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光遠,原中共中央顧問委員會委員、原國家科委副主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原副院長,被稱為百科全書式的人物。
2008年,在改革開放30年之際,獲中國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主辦評選的“改革開放經濟人物獎”和“改革開放杰出人物獎”。
9月26日凌晨3時,于光遠先生走了。
4天后,在北京醫院西門那個略顯局促的告別室里,近千人自發地來為他送行,安詳靜謐的樂音代替了凄楚沉重的哀樂。前來送行的人們有滿含熱淚者,卻也有面帶微笑者,光遠先生或許更愿意看到人們笑著目送他的背影遠去。
被稱為“地方改革家”的呂日周送的花圈和挽聯置于追悼大廳的入口處,挽聯上寫著:“于老,您發現了改革的規律,曾給我說改革是對不斷產生的阻力的不斷克服。”
每一個從光遠身邊走過的人都會從心底咀嚼出這句話不同的含義。
于光遠的去世不僅是這個時代的一個重要事件,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他的去世提示著我們,他所代表的一個時代并未結束。
生前,于光遠曾說,自己的墓志銘上就寫一句話:大玩學家于光遠走了。他說,我走了,你們還得玩啊!
自己打倒自己
“文革”開始,中宣部成了重災區,毛澤東說它是“閻王殿”,陸定一、周揚分別是閻王殿的大、二號閻王,于光遠作為副部級的處長,成為了閻王殿的“大判官”。他分管的事多、面寬,“罪行也就很全面”,所以他的批斗會也格外多。為此,北京組織了一個“批斗于光遠聯絡站”,聯絡站下設若干分站,各個分站輪流給他開批斗會。
開始的時候,都有紅衛兵押送,于光遠嫌煩,說,你們也不用押送了,我就自己去,反正我也不會逃避。小將們說,好吧!
那天,批斗會場設在木樨地的政法學院,于光遠要進會場,紅衛兵讓他出示門票。
“我不知道要票,也沒有人給我什么票。”“沒有票就不能進去!”對方的回答斬釘截鐵。
“別人沒有票不能進,我沒有票可是還要進去。”“不行,就是不行!”很多人過來圍觀。
“你這個人真不講理,這個會沒有你,難道就開不成嗎?”“正是這樣,沒有我,你們的會就開不成!”
對方猜不透于光遠的來頭,有點懵。
“今天你們開什么會?”“批斗會。”
“斗的是誰呀?”“于光遠。”
“我就是于光遠,沒有我,這個會開得成嗎?”“……”
于光遠后來寫到:“我便以勝利者的姿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進去之后,便坐了‘噴氣式飛機’。”
于光遠挨斗也和別人不一樣,站在臺上,低著頭,彎著腰,聽著批判,人家高舉手臂大喊“打倒于光遠”,他也喊,而且手舉得特別高,他這是想借機活動活動筋骨。
光遠生性愛笑,在牛棚里,也常常哈哈大笑。“棚友”林澗青認真地勸他:“我們過這種日子,有什么好笑的?你這樣,別人會說你態度不好。”于光遠說,“我接受他的意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都會遇到我覺得好笑的事情,每當這時,我就又控制不住哈哈大笑一陣”。
與胡耀邦同起草報告
1978年11月14日晚,鄧小平從東南亞出訪歸來,立刻就來到了京西賓館。這里,正在舉行的中央工作會議已經發生了重大轉折——這將是一個改變中國命運的會議。
早在會議之前,胡喬木就鄧小平在閉幕式上的講話準備了一份講稿。但形勢出乎意料,僵局已被打破,鄧小平敏銳地覺察到歷史性轉折的機遇出現了。
他找到胡耀邦說:“這個稿子的思路不行,你給我找人重寫。”
胡耀邦找到的人就是于光遠。
光遠回憶說:
12月2日,鄧小平找胡耀邦和我到他家里談起草講話稿的問題。鄧小平自己寫了一個講話稿的提綱,一共……是八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對會議的評價。他說:這次會議了不起,五七年以后沒有,五七年以前有,延安(時期)有。這個風氣要傳下去,(這是)很好的黨的生活,黨的作風,既有利于安定團結,(又有利于)防止思想僵化,實在可喜。
第二個問題是解放思想、開動機器。 第三個問題是發揚民主、加強法制。第四個問題是向前看。
第五個問題是克服官僚主義。第六個問題是允許一部分企業、地區、社員,先好起來。他說這是一個大政策。第七個問題是加強責任制。第八個問題是新措施新問題。
從鄧小平那里回來,于光遠又找了國務院研究室的林澗青等人趕緊起草稿子,只用了兩三天時間,講話稿就完成了。
這就是鄧小平在12月13日中央工作會議閉幕式上的那個著名的講話,題目是《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這個標題是小平親自擬定的。《講話》提綱挈領地抓住了歷史轉折中最根本的問題,指出了“文革”以后中國向何處去的正確方向和指導思想。
“一個黨、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如果一切從本本出發,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進,它的生機就停止了,就要亡黨亡國。”
這一振聾發聵的聲音,終于成為全黨和全國人民的共識,成為中國改革開放的宣言書。
幾天后,1978年12月18日上午10時,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
愛玩具的老人
北京東城有一條很有名的史家胡同。胡同西面有一個大院,據說是過去同仁堂老板的別宅。它不是一個“四合院”,只能說是一個“二合院”。穿過大廳,就是后院了。那才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四合院。此外,還有東西兩個跨院。
晚年的于光遠就住在前院的那個“大廳”里,院里的其他房間住著社科院的許多職工。
很多去拜訪他的人,都要“驚”上兩回。第一“驚”,就是上面提到的,為于光遠的住房條件感到驚訝;第二“驚”,是一瞥之間,即可發現于老不知何時便會去玩一種拼圖玩具!
二十多年前,于光遠被姚文元一紙命令趕到這個院。當年,作為一個“黑幫分子”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多半也是有人暗中照顧的結果。因此,除去空間狹小一點之外,于光遠沒有什么不滿意的。而唯一的不滿,是他那些寶貝書受了委屈。原來住在那個獨門獨戶的小院時,他利用兩間房做書庫,有近30個書架。搬到這兒以后,于光遠只有權使用“大廳”的一半,一下子被壓縮得不到原面積的四分之一。人住著都不寬裕,只好狠下心來在搬家前,用小推車一車一車把那些書推到廢品收購站賣掉。于光遠留下的都是當時根本無法賣或者說不敢賣的書,像馬恩列斯的書籍、毛澤東的著作、工具書和一些大部頭、成套的書以及部分古典文學書籍。
每當有朋友去國外或國外友人來訪,都少不了給于光遠帶來世界各地、形色各異的玩具。于光遠稱,這是“不失赤子之心”。他對玩相當有研究,他把玩看做“人的根本需要”。1983年,他寫過《兒童玩具小論》;1988年,寫過《玩具(大綱)》;1996年,寫過關于“大綱”的《補充》;1999年末,他出席了北京國際玩具博覽會,并做了講話。于老頗有些自豪地稱自己是“大玩學家”。
在于光遠人生的最后幾年,雖然身體不可抗拒地老去,但他還在堅持年輕的思維,并堅持和年輕人做朋友。“我有一個特殊收藏,那就是鉛筆頭。這些鉛筆頭攤在桌子上,有一大片,花花綠綠很好看。大約有兩千多個。”老人回憶,“直到2001年,那一年我過86歲生日時,我的孩子們給我買了一臺電腦,我就徹底換筆了。”
“我當然是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但是我主張可以有幻想。”他稱,“在心不老方面,幻想也是一條,我要的就是這樣能支持和加強自己毅力的幻想。”
大師遠去,其志光遠。
“從新中國成立開始,一直到上個世紀末,于光遠、薛暮橋、孫冶方三個人,是我國經濟學界里最有影響、最起引領作用的帶頭人,對中國經濟學術發展,對政府經濟政策制定,起了重大作用的經濟學家。”
經濟學家張卓元說,與薛暮橋、孫冶方兩位不一樣的是,于光遠知識面更廣更寬,甚至包括哲學,都有很深造詣。于光遠原來是學習物理的,他自己說自己是“雜家”。盡管各個方面都有造詣,但他研究成就最主要是在經濟學,主要科學成果表現在經濟學界。
經濟規律不可抗拒
學界普遍認為,于光遠在經濟學界的主要貢獻在五個方面。
一是最寬派的商品觀點。在上世紀50年代,于光遠是我國社會主義發展、商品生產和交換方面的最寬派代表。他認為,只要加入交換范圍內的,就屬于商品,商品范疇非常廣泛。他建議充分發揮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來發展我國經濟。盡管當時是計劃經濟體制,但觀點是非常超前的,已經突破了傳統理論框框。
二是作為哲學家,他認為經濟規律是不可抗拒的。如價值規律,不能說價值規律起積極和消極作用,也不能說是自覺起作用。規律就是客觀起作用的,有商品生產就有價值規律,是自發的、必然地在起作用。要是限制規律,或者讓規律只起積極作用、不起消極作用的觀點是不對的,做不到的。人們只有尊重價值規律,按照客觀經濟規律辦事,才能取得比較好的效果。
在上世紀60年代初期,于光遠、薛暮橋、孫冶方他們三人在北京組織了著名的雙周座談會。人員包括北京學界、甚至各個財經部門領導,尤其是對經濟學和經濟研究有興趣的在一起進行討論。他們針對“大躍進”帶來的錯誤,共同發起和組織了三個小組,包括社會主義再生產、經濟規模、經濟效果等。對于總結“大躍進”教訓,以及如何尊重經濟規律,按照經濟規律辦事,嚴格經濟核算,討論起到了效果。
上述研討引領全國從1961年到1963年對這些問題進行研究和討論,在中國經濟學界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討論很有針對性,主要是針對“大躍進”出現的問題,包括比例失調、不顧成本、浪費嚴重、效果很差等,對于國民經濟恢復和發展起到了很好推動作用。
三是他曾是經濟學界首個撥亂反正的組織者和發起人。“文化大革命”結束后,于光遠第一個出面組織和發起經濟學界的撥亂反正。記得在1976年底1977年初,他就召開了經濟學界的第一個撥亂反正會議,而且先后開了5次。經濟學界撥亂反正就從這里開始。可以說,他是經濟學界撥亂反正的倡導者、組織者。經濟學界思想解放,糾正“四人幫”當時的極“左”理論,是從這里打開了缺口。
四是他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開創者和闡述者。他在1979年到1980年、1981年,寫了一本《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是中國迄今為止對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論述最系統、最全面的一本書。該書全面系統地對初級階段進行理論論證,這在經濟理論界影響很大。后來,中國社科院經濟研究所、經濟研究部以及孫冶方基金會共同選出中國經濟最有影響的10本書,其中就有這本。可以說,于光遠對于當時的主張和提出中國經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具有開創性貢獻。
五是于光遠對于政治經濟學社會主義部分進行了積極探索。他出了很多書,對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體系進行了探索。可以說,于光遠是按照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來研究,也影響了中國經濟學界和理論界。
孫冶方1983年去世后,于光遠仍活躍在經濟學舞臺上,經常發表文章。從文章中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很解放。另外,他對于比較超前的觀點,都是采取支持探索的態度。因此,當時很多思想比較解放的經濟學家,都很崇敬他,經常向其請教。
值得一提的是,他寫了很多教科書和培訓讀本。如政治經濟學的資本主義部分的教材,發行量非常大,影響面非常廣,對培養新一代經濟干部和經濟學家,起了很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