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發生了兩件激起民憤的事,一個是《富春山居圖》上映,一個是中國足球1:5慘敗泰國。它們帶來的話題排山倒海,日夜不歇,在國際關系錯綜復雜、四大銀行鬧起錢荒的大局勢下,悍然占據了輿論風暴的中心,最終在一片聲討中爛掉了。當然,這么說并不準確,它們本來就很爛,人們又偏偏習慣了一直談論爛的東西,談到話題也爛了,一聽就想吐為止。
越爛就越受關注,如蠅逐臭,讓丑的東西創造社會價值,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中國足球的爛由來已久,逐漸發展成一個高度成熟的群眾發泄通道,不少人下意識里盼著它能再爛一點,當然這很難。中國電影與中國足球稍有不同,它時而正常時而無望,但眼下這種競相花大成本拍爛片的現象,確是近幾年電影市場大熱之后才出現的。
《富春山居圖》就是一部在奇怪的環境下拍出的奇怪電影,然后它奇怪地取得了票房佳績。這比電影更加離奇的過程有助于我們讀懂今天的中國。
影評人全部唱衰,軟文無人敢接,都無大礙,只要罵聲別出心裁,照樣維持著話題的熱度。在影院里身先士卒的網絡紅人們沒等看完就掏出手機編了各種好玩的段子,讓你拍桌大笑,意猶未盡,最后他們還不忘提醒你,可千萬不要去看啊。但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句話的效果相當于“未滿18歲禁止入內”。種種這些,使得《富春山居圖》猶如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讓人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不看會遺憾”的窺探欲與緊迫感。
爛片的調子定了,觀眾心里邊早跟明鏡兒似的——他們不是要看電影,而是為了買到一個電影話題,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地你情我愿了。華誼兄弟的王中磊說,花30塊錢看一場《富春山居圖》,能聊一星期,值了。這確實值,觀眾從一部難以形容的爛片里所獲得的在人群中的認同感,以及智力上的優越感是難以被量化的,就像大家看國足踢球時通過對比總能反襯出自己在人格上的高大。
社交網絡給這些看完電影的年輕人提供了消費共同話題的場所,電影的好壞倒成了次要問題,重要的是能夠一起品頭論足、一起揶揄調侃。因此人見人罵的《富春山居圖》是個爛電影無疑,但它也是個好談資,3天破億自在情理之中——端午假期的黃金時段,電影院里它獨自開放,沒有噱頭上過硬的對手,天時地利再加上另類的人和。
觀影文化發展成了這樣:常備一顆準備吐槽的心,好像只有在吐槽中才能忘了它的爛,只有先拋棄了對它的尊重,才能啞然失笑。浸泡在這樣的大眾文化里,精神生活的高地被娛樂占領了,娛樂生活的高地被吐槽占領了,人們養成了吐槽的自覺性,但是忘了審美上的自覺性。
電影在今天之所以這樣有群眾基礎,我猜并不是因為需要,而是因為年輕人的線下生活實在貧乏。看電影幾乎是年輕人唯一消費得起的娛樂項目,尤其是對于學生,約會差不多就意味著去看電影。
這些年在國內有一個很明顯的趨勢,就是當一件事發展到無路可走的時候,資本的介入會改變一切。當資金量達到一定規模,怪力亂神的情況就發生了:它在市場上頃刻變得呼風喚雨、路路暢通。中國電影是,中國足球也是。在電影的牛市里,過億的投資可以擺平院線的檔期,推牛糞上席;中國的足球聯賽被人遺忘的時候,重金打造的俱樂部又搖身一變成了亞洲頂級。
資本成為新的王權,它決定了大眾的審美和趣味。但資本的下一個目標還是資本,在有審美自覺性的商業社會,這可能帶來不斷優化的美感上的愉悅;可在沒有審美自覺性,尤其是在品質優劣隱然難辨的市場中,大眾的趣味難免走向失落。
崇尚資本而鄙棄精英,帶來的直接后果是精神出路的困境。表面上看似乎人們熱愛審丑,但本質上,是你無可選擇。當電影院的各個影廳都在放著《富春山居圖》的時候,你沒法看到別的——或者走進去接受爛片的洗禮,或者站在門外,聽別人談論一個陌生的話題。只好默念著叔本華的那句話,要么庸俗,要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