦，常掛著家喻戶曉的蒙娜麗莎式的微笑。那些“陌生人”又如何呢？蜜絲佛陀化妝品公司1953年在《時尚》雜志刊登拉頁廣告，說象征成熟、青春的“小紅帽口紅”將“吸引野狼現身”。

有時，這個女主角非常無助但矜持地渴望男人的協助。但是今天，她同時也是女同性戀者中具支配主導地位的性感艷星的代名詞，她揮鞭驅除幾世紀以來女人渴望誘奸者或拯救者的需求。有時，野狼只是個男人，就如大約 1966年美國得州“法老”合唱團唱的一首歌：“嘿，小紅帽，你確實長得美！你是大惡狼想要的再好也不過的東西！ 喔……嗚……嗚！”或者，有時這只狼只是一個假扮女人的男人，正如卡通片里那個穿上外婆衣服的惡棍。

小紅帽受歡迎的程度歷久不衰，部分原因是她很能適應各個時代的需求。每年她總會在印刷媒體、電視、唱片界、廣告、兒童游戲和成人笑話中現身。李安1997年執導的電影《冰風暴》片中，年輕的溫迪·胡德披著紅披肩在森林里閑逛，最后突襲鄰居藏酒和擺放內衣的櫥柜，并偷偷跑到隔壁去愛撫鄰家小男孩。三年后，在電影《大媽的家》一片中，美國聯邦調查局人員穿著祖母的睡衣，爬到祖母的床上和小女孩私通。百事可樂2001年的電視廣告，描繪性感女星坎特拉爾身穿紅衣和紅色披肩，四處找尋完美的男人和不含酒精的完美飲料。

我們和 “小紅帽”，誰定義了誰？

對成人來說，重要的是，兒童會從這個童話故事中學到什么？對許多人而言，小紅帽的故事象征童年，但是成人本身從小紅帽中學到了什么依舊是個謎。

作為人類幼年時期窺視世界的窗口，童話在一開始或許就是給成年人看的，而這些道理需要憑借幼兒的記憶和成年人的閱歷才能成為生活準則的一部分，貫穿一個人的一生。每代人之間這些準則都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童話故事也在歲月中成長，故事里的人物也見證著世界的變遷。

在小紅帽單純的外表底下，在紅色連帽披肩底下，具體呈現了與人類息息相關的復雜且基本的課題。她的故事提到恒久不變的主題，包括家庭、道德、長大成人、迅速闖入外面的世界及男女關系。其情節匯集各種相對事物的原型（諸如是非對錯、男女、強弱），透過這些原型來探索文化和社會階級的界限，尤其是探討這些事對男人、女人有何意義。小紅帽和野狼棲息的地方，稱為森林或人類的心靈，這是人類英雄故事的光譜聚焦之處，也是顯露社會意義和文化意義的地方。

今天我們常誤以單純的眼光看待童話故事。不像神話或傳奇故事談的盡是圣人、神跡和英雄的事跡，童話專門講述平凡人的故事，包括家庭生活、兒童、愛情和長大成人的戲碼。這些都不是“真實”的故事；事實上，“說故事”本來就意味著說謊。因此童話的重要性似乎微不足道，是人將其重要性夸大了。然而童話故事確實能提供獨特的一扇窗，供人透視靈魂深處最重要的事、社會和文化的認同感、自我觀感、對自己未來的期望以及社會變遷的過程。

對女性主義者來說，那些童話故事老師敘述女人滿心渴望成為迷人受害者的夢想。西蒙波伏娃寫道：“這些嬌滴滴的女主角滿是淤傷，被動，受傷，屈膝下跪，受羞辱，并向年輕的姊妹們示范當個受苦受難、被遺棄、逆來順受的美女有多大的光榮”。

無論如何，比我們定義童話更重要的是童話故事如何定義我們。在認識字以前，童話是我們第一次接觸到的語文；在長大成人離家以前，靠童話接觸社會雛形。童話教導我們閱讀、數學和是非對錯。在杜撰的外觀底下，童話預備著我們跨入真實世界的能力，給我們提供終身受用的功課。

想想看，你最近有沒有閱讀童話？四處瞧瞧，童話故事就藏在雜志的扉頁、好萊塢女星飾演的角色、保證給你美白的化妝品里，也在影視作品的劇情里。大家在潛意識里都知道大嘴羅伯茨在《漂亮女人》中扮演的正是“灰姑娘”的現代版。也知道《欲望都市》中急于嫁人的專欄作家凱莉跑去搭午夜開航的船，將閃閃發光的名牌高跟鞋掉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