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當代水墨此前一直處于尷尬境地,即使被冠上新水墨、實驗水墨的頭銜,似乎也難被以觀念藝術占據統治地位的中國當代藝術圈所認可,更不被中國傳統國畫界所接受。但不可否認的是,最近這幾年,中國當代水墨在中國當代藝術圈的地位正在迅速提升。
新水墨的新探索
在當代,水墨經常因為“傳統”和歷史的背景,而給予人難以理解和親近的刻板印象。然而,作為一種藝術家表達的媒介,這種東方特有的表現形式,不僅僅和中國古典文化有內在的連接,同時也反映了創作者在當下的個人生存狀態。水墨畫家如何從傳統框架下脫離出來而成為一個現代藝術家?不斷有人在傳統水墨中嘗試著尋找新方向,試圖以新方法和思維延續藝術的生命力。從他們的作品中,也可以看出來藝術家們對新水墨的不同探索方向。
一類是從觀念出發,將“水墨”視為符號,重新加以詮釋、變造或改編。在最近今日美術館舉辦的《何不水墨》展覽上,我們可以看到徐冰《寫山水》《讀山水》和《芥子園》等作品,長年著迷于符號的徐冰,重新研習了中國山水畫技法的傳統教科書《芥子園畫傳》,并將畫傳中基本的圖像元素切割重組成一幅山水畫卷。畫中典型的巖石、樹木、流水等元素以及它們對應的指導性文字,都被重新排列組合。他將《芥子園畫譜》視為一本繪畫字典,援用其中的視覺符號,重新組合編纂成一幅山水長卷。而《寫山水》與《讀山水》則直接以文字符號,經過反復書寫組織成實際景物的造型,例如以許多“山”字畫山、以“木”字畫樹等。他的作品無論是在觀念的表達、題材的選擇、媒材的運用上,都與“水墨”有著某種聯系,但實際上,他感興趣的更是文字與繪畫中語言學功能與視覺再現功能的可置換性。徐冰說:“傳統不激活是無效的。我們今天的生活和創造就是未來的傳統,未來人怎么對待或吸取我們留下的東西,就像我們今天面對的問題一樣。”
與此相類似的是藝術家王天德,他以香灼皮紙的方式,將書法文字或山水畫的線條縷空在紙上,下方再迭合上另一張繪有山水畫的紙,有時甚至在迭合的畫幅旁再拼接上另一張碑拓。如此并置和錯落的方式帶來一種模糊而不確定的視覺效果,而這種“重迭”,也反映出藝術家生活在文化混雜的當下,對于當代和歷史之間的思索。
新水墨的另一個探索方向是從繪畫語言的本身出發,以古典的筆墨紙本為基礎,在技法、造型和個人風格上發展出頗具當代特質的創作。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藝術家便是李津了。
李津是“85老將”,85美術新潮時期,李津以故意反傳統、反學院的方式用墨,因此也被劃入前衛藝術家一派。此后,李津漸漸形成其當代水墨畫的特色,人物畫得顯得有些粗糙,傻乎乎的,卻是憨態可掬,這被評價為是“去詩意的”。同時在題材上,李津專注于人們生活的各個層面,從自身的體會出發,以自我為描繪對象,講述著他對生活的感悟,由此形成他的“生活式書寫”的家常主義。他尤其擅畫美食的場景,以連環畫的形式記錄了下各種食物,雞鴨魚肉、青菜蘿卜,李津的美食圖中有著琳瑯滿目的美食和器具,水墨的書寫下冒出的是熱氣騰騰及美味。
在技法上,李津不重復前人固有的程式,在保留筆墨韻味的同時,強調筆墨和線條是為描繪的內容服務的,追求筆意與心境的和諧統一。在用筆用墨上,李津的線條既圓潤又流暢,將線條和墨色融合在一起,并通過墨色的薄厚體現出物象的質感,通過留白體現出物象的光感。在色彩上,李津吸取了西畫的色彩,豐富又不失秀雅,濃艷又不失明亮和通透,墨中有色,色中有墨,形成了墨與色的和諧統一。在人物造型上,李津吸取了中國古代石刻、木雕等造型手法,其特點是大頭、小身子、小手、小腳。這種夸張與變形的手法增強了作品的趣味性和幽默感,形成了獨特的造型風格。
身居嶺南的新水墨代表畫家林若熹也在技法上做了多種創新的努力。他嘗試著在工筆花鳥畫中用撞粉、撞水法去超越傳統;在寫意山水畫中,他摸索礦物質顏料,以找到如何超越傳統青綠山水的途徑。他還提出了“沒骨風”的理論,試探著用現代的構成原理處理傳統的筆墨,加進傳統的勾勒技法,在這些多重對比中求得新的協調。從構圖、色彩和畫面的處理效果來看,他的畫面有清新之感,還有那種對自然觀念的新感受。
扎根和傳承于傳統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再到90年代初中國水墨創作的活躍期,直到今天,實驗水墨的這批藝術家仍舊在以各自的方式進行探索。從過去不被承認,到公開展出,再到現在各種類型的回顧展,實驗水墨正顯現出自己蓬勃的生命張力。如果說“現代水墨”、“當代水墨”更多時候可能是指林風眠、吳冠中等人更早時代的創新中國畫,那么,新水墨則指當代一批中青年中國畫家的創新作品。新水墨自然不可能脫離傳統水墨,它扎根于傳統水墨,是我們國人自己的藝術,同根同源,兩者的關系千絲萬縷。
實驗的精神無疑是最能體現中國水墨畫演變的重要特征。20世紀初開始,以徐悲鴻、林風眠為首的革新派,大力呼吁并親身實驗,將中國畫(現在更多地稱之為水墨畫)創新的旗幟樹立起來,取得了豐碩成果。中國畫的革新,其實并非是幾個藝術家的個人趣味和追求,它表征著一種具有源遠流長的傳統文化,如何在新的時代里與國際潮流保持同步,并將自身的創造力繼續延續和保持。
水墨畫在今天的時代依然有它的生命力。林風眠的旗幟被吳冠中接過來,并在幾十年的創作中完成了另一種革新。吳冠中的創作路程是林風眠原則的延伸:即以西方繪畫的精粹融入水墨畫創作,形成了一種新的現代的水墨畫樣式。
種種跡象表明,新水墨風格的中國畫正在強勢崛起。這不僅體現在一些新水墨畫家的作品價格正在逆勢攀高,還體現在藝術機構、藝術策展人和推廣人等對新水墨畫家的日益倚重。
藝術批評家魯虹認為,實驗水墨家們往往將傳統繪畫和西方現代主義元素嫁接在一起。與傳統水墨畫不同,實驗水墨畫家追求獨立的藝術表達,表現的是一種和當下有關的狀態,其風格和形式也是多種多樣的。國際上對當代水墨的關注度也越來越高,他們其實也是更希望看到中國傳統文化在今天的狀態和變化。魯虹認為國際上比較關注的當代中國水墨,一定不是傳統面貌的,而是需要藝術家有開拓創造的,類似增加了新的視覺、觀念、抽象元素等的新水墨作品。
中央美術學院院長潘公凱近期在個展《彌散與生成》里,他創作的兩件作品將水墨與觀念藝術很好銜接起來,受到了西方藝術界的關注和好評。在作品《雪融殘荷》中,傳統水墨成為背景,利用電子媒介,其上的英文文章的字母不斷掉落如同下雪一樣。他參加威尼斯雙年展的作品《融》,也是一件是將傳統水墨與電子媒介結合得很好的作品,該作品以巨幅的水墨為背景,由于電子媒介使得該作品從遠處看像下雪一樣,具有從宋代以來杭州文人的傳統。
無論是“中西合璧”,或是“融入中西”,都證明了一點:當代藝術應該是國際性的和全局性的。新水墨作品不是無邊界的擴散,無論形式語言及其方法如何,它們總是凝聚在“水墨”這一范圍內,其出發點和落腳點都在水墨世界。水墨藝術家們已經自如地運用水墨話語,無論是展現感官世界、探討精神世界,還是質疑傳統、求新求變,但他們總是與中國傳統文化保持著深深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