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哪個我所知道的人真的實現了中國夢,我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會是郭敬明。因為我聽到的幾乎所有關于中國夢的描繪都是飛黃騰達,至于過程,要奮斗,至于如何奮斗,采取什么樣的手段,就少有人提了。以此來看,郭敬明無疑是一個最典型的案例,甚至可以說相當的正面。
作為一個年少成名的幸運兒,郭敬明的種種傳聞和經歷已經成了這個時代青少年們的背景知識,他一直維持著適當的曝光度,出道后做的每一件事都輕而易舉地引發爭議,卻又被人記住。他的作品銷量一時無兩,粉絲萬千,可在粉絲之外,人們似乎對他頭頂著的作家頭銜并不太認可——作家不應該只會寫給中學生看的暢銷書。然而眼球經濟的吊詭之處就在于,是否是個合格的作家于市場無足輕重。瞧不上也罷,聲討也罷,都能創造收益,排山倒海的罵往往能創造排山倒海的收益。郭敬明則善于在人們的罵聲中汲汲營營。他勤奮、低調,受到質疑時又總是緘默不語,不斷讓人們生發出新一輪的崇拜和恨意。
現在他帶著電影作品來到了大屏幕,沿襲著小說中的套路,所描繪的還是一大群鄉鎮風貌的富二代,名牌、夢想、愛情,矯情一切能矯情的,狗血一切能狗血的,票房當然極其可觀。
就在社會的注視中,郭敬明成為一個有錢人。鋪天蓋地的非議聲中,一個無法撼動的事實是,他成功了。于是人們開始研究,開始探討,郭敬明是怎么成功的?寫作者可以是企業家嗎?結果大家發現,郭敬明不過是做了大家都不愿意做的事情——認真地安慰那些處在懵懂惶惑時期的大腦,少男少女們的茫然是他營收的來源。他和這片土地上的很多成功企業家一樣,吃準了廣大的低端市場,只是文學作品的低端具有隱蔽性,至少從定價上看,它們并不便宜。
沒有人這么做是因為文人普遍是市場冷感的,他們又總有身段不愿意放下,可郭敬明愿意。他天然地擁有市場基礎,并且他是一個細心、努力的人。他分清了什么是主要矛盾,什么是次要的,他知道對于青少年來說,市場其實很簡單。而對于他來說,文學作品本身的好壞實在是件小事,而它是不是迎合了最大面積的受眾,能不能帶來上億元的收益,才是大事。賺錢已經不是迫于生計,而成為一種生理需求。他是商人,不是作家,有頭腦,可是沒情懷。
然后像那些我們耳熟能詳的勵志故事一樣,郭敬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非議,忍耐了多少次折磨,然后他成功了。他絲毫不介意外界的批評,只牢牢地抓住主要矛盾。而對于其他的,他完全放棄,關于文學的價值判斷,在他那里,沒有價值。
市場的偉力在改變人們的判斷。我身邊有不少在年輕時被郭敬明激怒的朋友,如今已有不少人持這樣的觀點:他們覺得郭敬明應該一分為二地看,抄襲固然可恥也無可容忍,但他成為一個文化富商,完全依靠市場競爭而立足,足以說明其能力和做法是值得肯定的,這是文化產業的出路。類似的聲音越來越多,讓我隱隱感覺有些奇怪。這想法當然比全盤肯定和全盤否定要來得科學,但是那“值得肯定”的一部分,在我這個文化保守主義者看來,仍然是有待商榷的。
一個人如果對文字只是擅長而沒有虔誠和熱愛,只當成產品和工具而對作品的審美無所追求,我認為這有合理性,但無論如何也沒有那么“值得肯定”。因為我相信,一個熱衷于寫出好作品的人,他心中的“大”和“小”與郭敬明一定不同,在寫作這件事上也一定有更體面、更高級的賺錢方法。這是一個寫作者應該相信的事情。
我們簡單地把有效的當作對的,是在中傷文學。以市場來判斷作品,說到底是一件荒唐事。郭敬明是了不起的創業者,但沒有必要大加推崇,更不值得寫作者效仿。如果寫作者都只為市場服務,那文學完了,市場也完了。這就像我們看到一個人努力、認真,然后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就以他為標桿,樹立榜樣,那么生產毒牛奶的企業家也可以去高校里四處演講。所以我認為,一個人在為什么而奮斗,是不是在讓人們變得更好,對這個世界是不是充滿善意,這些少有人提及的方面同樣重要。我能理解郭敬明式的成功,但我可能永遠都無法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