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博物館里,身著西褲的男人微探著身子專心瀏覽著眼前的展品;大學堂里,白人先生被一群學生簇擁著手舞足蹈比劃著;女學教室里傳出清脆悅耳的讀書聲;盲啞學堂里,孩子們專心擺弄著“特有”的學習道具……如果讓你猜,會否覺得這是中國某個城市當下的景象?是的,它確實很像,只不過這是20世紀初的濟南。
了解那段歷史的人知道,那個讓參觀者連連驚呼的博物館,是濟南1904年建立的用于宣傳西方基督教的廣智院;那個身著西褲的男人,是1904年第一批官派負笈東渡的歸來留學生;那位被學生們簇擁著的金發老師,是1907年來自德國、美國、英國等國家的16位外籍教師中的一位;那座傳出清脆悅耳讀書聲的學堂,是建于1904年的第一所只招女生的南關女學;而那座敞開校門迎接盲啞孩子們的,則是創辦于1905年濟南第一所盲啞學校。
第二次誕生
回翻歷史的厚重書卷,濟南的自開商埠在其文化層面的影響中被贊譽為:使久被專制思想壓制的傳統文化,在中西文化交流碰撞中得以恢復;吐故納新的生命機能,在向現代城市轉變的文化旅途中重現光輝。或者再明朗一點,透過艱澀的教科書紙頁,去遙望那個百年前剛剛開埠的濟南。我們看到的,是明溥書局里忙碌在西式鉛印石印工作臺上的技術工人;是廣智院里對西方天文、地理、生物、化學等滿懷好奇的濟南市民;是第一批被選為官派負笈東渡者的留學生們踏出濟南時昂首挺胸的志在必得;是大學堂里那些說著洋文的新進外籍教師……而深藏于這些表象之下的,是濟南的文化及教育在與西方新進文化的劇烈碰撞中所擦出的火花。
隨著濟南的開埠,不僅國內外的商人可以自由地出入這座城市,外埠文化也隨著人員的流動一齊沖進了城門。位于南關山水溝的濟南第一座博物館——廣智院,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誕生的。廣智院由英國基督教傳教士懷恩光等人修建而成,這座以宣傳西方基督教為主要目的的山東基督教大學的社會教育機構,為濟南人帶來的不僅僅是新鮮的宗教種類和教義,更帶來了時屬西方的先進科學與理念。現代文明與封建社會的巨大反差,在這個城市一經登陸,便激起了巨大的反思與改革浪潮,首當其沖的便是教育體制。于是1904年,第一批官派留學生帶著20萬濟南官民的新奇和憧憬,踏上了負笈東渡的留學之旅,邁出了主動學習西方先進技術及理念的第一步。
也是從這一年起,剛開通不久的津浦鐵路與膠濟鐵路,陸續為濟南拉來了幾位特殊的常駐訪客——來自德國、英國、美國、日本等國家的外籍教師。西方的城市輪廓、發展理念、教育模式、科技產品、社會狀態等等,經他們之口于他們之手,直接落地于濟南的中心——有學識、敢于創新的年輕人心里。與此同時,一種更為完整和先進的教育體制也在這場西學東漸之風里日臻完善了起來。
1905年,新式教育開始蓬勃發展,盲啞學校、社會教育經理處等一系列更貼近百姓、尊崇平等人權的教育機構陸續設立。1915年,深受西方教育理念影響的蒙養園出現,標志著一種有別于傳統教育模式的新興學前教育在濟南日漸興起。20世紀初的二十幾年里,在日益濃厚起來的西學氛圍中,濟南逐步形成了一套從蒙養園到大學的新型教育體系。
西學余味
文化教育上的西化,經過時間的發酵,開始不斷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最直接的便是飲食。
1904年,一個名為石泰巖的德國人在經一緯二路開辦了濟南第一家以其名字命名的西餐店。習慣了用筷子吃飯的國人,不由被餐桌上擦得雪亮的金屬刀叉晃得眼前一亮。于是,這個原本用來為駐濟德國商人和鐵路工程師服務的小餐館,因為達官貴人們的青睞,搖身一變成為了省城一個重要的社會交際場所。
與此同時,經常出入這里的人們似乎察覺到了長袍馬褂與紅酒甜點間的微妙不和,于是連同衣襟也跟著逐漸西化。盡管當時大部分的商人仍習慣性地在著裝上恪守舊制,但曾經出洋留學的人已經開始身著西服出入中外社交圈。對新款式嘖嘖稱奇的濟南人,在積極變裝的同時,也開始從理念上向西方靠攏。
第一個表現便是公共浴室的開設。不論是西餐館的興起還是西服的流行,逐漸摸到西方旋律的濟南人開始更加仔細地審視對比之下的不足。“家居之人多不備盆,且無熱水器具……昔有人譏女人終身只浴三次”雖有夸張,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濟南人的生活。但囿于當時的經濟條件和居住環境,這樣的生活也被習以為常。隨著西方文明的沖擊以及開埠帶來的經濟發展,個人的儀容整潔也隨之引起了更多人的重視。公共浴室的設立,使得許多濟南人的洗澡問題得以解決。據1924年齊魯大學社會學系濟南社會調查報告統計,不僅普通市民,甚至監獄里也開始為囚犯提供洗澡設施。
第二個表現是人們對西醫的認可。習慣了中醫的望聞問切、草本良藥,西醫手里的手術刀和糖衣藥讓國人感到驚奇。熊月之在《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中指出:中國人接受西醫經歷了“疑忌—接觸—試用—對比—信服”五個環節。隨著1911年山東基督教共和大學醫科的設立,以及1923年天主教若瑟醫院的成立,濟南人對西醫的態度由最初的疑忌逐漸轉為了信服,并最終形成了中醫為主體、中西醫并存的局面。
被改變的還有人們的精神層面。現代化的明溥書局的出現大大加速了文化傳播的進程。1907年,著名的商務印書館在濟南設立分館,逐漸繁榮起來的出版行業帶來的不僅僅是商業上新形式的出現,更為濟南地區科學的普及和知識的傳播奠定了良好的物質基礎。本就推崇知書達理的濟南人開始透過散發著油墨味的書籍,更為快速和直接地接觸近代的思想和文化。1909年的大明湖沿岸,仿照著名藏書樓寧波天一閣建筑樣式的省立圖書館建成開放,刺激了濟南文化的又一輪蓬勃發展。在省立圖書館里看書讀報,或者去廣智院博物館里參觀瀏覽,在傳統與西學的雙重推動下,濟南的文化傳播工作走在了全國的前列。
不僅如此,1913年基督教青年會以及1924年隨之而起的基督教女青年會的成立,不僅僅昭示著越來越多的濟南人對外來宗教的認可,更顯示出人們對以基督教為主要宗教信仰的西方社會,以及來自西方的發展模式、科技成果、思想文化的接受及認可。
如今行走在濟南街頭,依然能夠發現這些啟蒙時期留下來的文化印記:齊魯醫院內,被省政府定為山東省第二批重點歷史文物保護單位的廣智院還在;建于1923年的天主教若瑟醫院,現已更名為濟南市第二人民醫院;位于經四路的禮拜堂依然屹立。偶爾路過,還能碰到剛剛結束禱告,從禮拜堂內走出的老年人。
在國際交流已經逐漸普及化的今天,濟南與西方的聯系已經鮮會讓人興奮或談論;人們已經習慣了西餐的味道,并可以熟稔地在全英文酒單中挑出合適的酒;人們也早已習慣了周圍那些有別于傳統風格的西方建筑,并對其發表一番評論。
但或許在某個瞬間,當你看到背著書包去上幼兒園的孩子,看到被推進急診室搶救的病人,聽到教堂里傳出的管風琴和贊美詩,看到出國留學生在機場跟家人擁抱告別,你是不是也會想起它們起初的模樣:那時候的幼兒園還被稱為蒙養園;那時的西醫還沒有被大多數人認可和接受;那時的懷恩光還在皺著眉頭思索怎樣讓廣智院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那時第一批踏上東渡之旅的留學生連同20萬濟南市民,懷揣的那份對未知的期待……
(感謝濟南市檔案局<館>對本專題的大力支持。除注明外,本專題所有圖片均由濟南市檔案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