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年去巴黎尚蒂耶參觀賽馬,結識了河北的老唐。他穿西裝扎領帶,脖子上掛著一臺“無敵兔”照相機,走到哪兒拍到哪兒。他去迪拜和英國考察過馬業,從阿拉伯進口名馬,他的理想是在家鄉建造一個一流的賽馬場,有一千六百米長的賽道,有看臺有包廂,周邊有酒店有公寓,富人在這里養馬,窮人來這里賭馬。老唐說小時候在農村干活兒,累得要死,還吃不飽。村口有一條河,每到秋天,水位下降,村民們就去河里抓魚,沒有漁網,也沒有別的捕魚工具,只用雙手就能抓到河里的黑魚,他曾在魚群中抓到一只鱉,賣了二十塊錢。他記得那條河有二三十米寬,可幾年前他回鄉的時候,那條河消失了,好像從未存在過。他現在要建設新農村,搞房地產,在馬場周圍建酒店建公寓。
我問老唐,養了多少年馬,老唐說,沒養幾年,原來一直養驢。老唐出生在鄉村,他在河北的一家養驢場度過自己的少年時代。當年那座養驢場是軍事單位,門口有士兵站崗,場內派駐軍代表,最最上級的領導是軍委的一位將軍。養驢場產出的驢供應給越南人民軍,越南山多林多,越共軍隊跟美軍打仗,就靠驢來增強機動作戰能力。驢場主要敵手是美國第一騎兵師,那是美國的王牌部隊,成立于南北戰爭時期,雖然是騎兵師的番號,但完全是機械化部隊,配備直升機、運輸機、坦克、裝甲車。越南戰場1965年的第一場大戰,就是越南人民軍第六十六團對抗美國第一騎兵師第七團。河北驢場的一頭種驢名叫“抗美”,活兒好話兒大,生出健康活潑的小驢,源源不斷奔赴越南戰場。
老唐出生之時,正是“抗美”的壯年,老唐的成長過程正是“抗美”衰老的過程,老唐成為青壯年,“抗美”已然老朽。驢場早就衰敗,軍方早就撤離,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在希望的田野上,老唐一家開辦了自己的驢場,他們帶著年邁的“抗美”,想為他養老送終,卻不料春風強勁,“抗美”煥發了活力,見母驢就上,老當益壯,老而彌堅,幾乎憑一己之力就讓老唐的驢場驢丁旺盛。只可惜這時候產出的驢,再也沒有疆場殺敵的偉大使命,老唐驢場的驢,專供徐水、保定、河間的驢肉市場。
我說我可喜歡吃驢肉火燒了,專門去徐水吃過,沒準兒就吃過你們家的驢。老唐告誡我,不要在北京吃驢肉火燒,北京的驢肉火燒百分之九十以上是馬肉,“哪兒有那么多驢啊,供不上大家這么狠的吃啊”,要想吃真正的驢肉,要去河北找我老唐。我說既然驢肉和馬肉難以辨別,馬肉和牛肉也難以辨別,那么,誰敢保證英國人吃的牛肉漢堡中的牛肉不摻雜一些馬肉呢?歐洲是否有一些肉食供應商用來源可疑的馬肉替代牛肉呢?在那次談話兩年之后,英國爆發“馬肉漢堡丑聞”,多家食品供應商的牛肉中被查出含有馬的DNA,英國內務部懷疑,來自荷蘭、西班牙的病馬死馬被愛爾蘭一家公司加工成了肉類蛋白。英國人不吃馬,是一種文化禁忌,我們沒有這種禁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