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月30日,一場與已故著名歌唱家鄧麗君相關的訴訟案件在北京市東城區法院開庭。鄧麗君的三哥鄧長富,將北京天利時代國際演出策劃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天利時代”)告上法庭,稱其于北京展覽館劇場舉辦的以鄧麗君冠名的演唱會,以及懸掛其大幅照片的行為,侵犯了鄧麗君的姓名權和肖像權。
鄧長富當日沒有出庭,他的代理律師孫茂成表示:“今年是一個特殊的年份,和鄧麗君相關的活動勢必很多,我們希望這場訴訟能起到警示作用,制止非法使用鄧麗君姓名和肖像進行牟利的活動,保護文化市場的有序運行。”
“四小鄧麗君”演唱會惹官司
2月13日,天利時代組織策劃的“四小鄧麗君——夢幻麗影寶島情歌演唱會”在北京展覽館舉行。北京展覽館發售了有限票券2580張,均價為500元。
這一情況,引起了鄧麗君三哥鄧長富的注意。鄧麗君本人沒有配偶和子女,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也均離世。按法律規定,與鄧麗君最親的鄧長富兄弟可以對鄧麗君的身后權益提出法律主張。
開庭前,鄧長富對媒體公布了該案的經過,并公布了相關的起訴事宜。鄧長富說,僅2011年,在中國大陸以鄧麗君名義辦的演唱會就有80場,2012年差不多有70多場。宣傳時、演唱會上所用的鄧麗君照片、演唱會里播放的鄧麗君視頻,未經鄧長富兄弟的授權,都是侵權行為。
鄧長富要求法院判令被告天利時代和北京展覽館在《法制日報》非中縫位置和新浪、搜狐、網易、騰訊等著名門戶網站首頁上向原告賠禮道歉,賠償原告經濟損失費20萬元、精神損害撫慰金人民幣5萬元、維權合理支出人民幣1萬元,并由被告支付所有訴訟費用。
被告意見:人身不在,權利不存
在庭審中,被告天利公司對演唱會的事實部分表示認可,但對自己侵犯鄧麗君的姓名權、肖像權有不同的看法。
北京展覽館認為,其和天利時代是一種委托關系,只是為天利時代的演出提供場地,產生的后果應由委托方承擔。“在演出前,我們看到了西城文化委員會對這次演出的確認函,按照北京展覽館的規定,只要有確認函確認演出的真實性,我們就可以租賃場地給天利時代。而且在演出前,我們同樣出具了一份說明,天利時代承諾場地租賃外其他一切責任與場地無關。因此,侵權方是天利時代,與北京展覽館無關。”北京展覽館發言人表示。
天利時代則第一時間辯解:“關于授權問題,我們想交錢,不知交給誰。”在宣傳過程中,天利時代表示接到了同一首歌傳媒集團的電話,稱懸掛在地鐵里的鄧麗君海報涉嫌侵權。“我們問怎么辦,他們說撤掉就可以了,不用賠償。”
對此,孫茂成辯駁,作為共同舉辦方,北京展覽館的單方承諾具有相對性,應先與天利時代共同承擔侵權的絕對責任后,再與天利時代協商責任分配。而天利時代在得知已構成侵權后,依然保留票務廣告和燈箱廣告,更有違法的故意。
最后,天利時代和北京展覽館終于拋出殺手锏,稱:姓名權和肖像權屬于人格權,具有人身依附性質,只在公民生前享有,隨著公民的去世而消失。因此,“鄧麗君”作為沒有主體的姓名和肖像,并沒有侵犯原告的權益。
漫長的逝者人格權爭議
依照我國民法法理,姓名權和肖像權屬于人身權中的人格權,始于出生,終于死亡。且人格權屬于專屬權,只能由權利人本人享有,不可轉讓,不得放棄和繼承。
不過,現實生活中,名人死后,其姓名與肖像作為無形財產,具有可觀的經濟價值。鄧麗君的名字和肖像作為無形財產,的確能夠轉化為有形的財產利益。
早在2001年,魯迅之子周海嬰就曾狀告紹興越王珠寶金行侵犯了魯迅的肖像權,引起社會關注,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在接到起訴狀后,對于逝者人格權的保護并無把握,請示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以書面答復意見的形式表明態度:公民死亡后,其肖像權應依法保護。
無獨有偶,在路遙逝世二十年后,今年的1月8日,《收藏界》雜志總編高玉濤發起設立了路遙文學獎。但是路遙之女路茗茗通過出版社,發出 “我不同意目前設立‘路遙文學獎’”的聲明。于是,不以營利為目的的逝者肖像、姓名的使用是否侵犯了逝者肖像權和姓名權又掀起新一番的討論。
在現實中,這類案件多依據最高人民法院2001年3月10日《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來進行處理,其第三條規定,自然人死亡后,其近親屬因以侮辱、誹謗、貶損、丑化或者違反社會公共利益、社會公德的其他方式,侵害死者姓名、肖像、名譽、榮譽的侵權行為遭受精神痛苦,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賠償精神損害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予以受理。但對于死者的肖像、姓名受到不法侵害以及給被侵害方帶來的經濟上的損失該如何救濟,我國法律沒有明文規定。這類案件在國內缺乏判例。
對此,法學界有觀點認為,自然人死亡后,民事權利能力終止,不再享有人身權。但是,死者的某些人身利益(“人身法益”)繼續存在,法律應予保護。人身權是專屬權,不能繼承,但是人身權和人身利益不可混為一談,后者具有可繼承性。換言之,應轉換目光,將焦點從逝者的姓名權、肖像權轉移開來,而強調逝者姓名、肖像帶來的利益,這與美國的“形象權”概念極為相似。
1953年,美國聯邦第二巡回上訴法院在哈伊蘭案中,提出了“形象權”概念。對個人(特別是名人)的肖像與姓名投入商業使用,加以保護,形成一種新的權利——形象權。形象權非人身權,而是財產權,所以其繼承人(包括受遺贈人)有權主張,獲得法律保護,排除侵害,享有由此產生的各種經濟利益。
1977年,美國最高法院審理“薩尼奇”一案,共判決標志著“形象權”在整個美國得到廣泛承認。對于死者的形象權,加州1999年通過《名人保護法》,禁止對名人形象的商業利用,但對娛樂、戲劇、文學、音樂作品方面規定了豁免條款,同時將肖像權存續年限,延長為名人身故后七十年,死者后裔有權起訴。
授權不是給錢就可以
對比中國逝者肖像、姓名受到侵害賠償難定的現狀,美國“形象權”的救濟方式和計算標準非常明確。
形象權救濟方式主要包括兩種:停止侵害和賠償損失。形象權在屬性上是一種財產權,損害賠償為最主要的一種保護方式。賠償的標準是“與相當因果關系之一切損害,均應賠償”,包括直接損失和間接損失,直接損失是指由于侵權人的侵權行為而對權利人造成的直接的經濟利益的減少,間接損失是指由于侵權人的侵權行為而帶來的潛在的經濟利益的減少。
損害賠償額的計算標準有以下三種:一,權利人因侵權所受的損失。所受的損失包括利潤損失、利潤的利息、訴訟費用以及合理的律師費用。由于利潤損失的計算非常困難,甚至無法計算,因此實踐中較少采用。二,侵權人因侵權所獲利益。三,按照許可使用費確定賠償額。在采用這種方法計算賠償額時,如果權利人在侵權訴訟前已就該權利取得或者約定了許可使用費,可參照該許可使用費標準計算賠償金。
比照美國“形象權”的賠償規定,天利時代和北京展覽館提出的和解金額就非常少——只有1萬元。被告方提出的金額參照了類似演出向音著協交付的幾千元作品使用費,鄧長富拒絕和解。
孫茂成律師說:“更重要的是,授權并不是你丟點錢過來,我就必須要讓你使用,而是需要雙方經過協商達成一致。通過法院事后追償,就喪失了授權的意義,反而變成了法律允許的強買,這是有違立法本意的。希望在這個案件中,能體現法律的強硬,在法律框架內,尋找文化市場正常運行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