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五年,蕭先生從洛陽去往南陽看望友人。途
經南召縣某座小橋時,突遇陰云蔽日,大雨傾盆,被淋
得如同落湯黃雞。正發愁時,看見橋的拐角有一家小竹
館。
蕭先生慌忙跑進竹館里,竹館老板是個荊釵布裙的
老婦人,看見人來,趕忙微笑著迎出來,擱下酒碗,滿
滿斟上一碗糯米酒,一時馨香四溢。
正在這時,橋那端又有一個警察打扮的人匆匆奔
來,滿頭雨水,一眼看到竹館,不由分說走進來,皺著
眉頭高聲大喊:“婆子,婆子,快來碗酒!”
老婦人趕緊給他斟了碗酒,笑著問道:“差爺,您
這是為什么事奔波,這么匆忙啊?”
警察嘆了口氣說:“唉,別提了!還不是因為這場
大澇!這連綿大雨可害死我了。”
老婦人:“唉,說起來,這雨都下了一兩個月了!
前幾天,我家老漢挑了酒水進城販賣,看見護城河的水
都要滿過城墻了。”
警察:“如今上頭急得坐立難安。政府宣揚說的
是不信鬼神,可縣長大人這都不知道偷偷拜了多少菩薩
了,百般施法,都不見效。”
老婦人聽到這里,一臉憂愁:“差爺,這雨再不
止,恐怕今年田里的莊稼得顆粒無收了。”
警察:“誰說不是呢。這不,縣長又不知從哪里
請來了一個什么降龍道士,開壇做法停雨,天天鬧得警
署、機關里雞犬不寧。”
“靈驗不?”老婦人問。
“呸!靈驗個屁!”小警察大罵,手里那根黑色
警棒捶得酒桌“梆梆”作響,“提起這個我就火冒三
丈!!他開壇至今,人力、物力耗費了不知多少,將咱
一群大老爺們當牲口使喚,大半個月過去了,半個太陽
的影子都沒看見。縣長大人也起了疑心。結果他又說,
是因為他一樣重要法器沒帶在身邊,所以馭龍不住,這
才不得停雨,需立刻派人去取。大老爺就派了我,還要
七天之內務必趕回。這一趟差,我日行夜行,一個囫圇
覺也沒睡過!”
老婦人笑道:“如果真取回法器,讓那位道長停了
雨,解救了南陽大澇,也算是差爺為百姓做了一件美事
啊。”
“美事?怕又是白跑!”警察憤憤,“我按那人
的指點去他道觀取了法器,因天晚了就在觀里借宿了一
宿。夜里解手,聽見兩個道童屋內閑聊。一個說:從前
只有求雨的方法,為什么從沒聽見師父說過止雨的方法
呢?另一個說:傻子,如求止雨,開壇做法,拖個十日
八日,總能趕上一場天晴唄。如不巧像師父這次,總不
見雨停,還可以推說缺少了法器,這樣就又可以拖延些
日子。總之,雨不停是事出有因,雨停了就是我們的功
勞!你倒說說,這群騙子,怎么能指望他們停住這雨
呢?!”
一旁的蕭先生聽到這里也忍不住搭話了:“說起
輕信巫術方士,我這也有一個故事!我家鄰舍鄭老爺,
常年在外,妻子不守婦道與人有奸。前幾日他突然提前
回家來了,弄得奸夫無處躲藏,兩人在屋中嚇得發抖。
這時,管家的老婆卻幫著想了個主意,叫那奸夫赤身散
發,大搖大擺地當著眾人面走出了大廳。鄭老爺大驚,
趕緊問家人,這是什么人?結果家人都串通好,異口同
聲說什么也沒看見,難道是老爺撞了什么精怪了?結果
鄭老爺就請了法師,天天在家做法除妖,鑼鼓喧天,吵
得我連書也看不下去,只好去朋友那里躲躲清凈。如今
聽差爺您說,縣里那個道士怕也是個騙子了,不知道城
中大雨何時能止,只可憐了一縣的百姓。”
說著說著,蕭先生臉上露出十分哀婉的神色,連連
嘆息:“所以說,這世上哪有什么精怪作孽,不過都是
騙錢罷了。就像那奸夫將衣物通通丟在鄭老爺家后院的
那條小溝里,那道士早發現了,可就是不說。”
酒肆的老婦人在布裙上搓了搓手,對蕭先生道:
“聽先生您這樣一說,我倒記起一件舊事,也是老
輩人講的了。好像是幾十年前,南陽縣一個新上任的知
縣,在縣衙后的溝渠里挖出一塊巨石,上面雕梁畫棟,
刻著整個南陽的地貌。他本來以為是件玩器,便閑置在
書房里,結果不想南陽之后大旱連連,半年不見滴雨,
四處草木枯黃,連井水都要干了。那時,南詔住著一位
高人,是精通玄學巫術的,知縣找到他,請教求雨的辦
法。高人說:如今大旱甚重,也來不及找塊大石精雕細
琢了,趕緊用陶土塑一個南陽的模型,重新丟回縣衙后
的那條溝渠里,或可抵擋。知縣這才發現,原來那條小
溝竟是地穴,他挖出的是庇佑風雨的鎮器。據說當時巨
石曝露一百八十三日,大旱連綿一百八十三天。如果這
個傳說不假,現在去縣衙舊址的那條溝渠看看那巨石是
否還在,沒準還能解了一城的災禍呢。”
警察聽罷,愁眉大展,笑著擺擺手說:“真有這樣
的辦法,我這就回去稟報局長去!”
警察話音未落,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大喝:“大
膽獐妖,光天化日,不得傷人!”
三個人聞聲回過頭去,看到一個濃眉朗目的少年道
士,左手持一柄寶劍,右手拿一柄銅鈴,神情凜然。
突然間,荊釵布裙的老婦人竟變作一只獐子噌的一
下竄入樹林里去了。
小道士這才放松了精神,對身邊的兩個人說道:
“你們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我已在林中觀察了半
晌,那個婆婆不是人,是個修煉了五百年的獐子精,如
果不是我識破她,恐怕她要對你們不利呢!”
警察笑著說:“正聊得有趣,你卻把她趕走了,真
是掃興。”說罷,凌空一躍,化作一只老鷹,飛走了。
蕭先生驚得目瞪口呆,回身再找少年道士,哪里還
有人影,竹館也不見了,只有一座孤墳,酒漿、雜草、
枯果森然列于墳前。
一日后,縣衙舊址,一中年先生將院后溪底的石雕
挖起,瞬時烈日橫空,南陽大雨因此得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