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8日《今日印刷》雜志社的Emily Chen打電話找我,說雜志要做個專題,紀念《今日印刷》創刊30周年,問我能否為此寫一篇紀念性文章,因為她知道我是《今日印刷》的老人,我欣然答應了。
《今日印刷》已經30年了,讓我倍感光陰荏苒,回想當年改刊《今日印刷》那激情無限的時光,好像又回到了那風華正茂的年代。
1982年2月我從北京外國語學院德語系畢業,分配到機械工業部北京印刷機械研究所,任德語翻譯。當年6月我陪同中國第一個印刷機械工業代表團訪問drupa展會,當時的代表團團長是陳幼軍先生,時任機械工業部通用機械局總工程師。由于我們是來自剛剛改革開放的“紅色”中國,drupa展會主席Werner博士熱情接待了代表團并給與了很高的禮遇。在隆重的會見中,他問我們“中國何時能來drupa參加展出?”我在翻譯這個問題時心里直打鼓,可是老練的陳總工程師卻堅毅地回答“我們會來的!”頗有一些我們老一代領導人的風范。看看現在,我們不僅來了,而且中國的印刷裝備制造業還成了drupa的主角,我們的China Print展會是僅僅次于drupa展會的世界第二大印刷展會,為此我感到由衷的驕傲!
Werner博士不僅是drupa的主席,還是德國機械制造協會印刷和紙張機械分會下屬的發展中國家印刷促進會的主席,該促進會專門向發展中國家的印刷行業人士提供資助,資助他們到德國學習先進的印刷技術等知識。和Werner博士認識后,他安排我到法蘭克福附近的Heusenstamm德國《印刷鏡報》(Druckspiegel)雜志社學習德國的專業雜志編輯、出版和經營。當時北京印刷機械研究所的領導大力支持我把握此次學習機會,1988年2月我來到法蘭克福,促進會的負責人Holderried先生把我帶到《印刷鏡報》雜志社。負責接待我的是Herbert Hinz先生,他是該雜志的主編,與 Holderried先生在1985年曾經到過北京,回到德國后用非常長的篇幅報道了當時的中國印刷工業的情況。1985年的北京之行給Hinz先生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所以,他對我這個來自北京的實習生也格外地感興趣。一開始的時候,他把我的辦公桌安排在編輯部的走道里。實習的第一天還把我請到他碩大的辦公室聊了幾乎整整一天,我們倆都非常開心。第二天早晨,當我再次來到編輯部的時候,他已經把我的辦公桌放到了他的辦公室里,以便隨時與我交談,(按他的話說)教授給我“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編輯、出版和經營專業雜志的“秘密”。

在德國《印刷鏡報》雜志社實習的3個月里,Hinz先生教會我如何采訪、撰稿和手工排版技術(那時還沒有計算機排版技術,手工排版是他的絕活,主要是將打樣稿,包括文字和圖像,用剪刀剪下來,手工貼到大幅面折疊好的的紙上)。他還讓我參觀他們的印刷廠,里面一律是海德堡的膠印機以及一流的印后加工設備。他還讓我和他們的發行經理和廣告銷售經理交談,學習德國專業雜志發行和廣告招攬業務的知識。
我的學習不僅僅限于在雜志社辦公樓里,只要Hinz先生有出訪,如參加展覽會、企業新聞發布會、企業招待會和訪問行業名流,總是把我帶在身邊,盡量讓我這個“紅色中國”來的年輕人多多見識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世面”,有朝一日為建設自己的國家作貢獻。給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他帶我參加了一個BASF的招待會,這個招待會是在一家餐館里舉行,請了一個很有名的爵士樂隊和一名流亡到西德羅馬尼亞的鋼琴家,那是我第一次接觸爵士樂,樂手們無拘無束,好像漫不經心的演奏以及黑人女歌手的演唱,深深打動了我,使我至今還十分喜歡爵士樂曲。BASF把晚會錄了音,然后寄到了《印刷鏡報》雜志社,至今我還珍藏著這個錄音帶。一次Hinz先生帶我采訪一個企業以后,特地繞路上百公里驅車去了Trier城參觀馬克思的故居。在他的思想里,馬克思應該是我們共產黨國家的“神”,我應該朝拜一下。
在我實習的后期,Hinz先生還把我帶到他的家里,認識他的家庭,我們之間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他經常談到他1985年到北京的經歷,非常地興奮,還給我看他為此出版的專輯,他對中國人民充滿著感情。

在我快要歸國前,他問我回去會干什么,我說我們北京印刷機械研究所出版了一本行業雜志,名叫《印刷機械》,我說我想按照《印刷鏡報》的模式改造一下。我向他介紹了《印刷機械》辦刊方向和出版形式,他非常感興趣。我說《印刷機械》發行面太窄,多數刊登學術性太強的文章,讀者甚少,文章也沒有經過實踐的檢驗,根本沒有指導性,更談不上新聞性。另外,《印刷機械》是鉛印,紙張粗劣,幅面沒有國際化,不能代表當時最先進的印刷技術,一本印刷行業的專業雜志應該在印刷技術上成為楷模,引領新型印刷技術的潮流,我想要把《印刷機械》改造成一本現代化雜志。我告訴他新的《印刷機械》不能再用老名字了,因為我們新的發行對象不僅是中國的印刷機械工業,還包括印刷工業,但是我一時想不出好名字,正在犯愁。Hinz先生問我:“你說Print Today(今日印刷)怎么樣?”我當時眼前一亮,這是個好名字,現代、簡潔、朗朗上口,包含的意義廣。
1988年4月我在德國《印刷鏡報》雜志社實習完畢回到了北京,我向北京印刷機械研究所的領導作了實習報告,也匯報了將《印刷機械》改版的設想。研究所領導和雜志所在部門情報室都對改版《印刷機械》十分支持,并且任命我領導改版的工作。當時,我們的改革項目是:
①將《印刷機械》出版對象改變為印刷工業和印刷裝備工業。
②將內容改變為印刷技術和市場信息,主要是當代的新技術和新工藝,把世界先進的技術和工藝介紹到中國來。在報道方面以印前技術為重點,因為當時計算機技術剛剛進入印前,無論是圖像處理和文字排版都在發生著革命性的變化。
③將《印刷機械》更名為《今日印刷》,并將原刊名的隸體改為具有現代感的黑體。
④將《今日印刷》使用膠印印刷,使用更多的圖片和色彩。另外,將雜志的尺寸改變為國際通行尺寸——A4。
⑤引入廣告機制,以廣告來資助雜志的發展。
以上這些改革都是我在德國《印刷鏡報》學習后引進的現代化辦雜志理念,現在看來再普通不過了,但是在當時卻是驚天動地的舉措。《今日印刷》在當時的北京印刷機械研究所領導大力支持和我們當時編輯部全體員工共同的努力之下,一躍成為全行業專業雜志之首,讓我們的讀者耳目一新,他們感到一本雜志原來也可以這么辦的啊!在其后的幾年里,無論是本行業的還其他行業的專業雜志都競相效仿。
1988年5月第二屆China Print展會在北京舉行,德國《印刷鏡報》主編Hinz先生來到了北京,在研究所領導的幫助下,采訪了中國的印刷裝備和印刷工業的領導機構、印刷廠、印機廠以及China Print展會。他也特地來到當時《印刷機械》編輯部,看望了全體工作人員,相聚甚歡。他訪問了機械工業部通用局局長(當時中國72家定點印刷機械制造企業歸該局管理)、中國印刷協會會長王益先生、北京印刷機械研究所所長陳星鵬先生和北京人民機器廠朱談林廠長。當年的《印刷鏡報》第九期,他用了半本的篇幅刊登了他此次北京之行的報道和專訪,圖文并茂,向德國讀者展現了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印刷裝備工業和印刷工業較為詳細的面貌。
在北京訪問期間,Hinz先生還將英國生產滾筒分色機公司Crosfield的銷售負責人介紹了給我,也向他推薦了我們的雜志,這位負責人當場同意讓我采訪他們在中國的客戶,并且給《印刷機械》一個廣告。那是《今日印刷》得到的第一個廣告,也是全行業專業雜志的第一個廣告,在中國開啟了廣告養雜志的新篇章,具有歷史性的意義。今天看來很普通的事,在那時可是開創性的。

1990年2月我得到了《印刷鏡報》雜志社出版人Eckhard Thomas先生的資助來到德國斯圖加特傳媒大學學習出版管理和技術專業。5年后獲得“文憑經濟工程師”學位,相當于經濟學碩士。在這5年里,Hinz先生和我個人的關系發展非常好,不僅經常到他家做客,還被邀請參加他家庭的重大活動,如他孩子的婚禮和他夫人的葬禮。他摯愛的夫人去世以后,我們之間友誼就更為深厚了,我過一段時間就從斯圖加特到Hanau看他,路程約300公里。他經常帶我去他夫人的墓地擺放一些鮮花,澆一澆水。1995年1月我回到香港工作,我們彼此還十分掛念,經常通信。1997年我回到北京工作,一次春節他還從德國打電話給我,我們全家人都很激動。但是有一段時間,幾乎沒有了他的信息。在一次閱讀《印刷鏡報》時,看到出版人Eckhard Thomas撰寫的懷念Hinz先生的文章,才得知他已經因多年的勞累以及對其夫人的深深眷戀,心臟病突發離開了人世。我和我太太非常悲痛,我們失去了一位像親人一般的德國朋友,至今我還非常懷念他。本來我打算邀請他再到北京來做客,住在我們家里,可是這一愿望沒能實現。Hinz先生不僅與我個人建立了偉大的友誼,他也為《今日印刷》改刊成為一本現代化的雜志作出了偉大貢獻!在他去世一年后,我出差到德國,Eckhard Thomas的女兒在法蘭克福接待了我。我向她提出了一個要求,要求她帶我去Hanau,去Hinz先生的墓地。我們驅車1小時左右,我又來到了教堂邊上放滿鮮花的墓地,我看到了以前的墓碑改了,上面增加了Hinz先生的名字,將近8年后,Hinz先生和Hinz夫人又在一起了。我向Hinz的墓地獻上一束鮮花,像Hinz先生活著的時候一樣,又給墓地澆了澆水。之后,我默默地站在那兒許久,回憶著我們在一起的時光。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一個德國友人和《今日印刷》的故事。我寫下這段想要讓我們《今日印刷》的后人知道《今日印刷》的發展史,《今日印刷》有許多傳奇的故事,我們的雜志有著德國血統,我們的名字來自于一位德國友人,他就是Herbert Hinz先生。
(戴欣秋,2013年11月18日星期一完稿于南通經濟開發區金陵達能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