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摸土者牛北
我們行里有一句話叫:南摸金,北摸土。意思就是說南派倒斗的是摸金派拔頭,而北派則就是摸土為領軍。
最近我古玩店里的生意不太景氣,時近黃昏還沒有客人上門,我自然是樂得清閑,坐在桌子后的躺椅上看報紙。
“請問掌眼的先生在不在?”就在我百無聊賴的時候,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飄進店里。
我抬頭一看,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男人。
掌眼先生的本意是看風水的先生,但是在我們這行里的黑話說白了就是倒斗的。到古董店來找掌眼先生,看來他應當是熟人介紹的,我便把他讓進門,問:“我就是,您有什么事兒?”
男人把手往桌子上一放,直言不諱地說:“夾趟喇嘛干不干?”
他的那雙手上滿是老繭,看來是常年摸土的結果,在我們這行里這雙摸土的手,比什么承諾都好使。經(jīng)過交談我才知道,這個人就是牛北,我們行里摸土最牛的行家。只要土塊往他的手里一攥,他就知道下面的墓是什么年代的,有沒有“粽子”,這可是絕活啊!
我心想反正最近生意也不好,夾喇嘛還能賺點外快,而且又有摸土的行家盯著,應該沒問題,于是我應承下來:“成。”
我倆閑話少敘,當天晚上便出城往西走,百十來公里便是一座老山。
我有些疑惑,這座老山在這兒少說也得個千八百年了,要是有斗肯定已經(jīng)被人盜過或者被考古隊發(fā)掘了,還輪得到我們?
牛北不以為然地一笑,捏起一個土塊兒,對我說:“你看這土,我保證這下面的斗沒有“粽子”,而且冥器海了去了!”
摸土的行家都這么說,我也沒有什么好懷疑的,事不宜遲,我們兩個趁黑摸上老山開始打盜洞。夯土實成得很,可我的手法也不差,不到二十分鐘,一條盜洞便斜著插進了墓室。
牛北膽子大率先進去,我緊隨其后。
一下去我們兩個就都愣了——先看到的是一條冗長的甬道,兩邊的長明燈火苗一跳一跳的。在斗里什么事兒都可能遇到,這種亮了幾百上千年的長明燈也不算什么稀有的事兒,真正讓我們倒吸一口涼氣的是滿地的尸體。
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甬道里,看穿著就知道這些死人都是倒斗的,從尸斑上判斷死亡時間不久。
我咽了一口吐沫對牛北說:“大哥,看來被人搶先了,而且這些人死得有古怪,要不咱們先撤吧?”
牛北定了定神,心意已決地說:“咱們這行不走空,況且我摸了一輩子土從沒出過紕漏,你放心。”
說著他邁步就往里面走,我不敢懈怠,緊隨其后。
甬道的盡頭是一扇石門,牛北已經(jīng)早有準備,拿出了雷管就炸,我們這行可沒有保護文物的規(guī)矩。只聽“轟” 的一聲,石門被炸出一條裂縫,一股水銀順著縫隙流了出來。
牛北回頭對我大喝一聲:“跑!”
我一聽撒腿就跑,只見縫隙被水銀沖得越來越大,我們這邊地勢低,那水銀也像長眼睛似的跟著我們流過來,一直把我們逼到了甬道的死角。
牛北的身手十分利索,踩著燈奴翻到了梁上,然后伸手一拉直接把我拽了上去。我驚魂未定地看著下面的水銀,竟發(fā)現(xiàn)水銀里似乎有活物冒出頭來,密密麻麻的,非常惡心。
牛北一看,大叫一聲:“不好!”
我心里一震,覺得這次要出事兒。
機關
牛北嚇得一腦門冷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對我說:“這是尸蚣,這次咱倆攤事兒了。”
所謂的尸蚣就是生長在墓室的一種蜈蚣,毒性劇烈,要是被它咬上一口,不死也得掉半條命。再說這里的尸蚣已經(jīng)能夠生活在水銀里,可見其毒性的強大。
我一下就慌了神,直問牛北道:“那、那可怎么辦?”
牛北也是第一次遇上這事,心里十分沒底地說:“我哪兒知道?咱們倆先順著這梁摸回盜洞再說。”
由于我們身在梁上,沒有著力點,反打盜洞是不可能了,只能慢慢地再爬回去。
我倆小心翼翼地順著橫梁往回爬,剛到盜洞口,又傻了眼,整個盜洞口都被尸蚣所占據(jù),我倆根本沒辦法靠近盜洞。
牛北氣急了,從包里拿出工兵鏟,下去就是一鏟子。這倒是鏟死了幾條,但更多的尸蚣順著鏟子爬了上來,他嚇得手微微一抖,鏟子直接掉在水銀里,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
見到這種情形,我不禁對牛北抱怨:“這下面確實沒有‘粽子’,可都是蟲子。老子這回可折在你這個摸土的手里了!”
就在這時候,牛北忽然神秘地嘿嘿一笑,他指著上方的一個位置說:“兄弟,天不亡我啊!”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被我們炸開的那個墓門上方還有一個盜洞,而且看那樣子順著橫梁爬進耳室應該不成問題。于是牛北當機立斷,大喊一聲:“兄弟,咱們走。”
我們順著盜洞進了耳室,耳室里面沒有尸蚣和水銀,光堆著成山的冥器,我的眼都要被亮瞎了。當我剛要動手裝東西的時候,牛北在我身后嘟囔著:“這不對啊,恐怕……”說著他又把那雙手往墻上一摸,十根手指頭相當靈巧地敲打著墻面。
突然,牛北臉色一變,對我吼著:“不好,我們上當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牛北用力一推,直接撞到連接在主墓室的石門上,那是一個典型的翻板式機括門。牛北和我在地上滾了一圈,站起來一看,墓門已經(jīng)恢復成原樣了,而那耳室中卻汩汩地響起流水的聲音,不知名的液體已經(jīng)從門板的縫隙流進主墓室里了。
一股子火油味兒彌漫開來,主墓室的尸蚣仿佛是受到了驚嚇,紛紛地逃散。幾乎是在瞬間,幽藍色的火沿著火油,順著門縫燒到了主墓室里,燒得尸蚣噼里啪啦作響。
我臉色一驚,拉著牛北喊著:“走,咱們進棺材。”
牛北一聽,三下五除二掀開棺蓋,里面居然是一具女尸,最奇特的是經(jīng)過了千百年卻沒有腐爛。我的心一橫,反正都是逃不過,先跳進去再說,牛北跟著我跳了進來。
這些機關說白了都是保護墓主的,所以棺材附近一定有什么能阻止火燒過來的暗道,可這些火油是哪兒來的,我卻怎么都猜不到。
見情況轉(zhuǎn)危為安,牛北鎮(zhèn)定下來給我解釋:“我一進那耳室就覺得不對勁兒了,那火油是被封在磚墻里的,磚墻的粘合劑熔點極低,只要有人進入,溫度便會升高,火油就會立即融化,然后會沖破磚墻,同時觸動機關將火油點燃。”
說到這兒,我不得不佩服我們民族的智慧,居然可以創(chuàng)造出這種令人意想不到的防盜技術。
下面的墓室
溫度依然還在升高,牛北漸漸地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對,又說:“這、這根本就不是要燒死咱們啊……”
一聽他這話,我的冷汗也下來了,怎么剛才就沒想到?
墓室是密封的,一旦火燒起來,那必然是極其消耗氧氣,一旦氧氣耗盡,我們就只能坐以待斃。并且以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可能還沒等悶死,我們就先變成粉蒸肉了。
牛北試著將棺蓋推開一條縫,一股熱浪直接從縫隙里壓過來,瞬間就在他那只長滿老繭的手上燎出一個血泡。牛北一松手,棺蓋又蓋了個嚴嚴實實,他都有些絕望,我更是傻了眼。
牛北放下棺蓋的時候,敲得棺壁“轟”的一聲,誰想到我借著手機微弱的光,竟看到棺材里的女尸睜開了眼睛。
冷汗瞬間爬滿了我的后背,我毫不客氣地對牛北吼著:“你不是說沒有‘粽子’嗎?這回倒是好,咱們跟粽子睡在一口棺材里了!”
牛北也心慌,他想解釋也解釋不了,只能對我說:“我哪兒知道,臨了我還晚節(jié)不保,竟然和一個‘女粽子’合葬了。”
就在我們兩個抱怨的時候,只聽“咔吧”一聲,棺材底一震,還沒等我們兩個反應過來,就連帶著女尸一起掉了下去。
原來這棺材下面還有一個夾層,高度怎么都有三四米,這摔下去可夠我倆喝一壺的了。我們沒空兒管那個臉先著地的女尸,抬頭一看,好家伙,原來這下面的才是墓主。
冥器像山般地堆著,棺槨被圍在冥器中間,可我們卻不敢妄動。那冥器上全部都是尸蚣,個頭兒要比上面那些大得多,全都弓著身子對著我們兩個人。
“千萬別動!”牛北輕聲對我說,“這玩意兒是靠溫度來探測的,現(xiàn)在上面溫度高,它找不到咱倆在哪兒,等一會溫度降下來,估計咱倆就交代在這兒了。”
我連大氣兒都不敢出,靜等牛北想辦法,就在這時,所有的尸蚣突然騷動起來,密密麻麻一片一片地爬出來,我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那些尸蚣從我們身邊爬過去,不一會兒就全聚集在了那個女尸附近,它們將女尸整個包起來,別提多惡心。
牛北小聲對我說:“這些尸蚣在吃女尸,咱倆快點,趁現(xiàn)在去找出路。”
我一邊慶幸自己命大,一邊和牛北向耳室方向移動,牛北還順手拿了兩件冥器放進了裝備包。
到了耳室,牛北先爬了進去,忙著反打盜洞。
反打盜洞就是將墓室從旁邊打穿,再向上打,這樣就可以繞開機關。但是我心里卻打起了鼓,只要想到甬道里的尸體,心里就犯嘀咕。他們很明顯連墓門都沒進,就橫死了,難道我們就真的這么容易出去嗎?
“打通了,快點。”牛北催我快走。
我隨著牛北進了盜洞,進去才發(fā)現(xiàn)這盜洞其實早就被人打通過,牛北只不過是又打了一個洞連接這個而已,難怪會這么快。
我很快又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兒,我覺得這盜洞極有可能是死在甬道的人打的,但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們又回到了甬道,最后死在了那里?這種不祥的感覺愈發(fā)的強烈了。
鏡子宮
順著盜洞走了二十多分鐘,看到前方有光照過來,我倆大喜地加快了腳步,看來這是能出去了。但是誰想到剛從洞口出來,我們兩個又傻了眼。
眼前的這個地方,分明是我們進來時的那條甬道,那幾個新鮮的死人還躺在地上,可墓門上的爆破痕跡、地上的水銀、還有密密麻麻的尸蚣竟然全都不見了,甚至連我們打下來的盜洞也都不見了。
牛北眉頭緊鎖,我也意識到,原來這群人是被困死的。也許他們也做過我們剛剛做過的事兒,只是結果和我們一樣,又回到了這里。
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靈異,所以這一定又是一項偉大的防盜發(fā)明,我想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想一個完全的對策,走出去。
牛北臉色煞白,滿頭冷汗地對我說:“這是鏡子宮,怪不得我們走不出去!”
這鏡子宮其實是由無數(shù)個一模一樣的地宮,一個嵌套著一個,一個宮室被毀,又會由另一些沒毀壞的宮室重新組合,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倒斗的人栽在鏡子宮里。但是如果是這樣,那么這些死人可怎么解釋呢?
牛北顯然也想到了,接著推斷說:“難道這些是‘粽子’?”
我覺得并不是,便反駁說:“一定不是!難道‘粽子’還會裝死,等咱們到了另一個墓室再趴在地上?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牛北也覺得不切實際,便把心一橫說:“橫豎都是死,不如我再炸一個洞。”
牛北這邊說著,我一抬腳踩著燈奴爬到了梁上,安放好雷管。其實我心里一點兒把握都沒有,如果再炸下去,非得把這地宮炸塌了不可。
我還沒想完,就聽“轟”的一聲,梁上又被炸出一個洞。這個洞也連接著另一個盜洞,看來這伙人也是把整個墓炸了一個遍都沒出去,不然也不會困死在這兒了。
面對這種窘困的局面,讓我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我們看到的墓室都是沒有外傷的,只在墓室里面有盜洞,這說明變化的只有墓室內(nèi)部,而外面其實是沒有變化的。
我剛要把想法說給牛北,牛北也頓悟般喃喃自語地說:“以往倒斗的人,估計都被這鏡子宮嚇傻了,怎么就沒想到還有這一層!”
說著,牛北又把他那雙手按在墻上,四下摸索著,突然他面露喜色:“在這兒呢,從這兒炸出去。”說著他再次安放了雷管,那可是我們最后的一個雷管了。
安放好后,牛北信誓旦旦地對我說:“這回一定不會錯,哥哥這就帶著你出去。”
一聲巨響過后,我們看到的仍然是黑洞洞的盜洞,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牛北癱坐在地上,估計他整個倒斗生涯中,都沒有受到過如此的挫敗。
逃出
我們整整被困了四天四夜,背包里的食物早就吃完了,估計再過兩天我們就要去吃“粽子”了。牛北已經(jīng)從最開始努力尋找出口,變成現(xiàn)在頹然地等待死亡的來臨。
“我真沒想到,我會死在鏡子宮里。”牛北靠在墻上,眼中一片茫然,“就算摸土的手藝再精,也救不了自己的命,摸土就是個斷子絕孫的活兒啊。如果這次我還能出去,就金盆洗手,再也不干了。”
我聽他說這種喪氣話,心里也挺不是滋味,但是聽到他的前半句,突然計上心來,既然摸土的方法不靈,那不如用普通人的思維方式或許有用。
我對牛北說:“老哥,這鏡子宮說白了就是機關而已。只要咱倆找到機括,想法兒破壞掉,出去絕對不成問題。”
經(jīng)過我的分析,牛北也來了精神,他仔細想過之后說:“沒錯,如果按照這么說的話,那么機括的主要部分一定還在主墓室。不為別的,就為了咱倆這條命,索性就再冒一次險。這次咱倆把主墓室的水銀放出來,再從耳室進去,但這次速度一定要快,不然又得再當一次粉蒸肉了。”
我們打定了主意,牛北先把我托到橫梁上,然后他用工具再次砸穿了墓門,水銀頃刻就流了出來。牛北動作十分敏捷,踩著燈奴上了橫梁,示意我到耳室去。
我倆有了前一次的經(jīng)驗,這次速度快了很多,在耳室基本上沒費什么勁兒就到了主墓室。牛北吐了兩口吐沫,直接就往地底下鏟。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我們終于把墓室的地心挖透,低頭一看,這底下一個巨大的木質(zhì)齒輪連接著無數(shù)密密麻麻的小齒輪轉(zhuǎn)動著,上面還有尸蚣來回爬動。我一陣惡心,問牛北該怎么辦。
牛北咂嘴說:“很簡單,找東西卡住大齒輪,不讓它動就可以了。”
雖說古人防盜的智慧高深莫測,但只要摸到了門路,要破解也并不是很難,怎么說咱們這都是融會了百年的智商啊!
原本用尸體卡住齒輪最佳,可那些盜墓者的尸體已經(jīng)被水銀埋了。牛北突然想到了不腐“女粽子”,雖然她剛剛摔倒下面了,還被尸蚣啃過,但怎么說還能用。
我倆猜得果然沒錯,棺材里“女粽子”還躺在里面。牛北吃力地把“女粽子”背了出來,瞄準大齒輪,直接扔下去,尸蚣一下子全圍上去了。
看來這造墓者想得還挺周全,尸蚣吃尸體,再加上大齒輪的攪拌,尸體根本挺不了多長時間,除非扔個活人下去,尸蚣不吃活人,活人再一掙扎,說不定還能挺到把盜洞打通。我和牛北深諳這一道理,于是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都有些不對。
“牛北,肯定還有別的辦法,咱們誰都別動歪心思,多一個人,多一份力!”我唯恐牛北使壞,先把利弊說清楚。
牛北沒說話,一抬手竟然從墻上搬了一個燈奴。他把燈奴用登山繩拴好,一點一點續(xù)到大齒輪上面,大齒輪的轉(zhuǎn)動瞬間戛然而止,尸蚣也紛紛繞開了。
“這回打通盜洞,咱們誰都不用下去了。”牛北說著,開始反打盜洞,不出二十分鐘,盜洞便打通了。
我們又回到了地面上,這依然是個月色皎潔的晚上,可我心里有說不出的感觸。
尾聲
回到鋪子里,牛北把冥器全都交給了我,和我說賣掉之后找他就行。經(jīng)過了這次的驚險,他也金盆洗手了。
我把冥器擺上了架子,繼續(xù)擦拭著那些經(jīng)年的東西,突然感覺到食指十分疼,從傷口處冒出一股黑血,而一只偌大的尸蚣從冥器中探出頭來,我的心頓時一驚。
我想到了牛北的那句話:“摸土,就是斷子絕孫的活兒……”
沒想到,臨了,我還中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