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笙歌

廣西北部簡稱桂北，是一塊少數民族聚居的神奇土地，其中尤以“苗、瑤、侗、壯”居多。

桂北的少數民族歷史悠久，文化積淀豐富，有著多姿多彩的民族特色，是我國少數百花園中一叢美麗的奇葩。其中，青少年的戀愛特色更是充滿了傳奇色彩。他（她）們對愛情大膽熱辣的追求，在表達愛意時的聰明和巧妙，都是我們平時很少接觸和了解的。

筆者多年在少數民族地區采風和進行影視創作活動，對桂北地區少數民族的一些戀愛風俗頗為熟悉。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和文化遺產，值得我們去再三品味。

桂北少數民族男女青年交往時的表現形式不一，如“圩場對歌”這種場面在壯族“三月三”的活動比較常見。還有是“火場跳舞”相互踩腳、扣手，都是表達愛慕之情的一種方式。但在所有的交往方式中，“火塘坐妹”無疑是最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交往和求愛方式了。

“坐妹”是桂北地區，苗、瑤、侗、壯幾個少數民族男女青年互相交往，自由戀愛的一種主要方式，在過去的諸多朝代及解放后的一段時間內，這種方式一直在男女青年之間流行。

與漢族相比，幾乎所有的少數民族都更加能歌善舞。這除了民族的習性和傳統之外，或許由于大多數的少數民族都居住在邊遠地域或山區，人煙稀少，交通和通信不發達。社會與個人之間的文化、娛樂活動較少甚至沒有，相互之間見一面也不容易，因此在山水相隔，兩情相望的情況下，用歌聲來表達和傳遞心中的思念、牽掛、喜樂和苦愁，就成為了一件十分順理成章的事情，而在圩日、節日時翻山越嶺聚在一起，僅有唱已經無法表達彼此的心情，于是歡快的舞蹈就成就了彼此間相識相好的一種方式。

還有一點就是，在過去的年代里，少數民族同胞受教育的機會少，文化程度不高。雖然這是一種缺憾，但同時也減少了程朱理學、孔孟之道中的封建意識對他們思想的禁錮和戕害。什么“餓死是小，失節事大”的思想，在他們中間基本上不存在。同時，為了發展本民族人口，他們在兩性關系上更為自然和隨性。

俗話說，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多情？在一天的勞作和繁忙過去之后，山林便漸漸從忙碌之中安靜下來。尤其是在冬春之季，山嵐伴著寒氣在山間村寨彌漫，青白的月光灑滿寨子的閣樓和石板路。寨子里的姑娘們就會齊聚在祠堂、鼓樓這一類公共場所，燃起一盆木炭火或燒起一堆木材，圍成一個圈子相挨而坐。

姑娘們都經過了精心的梳妝和打扮，把自己最美的衣服，最漂亮的配飾穿戴好。幾個或十幾個人圍坐在火塘邊，每個姑娘的身邊都會多出一個草團子，那是預留給自己意中人的。在火光的映照下，姑娘們紅紅的臉蛋洋溢著企盼和喜悅，清美的歌聲一陣一陣在堂屋里回蕩，飄出窗外，傳向田壟，傳向山川……

這歌聲，吸引了寨里寨外的男青年，他們常常會打著火把，彈著木琴，吹著蘆笙從四面八方走來，匯集到姑娘們聚集的祠堂或鼓樓前。誰也不會爭先恐后地涌入其中，而是按先來后到的順序魚貫而入。因為他們知道，得到里面女孩的青睞，并不在于你到來的先后，而是里面的女孩子會不會中意你。

這時，“坐妹”活動就正式開始了。

第一個男孩子走到圍坐的女孩子中，他會先環視一圈，看看他平日看中的女孩是否在場，他會先到他最中意的女孩子的膝蓋上輕輕一坐。如果那個女孩子也中意他，會在他坐下來的時候輕輕掐一掐他的腰。這就是一個暗號，表示我同意與你交往，男青年也會心領神會，會在女孩子身邊的草團子上坐下來，開始兩人之間的交談和溝通。假如兩人一見鐘情，情投意合，兩個人就會離開這里，如果太冷，男青年會帶上一床毯子或者被單，到他們兩人的私密空間繼續交往，可以是山坡也可以是樹林，也可以是女孩子的閨房。

在這個交往期間，所處的親密程度由男女雙方自主掌握，旁人及父母都不會干涉。

假如女方沒有暗示給你，你可以離開她再去“坐”其余女孩子，直到有女孩子給你暗示為止。假如你“坐”完了你中意的人仍得不到任何暗示，那么你也不要賴在這里，自己要知趣地離開。最悲慘的莫過于你坐遍了所有的女孩子，也得不到一個女孩子的好感。不過，你還可以到其他地方去重新尋覓。

當然，這種情況極少會出現。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總有一款適合你”。用那些機會比較少的男青年的話就是“枯樹也有鳥來落”！這是自信，也是自勉。

整個“坐妹”過程，既給了男方主動追求的機會，又尊重了女方的意愿。很寬容，很民主，也很人性化。它既傳統、古樸，又開放、互動，是少數民族學中一種典型的求愛戀愛方式。

后來隨著時代的發展，有了用電的東西。吃完晚飯后，寨子里或者附近幾個寨子的男女青年就會打著手電筒成群結隊聚會。雙方會用電筒光互相對照。如果相中了，兩人就多照幾下，心領神會后，就會手牽手地單獨找一個地方去進行下一個程序。

假如男女雙方已經真正情投意合了，男方就會請寨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或者自己父母親拿著禮物到女方家里提親。如果女方家長同意，這樁好事就算成了。

九十年代初，我們到一個苗寨采風，聽說寨子里的女孩子們今晚會在村后山上的竹林里“照妹”，于是我們決定晚上去“觀摩”一下，一睹其過程和某些精彩片段。

當時，我們攝制組一行七、八人，由局里一位副總編帶隊。該帶隊同志當時已近花甲，且滿頭白發，而在竹林里聚會的大多是十六七歲的少女。我們便對他說：“領導，你走后面嘛，讓我們先走，你在前面，會嚇著別人的。”這位同志絲毫聽不進我們的勸告，仍然興致勃勃地走在隊伍前面，大有“花甲不讓青絲”的勁頭。

一行人在黑夜里蜿蜒前行，漸漸走近竹林，在竹林外看到了許多手電筒光如螢火蟲般一閃一閃，女孩子們如黃鸝般清脆的聲音在林子里此起彼伏，十分熱鬧。我們的心情也開始激動起來，幻想著自己也用手電筒照上一個漂亮女孩，而她也會毫不示弱地對照著我，雙方“對上了像”，牽手一回，感受一回少數民族戀愛的過程。

心里正想著好事，不料我們一行人剛入竹林，一陣電筒光剛照過來，就在一剎那全部熄滅了。女孩子們互相用苗語嘰嘰喳喳說了好一陣，不一會兒就四散開去。

我們聽不懂苗語，便問我們的翻譯兼向導：她們說什么？向導很詭異地笑了笑，對著我的耳朵輕輕說：她們說，哇！這么老了還來坐妹呀！

聽了這話，我們哭笑不得。一群人失望地無可奈何轉身離開，而我們那位副總卻全然不知發生了什么情況，跟我們一道失望而歸。來時走在最前面的他，回時自然成了最后一個。

桂北少數民族青年男女的交往，還有不少方式，這些方式既大膽公開，又不動聲色，體現了他們在兩性交往中的勇敢和智慧，含蓄而熱烈，很值得我們去品讀去尋思。

澍萌，本名劉澍萌

廣西散文創作研究會副會長，桂林電視藝術家協會副主席，桂林電視臺首席記者。

先后擔任過桂林電視臺專題部、對外部、新聞部、農村部、紀錄片工作室主任。共有60余部電視專題紀錄片獲國家及自治區各種獎勵。是廣西十三年入選優秀文藝家，獲桂林市五十年文藝成就獎、廣西電視藝術十佳。

創作有散文七百余篇，電視劇四部七集、詩歌三百余首，另有短篇小說四篇。著有散文集《男兒有淚》《腳下生風》文獻集《話說靈源》，詩集《初戀，一個不成熟的季節》。其中《男兒有淚》獲廣西文學藝術最高獎“銅鼓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