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傳說

2013-12-31 00:00:00張笠敏

章回小說·中旬刊 2013年10期

新黑白無常

劉語成在遠離家鄉一千五百多公里的泉州市讀職專。由于不太適應新生活，他常常跟同學離校通宵上網。十月的一天晚上，他正在打網游，耳朵里突然響起了鎖鏈在地上拖行的聲音。他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就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暈了過去。同學李友明趕緊送他去醫院。

第二天早上5點多，在黑夜和白天換崗前，劉語成醒了過來，他發現病床邊的木椅上坐著一個老人。

“你是誰？是你送我到醫院的嗎？”劉語成說道。

老人臉色紅潤，看起來不像是病人，可是他說道：“我是住隔壁的病人，正好路過。聽到你一直在喊著‘爺爺，爺爺’，就進來看看。你長得非常像我認識的一個鬼，所以我忍不住看了一下你。”

劉語成望了望窗外，白天就要到來了，便說道：“我長得像一個鬼？什么樣的鬼呢？”

“你聽說過黑白無常的傳說嗎？”老人的眼眸像個黑洞。

劉語成點了點頭：“這個聽說過，一共兩個鬼，一個穿白衣，一個穿黑衣，手里拿著大鐵鏈，專門帶人到陰司去。我知道的只有這么多。”

老人搖了搖頭，說道：“你聽到的這些傳說，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黑白無常是另外一個樣子……他負責將人帶到地下去。不過在將人帶走前，他會用各種方法提示對方，讓對方做好死去的準備。”

“什么樣的提示呢？”

“他會給你講黑白無常的事，然后會用一些東西提醒你——黑與白的什么東西。”老人的眼睛似乎比黑洞更黑了。

聽了老人的話，劉語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精神高度警惕起來。這時，老人突然捂著胸口，“哎呦”一聲，似乎心臟病發作了。

劉語成看老人這樣，趕緊坐起來，伸出手捂住老人的心臟，一邊喊著“怎么了？”一邊感受老人心跳，他的心跳很正常。就在劉語成疑惑之際，老人臉上突然鉆出了一只只白色的蟲子，很快就布滿了整個臉。

劉語成慌忙向后躲去，這時他看到老人的手掌上也鉆出蟲子，不過這種蟲子是黑色的。

“黑與白的蟲子！”劉語成大喊一聲，逃到病房外面去。此時，白天已經降臨了。他一直跑到值班室，將值班的護士生拉硬拽到病房里。

等他們走進病房的時候，老人正躺在地上，蟲子已經不見了，不過他的臉上仍然留著有東西鉆出的痕跡。護士走到老人身邊，看了看說道：“你怎么把停尸房里的死尸搬到病房來了？”

“他不是死尸，絕對不是死尸。他剛才明明是活人！”劉語成盯著老人那雙圓睜的眼睛，黑漆漆的，里面似乎躲藏著整個黑夜。

“這個老人昨天搶救無效死亡了。”護士說道，“我親眼所見，騙你是小狗。”

不知為什么，劉語成將這句話活生生聽成了“騙你是小鬼。”

黑蟲白蟲

護士叫了一個穿藍色工作服的中年人，他負責清潔和收尸。他走進來之后，看到劉語成被嚇成那樣子，便說道：“尸體跑過來找你了？”

“你知道？”劉語成說道。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中年人的身上透著鬼氣。

那個中年人抖著肚腩，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伸出手捂住老人的心臟，說道：“還在跳！”

老人臉上全無血色，皮膚蠟黃，肌肉僵硬如木頭，是個百分之百的死人。所以，劉語成認為老人的心臟不可能還會跳。可是中年人言之鑿鑿，他便伸出手捂住老人心臟的位置。果然在跳，一下一下地跳著，一個死尸的心在有規律地跳動。

劉語成向中年人投去求救的目光。中年人笑了笑，說道：“別怕。我經常收尸，所以經常遇到那些鬼。我命賤，那些鬼都懶得搭理我。這個老人是被黑白無常放出的尸蟲附體了。這些蟲子會讓尸體在黑夜或者白天活過來。你跟他聊天的時候，還處于黑夜，那時候他還是活人，白天一到就死了。這也是為什么叫黑白無常，黑夜白天無常。”

“你怎么知道我跟他聊天？”劉語成盯著中年人的眼睛。那是一雙被眼皮覆蓋成一條縫的小眼睛，只能看到黑漆漆的眼珠。

“我偷聽啊。我就喜歡聽這些死人跟活人聊天啊。”中年人露出令人作嘔的笑容，眼睛瞇得只剩下睫毛了，眼睛里似乎躲著一只毛毛蟲。他低聲說道，“你要小心點哦，被黑白蟲附體的尸體找到你了，說明黑白無常就在離你不遠的地方。他們就要對你下手了！”說著，他蹲在了地上，掀開了老人的衣裳，用手指彈了彈老人的胸膛，又轉過頭對劉語成說，“死人心臟還跳的話，我就干不了活。我把它們逼出來，你不要告訴別人哦！”

劉語成還在理解他后一句話的意思。只見他拿出了一個針管，往老人心臟的位置上注射了一些東西。過了大概一分鐘，老人心臟部位開始起伏，很快，一些蟲子鉆了出來。

劉語成捂住嘴，那些蟲子有黑白相間的花紋，讓人聯想到黑白蛇。或許這些蟲子是剛剛孵化出來的毒蛇也說不定，不過仔細看，它們的頭是渾圓的，像小指的形狀，不像蛇那種三角形的頭。

“剛才他的心之所以會跳，是因為這些蟲子在心臟里蠕動。”中年人仍然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這些蟲子可是好東西，能讓死人動起來。哈哈……”說著，他將蟲子裝到一個玻璃瓶里面，走到外面去了。

劉語成又聽到一陣鎖鏈在地上拖行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他看了看窗外，陽光很明媚，不過心情很恐慌。

爺爺

劉語成逃出病房的時候，看到同學李友明正在跟那個中年人道別。中年人走后，他迎上去說道：“李友明，你認識這個收尸人？昨晚是你送我來醫院的？”

李友明轉過身，說道：“他是我叔叔李大恒。你突發急病，我們只好把你送到醫院搶救，可是大家都害怕承擔不必要的責任，所以都找借口溜走了。”

“我一個人在這個城市無依無靠，他們怎么能說走就走。”劉語成突然怒不可遏，心里有種說不清的失落。

“你要體諒大家。”李友明長嘆一聲，說，“你的病很麻煩。你昨晚的醫藥費還是叔叔李大恒先墊付的，哎……你還是叫家里人過來照顧你吧。”

李友明不知道的是，他無意中戳到了劉語成的痛處。劉語成的父母在幾年前的一場意外中離去了，現在家里只剩下爺爺，兩人相依為命，他又怎么忍心讓爺爺為自己擔心。不過事已至此，他只好打電話給爺爺。

爺爺接了電話，卻不說話。劉語成不斷地說：“爺爺，你怎么不說話？”電話里只是傳來爺爺熟悉的咳嗽聲，咳咳咳，夾雜在呼吸聲中，可他就是不說話。

手機里面突然傳來鎖鏈在地面拖行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像是宿命在撞擊。劉語成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們不要對我爺爺下手，要沖就沖我來……”

劉語成歇斯底里地喊著，過了一會兒，他才發現李大恒就站在自己背后。他嚇了一大跳，問道：“你站在我背后干什么？”

“不干什么？”李大恒笑起來的樣子像只兇殘的狼，“我剛才去停尸房的時候，遇到了兩個鬼。一個黑得像涂了石油，一個白得像涂了牛奶。他們對我說：‘劉語成在哪里？他爺爺有信要給他。’我就拿著信，過來找你了。”

“快把信給我！”劉語成大聲吼道。

李大恒掏出了信，遞了過來。劉語成接過信，覺得這封信充滿了鬼的味道。信上面寫著：孫兒，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知道你一個人在外地讀書，一定孤獨無助。所以我決定去你們學校，給你過一個最難忘的生日。我想給你一個驚喜，所以事先沒有通知你。我坐著火車往你們學校趕，結果在車上犯了一黑一白兩個鬼的大忌。我現在在他們手里，你按他們說的去做，一切才能得到解決……

斑馬路

“可是信上面沒有寫明讓我做什么啊？”劉語成看著爺爺的信，對李大恒說道。他越來越覺得這個李大恒有點不對勁兒。

“它們叫我告訴你。”李大恒板著臉，“叫你用鎖鏈去鎖兩個人，干完就沒你什么事了。鎖鏈在昨晚那個老人的尸體里。我帶你去拿。”

兩個人走到停尸房里面。一排鐵柜立在那里，像人的牙齒。李大恒拉開了一個柜子，說道：“打擾了！”又用眼神暗示劉語成走過去。

劉語成只好走到鐵柜前。柜子里面躺著那個老人，他的嘴里露出鎖鏈的一頭兒。

“你快點把鎖鏈拉出來啊！”李大恒焦急地說，“不能等了。你要是再遲疑，就見不到你爺爺了。”

劉語成閉上眼睛，將那根鎖鏈從老人的嘴里拉了出來。他似乎能夠聽到老人的五臟六腑激烈震蕩的聲音。李大恒發出一聲冷笑，從褲袋里拿出一個瓶子，說道：“這里面是黑色的蟲，你找到那個人之后，將它們倒在那個人的頭上。等上幾分鐘，然后用鎖鏈鎖住那個人的脖子，帶他到指定地點。具體姓名和地點我會發短信給你。”

劉語成接過瓶子，轉身跑出了醫院。一會兒，他收到了李大恒的短信。地點是一處民宅。

兩個多小時后，劉語成偷偷走進那處民宅，按照指示來到了床邊。床上有一個人正在沉睡，鼾聲如打雷一般。他突然很想看看那個人的長相，便打開了小手電筒，結果差點沒喊出聲來——床上的人正是他的同學李友明——那個昨晚送他到醫院的李友明。

劉語成趕緊走到外面，發短信質問李大恒。沒有想到李大恒只回了一句：他命該如此，你還是想想你爺爺吧！

劉語成渾身抖個不停，他在心里說道：“爺爺是我唯一的依靠……”

他折回床邊，拿出玻璃瓶，隨后打開瓶蓋，將瓶子里的東西倒在李友明的頭上。蟲子很快爬滿了李友明的臉，然后從他的鼻孔里面鉆了進去。鼾聲停住了，李友明的呼吸似乎也跟著停止。

劉語成只覺得頭皮發奓，心里被強烈的罪孽感襲擊著。不過事到如今，他只能掏出那條鎖鏈，鎖在李友明的脖子上。

李友明已經變成了行尸走肉，在劉語成的牽引下，朝外面走去。按照短信上面的指示，他們兩個走到了十字路口，停在了斑馬路中間。劉語成剛將鎖鏈解開，就聽到遠處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音。一輛車從前方疾馳而來，喇叭聲不斷響起。司機是個醉漢，完全沒有要剎車的意思。

他用力去拉李友明，可是李友明腳底像是生了根一樣，根本拉不動。他只能自己逃開。幾乎與此同時，那輛車呼嘯而過，將李友明撞飛了。

李友明摔倒在地上后，一只只黑蟲從他鼻孔鉆了出來，排著隊爬走了。

第二個任務

劉語成拿著那根鎖鏈，嘴里念著：“再鎖一個人，爺爺就沒事了。”剛才的事情就像噩夢一般，那一幕一遍遍地在腦海里播放，不過這也造成了他的瘋狂。

按照李大恒的通知，第二個任務是要鎖住那人，將他帶到窗口扔出去。劉語成很快找到了那個地方，偷偷走進了那個房間。床上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

劉語成走了過去，將床上的人扛在了肩上，走過去打開窗戶。就在這時，一種熟悉的感覺令他冷靜了下來。他慌忙放下肩膀上的人，又打開手機照在那個人的臉，然后他失聲喊道：“爺爺，爺爺……”

爺爺已經沒有了呼吸，只有心臟還在緩慢地跳動著。這時，劉語成感覺到門外有人在偷看，便轉身沖了過來，喊道：“李大恒，我知道是你！”他撞開了門。李大恒就站在門口，一臉悲痛的表情。

“你趕緊完成第二個任務吧，不然你會死。還有十分鐘，你趕緊完成吧。趕緊！”李大恒的臉上露出無助的表情。

劉語成的情緒一下子就失控了。他用盡全力掐住李大恒的脖子。李大恒的表情幾乎毫無變化，過了一會兒又說道：“你別費勁了，我本來就是半人半鬼。你趕緊把他扔到窗外，不然你會死得很慘。他已經死了，你把他扔到窗外，也不違反什么……”

劉語成放開了李大恒，大聲喊道：“爺爺是我唯一的依靠！我絕對不會那么做。”他轉身跑到爺爺身邊，就在這時，爺爺的臉上鉆出了一只又一只蟲子，有白色的，也有黑色的。

李大恒長嘆一聲，突然走過來，一腳踹在了劉語成的后背，氣急敗壞的喊道：“你這個兔崽子！一切都太遲了。李友明白死了，而你爺爺，也將死不瞑目！”

劉語成正欲爆發，李大恒拿出了一張合照。劉語成看著那張照片，問道：“你跟我爺爺認識？”

“他是我的恩人。”李大恒露出落寞的表情，又說道，“很多年以來，我就是半人半鬼。那兩個鬼用我的鮮血喂養尸蟲，有需要的時候，我們會放出尸蟲，讓它們鉆到他們身上，引導那些大限已到的人去死。當然，這些黑白尸蟲也有個好處，能夠讓尸體在白天還陽。我依靠這些尸蟲成了白天是人，晚上是鬼的東西，一直幫助它們做事。四個月前，你爺爺突然找到了我。他覺察到自己大限快到了，可是他放不下你。他求我幫他，讓他能夠“活”著，多陪陪你。我知道這將會觸犯那兩個鬼的大忌，可是我仍然幫助他，因為他是我的恩人。”

拯救

“你是說，爺爺在四個月前就已經過世了？”劉語成說著，心里被強烈的恐懼包圍著。他回想起很多事，在這四個月里，爺爺一到晚上就緊閉房門，而且一向如雷般的鼾聲也消失了。看起來李大恒所言非虛。

李大恒一臉哀傷，接著說道：“是的。他甘愿忍受黑白蟲的啃咬，為的就是多陪你一天，因為他知道你們相依為命，誰也離不開誰。不久前，他打算過來給你過生日，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兩個鬼已經發現了這件事情。我向它們苦苦哀求，最后，它們答應只要讓你鎖兩個人，通過了考驗，便放過你。這兩個人，一個是替你去死的李友明，一個就是你爺爺。我只恨自己不能泄露天機，結果功虧一簣了！”

劉語成伏在爺爺的身上，喊道：“不要走，不要走。我說過要掙很多很多錢，帶你去陽朔旅游。我們一起去吃比薩，不要走，不要走……”

李大恒背過身，偷偷的抹眼淚。過了一會兒，他走來拍了拍劉語成的背，說道：“現在，只有你活著，才能告慰你爺爺的在天之靈。還有一個方法的，我們試一下。”

劉語成盯著李大恒的臉。那張臉依舊如豺狼一般，帶著狡詐兇殘的表情。盡管心存懷疑，可是劉語成知道自己沒有選擇，只能點了點頭。

李大恒坐在地上，掀起右手袖子，然后用左手抓右手上的肉，很快就撕下一大塊，露出白色的骨頭。劉語成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向后挪了挪身體。

李大恒遲疑了一會兒，猛地將自己的手骨折斷了。在那一刻，周圍的空氣似乎凝固住了，劉語成幾乎不敢呼吸。過了一會兒，李大恒手骨上的斷裂處，爬出一只蟲子。它看起來沒有什么特別的，不過頭部是墨黑色的，身體是純白的，與之前那種黑白紋相間的蟲子有明顯的區別。

劉語成很想逃跑，可是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李大恒用左手捉起蟲子，放在了劉語成的身上。那只蟲子很快爬到了劉語成心臟的位置上，猛地鉆了進去。

劉語成發出歇斯底里地喊叫聲，暈了過去。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劉語成才醒了過來。此時，李大恒早已經不知去向，連爺爺的尸體也不見了。

劉語成站了起來，走出了房間。外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像一條深不可測的隧道。他走了幾步，忽然發現走廊盡頭站著一個黑得像炭的人。

他趕緊往回跑，一直跑到廁所里，洗了一個臉。這時，他注意到前面的墻白得可怕，走近一看，才發現上面爬滿了白色的蟲子，并且這些蟲子竟然組成了一個人形。他正在奇怪，一只手從墻里伸了出來，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只過了幾秒，一個人從墻里走了出來，原來那個人是整個鑲在墻里的。

“白無常！”劉語成的腦海里閃過這三個字。眼前的這個人，白得像涂了牛奶。身上每一寸都被白色的蟲子覆蓋。

尾聲

劉語成奮力掙脫開，朝門外跑去，剛跑了幾步，就撞到了一個東西。他還來不及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脖子就被一條鎖鏈鎖住了，被往外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