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柔腸,軍人用情詩打動女學生
1953年,在一位夜校老師的介紹下,軍人出身、很有些文采的父親,認識了美麗的、有大好前途的母親。她18歲,他長她7歲。她的父母強烈反對這門婚事。那時軍隊還實行供給制,年輕軍人每月只有10幾塊錢津貼,她的母親常念叨,嫁給一個窮當兵的有什么好?但礙于老師的情面,女學生勉強與軍人交往起來。
軍人的他一眼就被女學生的美麗所吸引,聰明才智也找到了用武之地。他送給女學生一支名牌鋼筆,又用自己那不名牌的筆開始寫情書。他的情書全是文采飛揚又情感熾熱的詩。在情書中自比哥哥,管女學生叫小妹。他用了軍人打攻堅戰的戰術,集中了優勢兵力和炮火,用大量情詩對小妹狂轟濫炸。
在收到數不清的情詩后,小妹終被打動芳心。軍人成功地占領了愛情的城堡。
這個小妹就是我的母親,而這個“哥哥”正是我的父親。
婚禮時刻,新娘15萬倒貼郎君
父母終于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他們選擇了10月1日舉行婚禮。白天,母親打著紅色腰鼓走在國慶游行方陣第一排,鼓聲敲打著新生共和國的喜慶,也敲打出她即將做新娘的歡悅。晚上,婚禮在父親軍營的禮堂舉辦,大紅喜字映襯著一對新人羞澀而又幸福的臉。
母親到底嫁給了一個“窮當兵的”,婚禮前,父親放下尊嚴向母親借了15萬,折合現在的人民幣也就是15塊錢。母親笑話父親連媳婦都娶不起。父親抱住母親鄭重承諾:我會用一輩子來補償你。
軍人的父親一諾千金,真的用一生來補償了他最愛的女子。
那時生活雖清苦,但小夫妻日子過得恩愛甜蜜。父親的兵營在郊外,母親的工廠在市內,上下班來回要步行兩個多小時,但她并不覺辛苦,因為那長長的路上有“哥哥”的陪伴。父親每晚下了班都會不辭辛苦地走一個小時去接母親。工廠大門對面有一盞路燈。每次母親一出門,必定會看到一個軍人站在燈下。天長日久,那身影便站成了雕像,永遠地刻在了母親心上。
父母結婚第二年,母親懷上了我的姐姐。那一年,我家這座城市遭遇了一場大暴雨,城市一片汪洋。父親對母親說,“這么大的水工廠肯定不開工,你千萬別出門,好好在家呆著。”
父親走后,母親坐立不安,積極上進且又是勞模的她,覺得身為共青團員,沒接到通知怎能擅自曠工?于是給父親留下一張字條,“我去單位了,不要找我。”便挺著6個月身孕的大肚子離開了家。
單位果然不開工。下著大雨的天氣很冷,母親便和幾個工友去了有烤箱的車間取暖。那一天,因洪水和暴雨她便沒回家。
下班回到家中的父親看到字條急壞了,冒雨趕去母親工廠。值班的人并不知母親留在了廠里。父親便又跑去岳母家打探,當然撲了空。他的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荒涼的郊外是一片亂葬崗,沿途幾個廢棄的窯坑已被洪水灌滿。他以為母親必是在暴雨中遇了難,立刻抄起一根木棍,發瘋似的挨個在窯坑里打撈,期望能發現母親的尸體。淚水和著雨水打濕了他的軍裝。
那晚,哀傷的父親腳步踉蹌著回到軍營,徹夜未眠。第二天,當回到家的母親打開門的一瞬間,已經絕望的父親揪了一夜的心總算落回到原處。他一把將母親緊緊抱住,流著淚說:“我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
愛情依舊,37封家書表白愛意
我姐姐出生幾個月后,父親被派往南京軍事學院學習。不到兩個月里竟給母親寫了37封信。
像大多數人一樣,花前月下后,父母就開始了婚姻的瑣碎與鍋碗瓢盆。他們爭吵過,孩子般地互相賭氣,背轉身誰也不理誰,但只要轉過臉,就又相互牽掛著對方。
母親在父親眼里是永遠長不大的小妹。他寵愛著小妹,恨不能天天捧在手心里。母親愛看書,常看得入神而忘記做飯,甚至爐火滅了也不知道。而父親下班回來看到這情景從不發火,而是讓母親到一邊去看書,他接著把飯做好。
母親每次懷孕,妊娠反應都很劇烈,父親每每端著做好的飯,焦急地祈求母親吃一口,只要母親吃,他就像個孩子似的高興得又笑又唱。他們的恩愛,羨煞大院里一眾家屬,都說母親找了個好男人。
在有滋有味的日子中,他們并不覺得婚姻漫長,半世紀也不過是轉眼間。
災難突降,葬禮與金婚慶典同辦
在父母的金婚日即將到來這一年,父親突然被確診患了癌癥。母親的內心受過怎樣的煎熬無人知道,她的體重比父親更快地下降了。
知道無法留住父親,我們幾個子女都在想,無論如何要讓父親活到與母親慶祝金婚那一天。金婚在此刻已不只是婚姻紀念,而是父母一個關于生命的希望。而能夠留住父親生命的只有他的小妹。
我們開始各自暗中絞盡腦汁,琢磨如何讓父母的金婚過得不同凡響。回家探親,我悄悄從相冊里翻出父母年輕時的照片拿回北京,到最著名的老字號照相館制作成了婚紗照。在電腦特技處理下,時光仿佛倒流了50年,照片上的父母成了一對美麗英俊的新郎新娘。
就在此時,妹妹打通了我的手機,讓我盡快親手寫一句祝福父母金婚的話,說要給爸爸媽媽一份禮物。看著照片上年輕美好的父母,一句最普通卻又最能表達我此刻心愿的話涌出來,“惟愿親愛的爸爸媽媽,風風雨雨常相伴,攜手再走50年”。我立刻寫在紙上,特快專遞給妹妹。
妹妹那里也在緊鑼密鼓地忙著。她翻出我父母各個時期的照片,請人印在一面巨大的金屬板上。此時的父親卻等不及和母親共渡金婚了,我被姐姐的一個電話叫回了家。
父親已住進醫院,病情惡化令他時時陷入昏迷。當他睜開眼睛時,我立刻把那張婚紗照舉到他面前,故意用輕松的語氣問他:“爸爸,你看你和媽媽漂亮吧?”
父親看到我肯定很高興,只是已無法表達這種心情。他望望我,又瞟了一眼我手中的像片,他的眼睛突然睜大了,里邊有異樣的光彩流出來。好一會兒,輕聲問一句:“那是我們啊?”“那當然!”父親喘息著閉上眼睛。僅過了幾秒鐘又睜開眼,望著仍舉在他面前的照片認真看著,輕聲說:“真好看。”
妹妹請人制作的巨大相框就擺在父親床前,足足占了病房一面墻。她悄悄告訴我,怕爸爸來不及回家看了,所以抬到醫院來讓他高興高興。
相框里好像裝著我們一家人的歷史。父母從青絲走到白頭,而我們幾個孩子也從幼年長到了中年。一對夫妻的恩愛光陰躍然呈現。 除了照片,相框上最顯眼的部分,是兩側長長的對聯:
半世紀牽手,養兒育女,柴米油鹽,苦也恩愛,樂也恩愛,磕磕絆絆終不悔;
五十年同心,事業家庭,酸甜苦辣,哭也甜蜜,笑也甜蜜,風風雨雨永相隨。
妹妹說,當她站在灶臺前,一邊炒菜一邊搜腸刮肚地尋找最能表現父母夫妻恩愛的詞句時,手中的鍋鏟提醒了她。她忽然想到,所有相愛的夫妻一生的日子,其實不都是柴米油鹽的日子嗎?于是當場寫下了這幅對聯。
可無論我們如何想挽留父親的生命,病魔還是毫不留情地帶走了他。當父親停止呼吸那一刻,離他和母親的結婚紀念日只差22個半小時。
布置靈堂時,家中所有東西都蒙上了白布。當這個紅色相框也被用白布蒙上時,平時待人和善的母親突然聲音提高了8度,“快住手。”大家全愣住了,不明白母親什么意思。她也不解釋,只是執意要把白布取下。
在一片白色中,紅色相框與葬禮的肅穆氣氛很不協調,卻更加重了葬禮的悲涼。相框上方的題頭和兩側的對聯都提醒著人們,這是一對夫妻的金婚紀念。很多來賓都在第一眼看到它時流下了眼淚。
母親把我帶到臥室,換上一身新衣服,說:“今天你們爸爸穿新衣服了,我也跟他一塊穿新衣服。”又拉開床頭柜的抽屜,拿出一條黑色項鏈交給我,說:“你幫我戴上吧。這是你爸爸最喜歡看我戴的一條項鏈。” 母親平靜極了,沒流一滴眼淚,我的眼淚卻灑滿胸前。
黑色的項鏈在母親的頸上閃著光,母親問我:“你看我像不像新娘子?”我哽咽著擠出一句話:“像,像極了。”母親滿意地笑了,說:“我不哭,我不能讓你爸爸看到我的眼淚。”
一身新衣、頸戴項鏈的母親走出臥室,平靜地站在大家面前,宣布道:“今年是我和孩子爸爸結婚50周年,他沒趕上。今天,我們的金婚慶典和孩子爸爸的葬禮一起辦。”
所有來賓都震驚了,哭聲頃刻間灌滿房間。
愛情延續,金婚對聯寫進了熱播電視劇
沒能與父親共度金婚,成了母親永遠的痛。
3年過去了。2006年即將結束時,北京電視藝術中心負責宣傳的王朝寧打來電話,說中心副主任李俊明想約我給他們的一部戲寫幾篇文章。當時的我身體狀況有點糟。就在我猶豫不決時,王朝寧告訴我,這戲的名字叫《金婚》。
我胸口當即隱隱刺痛起來,卻一口答應了。
李主任請快遞公司送來了有“金牌編劇”之稱的王宛平編寫的劇本。我翻開了劇本,看到該劇采用編年體方式,將一對普通夫妻50年的婚姻生活細節表現得淋漓盡致。王宛平用女性的細膩寫出了一對平凡夫妻的浪漫和甜蜜。
一陣溫暖涌遍全身,我想起了我的父母。于是帶著劇本和一堆藥住進了劇組。
在采訪此前導過《北京人在紐約》此后又導過《甄嬛傳》的導演鄭曉龍時,我給他講了我父母的故事。
鄭導顯然是個非常感性的人,被我講的故事打動了。我話音剛落,他就與我商量:“能把那個對聯貢獻出來嗎?”
在那樣的情境下,我甚至忘記應該征求一下妹妹或母親的意見,當即取出手機,將這個存在手機里整整3年的對聯一字一句念了出來。鄭導拿起筆,認真地寫在了一張紙上。
10天后,我結束采訪離開了劇組。
2007年1月18號,是《金婚》一劇殺青的日子,我再一次應邀來到劇組。
走進一間西餐廳二樓的拍攝現場,眼前的場景讓我登時愣住。一幅巨大的金色喜字兩邊,是同樣巨大的一幅紅色對聯,內容正是我妹妹編寫的。我的眼睛濕潤了,問正忙著檢查現場的道具師王玉娥,“您知道這對聯的來歷嗎?它是我妹妹為我父母的金婚寫的,可我爸爸卻沒能趕上金婚紀念日。”
善解人意的王老師忙安慰我別難過,說老人地下有知肯定能看到。
開始拍戲了,我坐在角落里看著演員們在場上演戲,本該興奮的我心情卻無比憂傷。一切都那么富有戲劇性,我的父母沒能慶祝他們的金婚,而我卻坐在這里看一場盛大的金婚典禮。
當穿著白色婚紗的蔣雯麗與西服革履的張國立坐在金色喜字前,聽兒女們為他們念對聯時,我一時神思恍惚,不知身在戲里戲外,便掏出手機給妹妹發了個短信:“我正在《金婚》劇組采訪。此刻他們正在念你寫的那幅對聯。我很難過,想起了爸爸媽媽那個和葬禮一起舉辦的金婚。”
戲拍完了,有人給蔣雯麗送上一束花。大家這才知道,今天竟也是蔣雯麗的結婚紀念日。接過鮮花的蔣雯麗當場感動而泣。原來不論是凡人還是明星,每個人都渴望有一個生生世世牽手的愛人,渴望一場金婚啊。
制片人敦淇特意來謝我,說我提供的對聯給他們的戲添了精彩的一筆。我卻跑去感謝導演鄭曉龍,謝謝他給了我父母一個他們沒能完成的金婚慶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