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剛 王剛應該有一千萬個。作家王剛應該最少有一千個,編劇王剛應該最少有一百個。作家編劇王剛可能有十個。而同時獲得臺灣中國時報小說獎及臺灣金馬最佳編劇獎的王剛可能只有一個。我就是最后的這個王剛。
你說你最近去了納帕山谷,我可以想象:租了白色的車,還敞著篷,納帕的路很好,美國加州藍天白云,你又開得飛快。其實很為你擔心,爸爸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年輕時,爸爸以為自己除了愛自己以外,不會愛這個世界上任何人。有一段時間,爸爸很為自己的極端自我,或者自私感覺到驕傲。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明白了,其實我也跟許多人一樣,除了愛自己以外,還愛很多人,其中最重要的是你。你受了爸爸的影響,喜歡紅酒,不認為它是文化,不認為它是奢侈品,只是喜歡喝兩口,也會喝。
美國的跑車安全嗎?你租它的時候有沒有仔細檢查?納帕山谷的路不太寬,周末時上那兒去喝葡萄酒的人又很多,你不會太放肆吧?知道你跟爸爸一樣,其實是一個膽小的人,但酒后經常也會變得瘋狂。你會在每個酒莊都喝嗎?整個納帕山谷處處是酒莊,只要進去幾家,你說不定就醉了。
納帕山谷是美國加州最大的葡萄產區(qū),我去過兩次,第一次去,印象還算可以。進了酒莊,只需要交10美金,就可以品嘗他們的四種酒,從最差的開始喝,最好的往往是80美金,甚至于100美金一瓶。有了經驗時,總是愿意一開始就喝最好的,那時舌頭沒有麻木,整個口腔非常敏感,對于各種滋味都能細細分辨,真的好享受。
第二次去印象就變得糟糕了,整個納帕山谷充滿了商業(yè)性,就跟去了麗江或者國內的任何一個旅游點一樣,好奇的參觀者充斥在每一個酒莊里,他們臉上的表情象是你在中學時參加家長會的女家長們一樣,他們不是來喝酒的,而是來朝圣的。如果燒點香,那就如同走進了旅游景點的廟。
記得第一次是可以續(xù)杯的,喝完了,你可以讓他給你再倒些,能喝的還會給你多倒。第二次,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首先,價格漲了,過去品嘗費10元,現在最少也要20元(是美金)。而且,他們只給你倒一點點酒,那個量只是平常飲酒時一口的五分之一。實在是太少了。我對那個酒莊服務的推銷者說:多點兒,多點兒。他說:不可以。陪在身邊的朋友是一個在美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中國人,他說:你應該說,請給我多倒點。于是,我學著他的聲調說:請給我多來點兒。那個賣酒者仍然說:不可以。我看看身邊的朋友,感覺到有些失望。朋友不但沒有感覺到酒莊有什么不好,反而對我說:多點兒,多點兒,你就知道多點兒,你付了20美金,還真想把本全都喝回去呀… …
我有些憤怒,也有些委屈,感覺到自己骯臟,給加入美國籍的老朋友丟人了。爸爸其實特別渴望美國文明,從十多歲時,就喜歡對別人說如果這是在美國,那會如何如何。第一次在美國生活了四個月,學會了進餐廳要先在門口等待領位,在任何公共場合要小聲說話,紅燈時一定要等待,對陌生人也要說你好… …可是,入美國籍的老朋友卻總是喜歡不停地批評我,即使我再愛美國,也會心生惡感。首先厭惡自己一身毛病,然后又厭惡別人也是一身毛病,不過是另一種毛病。那天晚上,住在索諾瑪的葡萄酒莊,吃飯時,花了300美金,竟然才兩種菜。說話聲音已經很小了,朋友要求還要更小,只是聽到身邊的美國白人們哈哈地談笑風生,只是感覺到除了我們這桌,身邊的任何一桌人都在大聲喧嘩。那時想起中國,別人倒酒時你總要說:少點兒,少點兒。
其實,兒子,爸爸兩次去美國,感覺到最無法適應的不是黑人,墨西哥人,更不是那些白人,而是華人。曾經與許多人探討過,為什么中國人在美國生活多年后,就會變成那樣?哪樣?那樣,就是那樣!有人總結說,他們的安全感自尊心都沒有了,僅存的一點權力,就是批評自己的同胞沒有教養(yǎng)。兒子,爸爸怎么可以在納帕找美國人要酒喝呢?真的很沒有教養(yǎng),有個人原因,也有種族原因。不怕你笑話,爸爸作為一個中國人年輕時也有夢,那個夢其實是美國夢。而且,一點也不可笑,一個中國人的中國夢里邊的全部內容是美國夢。
兒子,爸爸仍然在為你開車擔心,當然,更擔心的是:你也會變成那樣一個美籍華人。唉,兒子,在美國久了,你肯定會跟他們一樣,沒法不一樣。
從美國回來后,與朋友吃飯,不到300美金,看著滿桌的菜,回想美國,就感慨:你看你看,一桌好菜。朋友糾正說:不,是一桌一桌的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