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不到點

兒子放寒假了，天天日上三竿才起。早飯沒法做我也懶得做，每天上午10點之前，我倆跑到附近的“德克士”快餐店，要上兩個漢堡兩杯可樂，早飯就算打發了。“德克士”這段時間搞活動：晚上8點以后早上10點以前，買一送一。午飯自然滯后，隨便吃上一點，等晚上老婆回來再講究吧。在兒子看來，這就是他的“幸福生活”。他最近常把“自由萬歲”掛在嘴邊兒上。

這天，我們進去剛坐定，從門外急沖沖進來兩個人，一老一少，看樣子也是父子倆。父子倆在吧臺前站定，氣喘如牛，頭上蒸汽直冒。父親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兒子則跟我家孩子不相上下。他們身上的裝束，顯然是農村集貿市場上的流行款，與這時尚明艷的大廳有些格格不入。這對父子的到來引起了大家廣泛的好奇，我注意到有些食客像我一樣，一邊吃著東西一邊余光旁觀。我的位置剛好正對吧臺，父子倆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視線里。

鄉下父親一邊急急地掏錢，一邊傳口令似的對服務生說，同志，要兩個漢堡。女服務生似乎不大習慣他這種稱呼，用手掩了下嘴，笑著說，先生要什么樣的漢堡？鄉下父親有點猶豫，顯得拿不定主意，但僅僅一瞬，他便堅決地指著墻上的一幅宣傳畫說，要那個，十塊錢的。服務生微笑著說，對不起先生，十元錢只能給您一個超級雞腿堡。鄉下父親愣了，說你們不是“買一送一”嗎？服務生微笑著解釋，對不起先生，我們的活動規定，晚8點以后早10點之前購買可享受“買一送一”服務。說著用手一指墻上的報時鐘，您看，現在已經10點過3分了。鄉下父親“啊”了一聲，掏錢的手不動了，失望凝固在臉上。

他的兒子在旁邊似乎也聽明白了，很喪氣地垂下了頭。鄉下父親不安起來，局促地對兒子說，勇，要不，咱明天再來？叫勇的小孩說，明天還要看我媽去哩！鄉下父親搓著手不吭聲了，臉上的表情更加尷尬。他轉而試探地問服務生，同志，能不能，寬限幾分鐘？我們一大早就往這兒趕，結果還是給耽誤了！服務生依舊微笑著，不緊不慢地說，對不起先生，這是我們公司的規定，我也做不了主。鄉下父親重又失望地轉向他的兒子，勇，要不晚上過了8點咱再來？勇驚訝地說，爸，十幾里地，天黑走呀？鄉下父親說，你不用來，我來！勇說，算了，我不吃了，就當我沒考“雙百”。說著又低下了頭。

鄉下父親咬了咬牙，枯皴的手在衣袋里摸索，似乎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我不經意地看了眼手機，顯示：10：05。兒子正往嘴里海塞，見我看手機，順口問，爸幾點了？我剛要回答，一個念頭突然在腦海里出現，讓我既緊張又興奮，心里怦怦直跳。我答道，9：55。事不宜遲，我還要將錯誤進行到底！硬了硬頭皮，我朝吧臺方向高聲喊道，服務生，你們的表快了！快了整整5分鐘！意想不到的是，旁邊竟然有人附和，對，對！快了5分鐘！還有人迅速地調整著手機，然后高高舉起，看，現在剛10點！我看到，盡管這時用餐的人不多，但幾乎所有的人都發出了一致的聲音。

一時間，吧臺里的服務生全愣了，你看我我看你，有些不知所措。剛才幾個正忙不迭地說著“先生歡迎光臨”、“先生請慢走”的服務生也馬上噤了聲，紛紛朝這邊張望。鄉下父親和兒子也轉過頭來，一臉感激地尋找，尋找幫他們說話的人。他們的眼睛逐一掃過去，找不到定格的地方。頓時，整個大廳仿佛安靜下來了，只有反復播放的輕音樂在低徊繚繞。

剛才一直為父子倆“服務”的那個服務生掏出手機，狐疑地看著。一邊看，一邊模仿著電臺播音員報時的腔調：現在是北京時間———，她故意頓了一下，而后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到———點！說完揚起臉，沖其他幾個姐妹詭秘地一笑。接著，我聽到，整個吧臺內響起一片銀鈴般的“報時聲”：北京時間———不到點！北京時間———不到點！……

鄉下父親從服務生手里接過熱乎乎的兩個漢堡，轉過身，用手背悄悄揩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