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紙條牽出的傳奇故事

一張意外的紙條

1998年7月，荊楚大地暴雨連天，洪水以前所未有的強度襲擊了湖北省潛江農(nóng)場湖光村，使這片曾是魚蝦成群的美麗湖區(qū)，頃刻間化作白水茫茫。

水災(zāi)過后，村民陸續(xù)收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捐款捐物。由于捐贈的衣物有新有舊，村干部不好分，便按全村157戶分成157堆，按堆編號抓鬮，不合身的衣服，抓鬮后村民自行調(diào)換。

5組的羅春梅，抓到了一堆帶補丁的棉衣。不少人說她運氣不好，勸她扔了算了。羅春梅笑著說：“再破也不能扔，這畢竟是人家的一片好心呀！”

回家后，羅春梅試穿棉衣時，才發(fā)現(xiàn)舊外套里包著一件嶄新的羽絨服，而且內(nèi)口袋縫上了。拆開口袋，她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條：

親愛的朋友，您好！

我從電視上看到你們那里遭遇了百年未遇的洪災(zāi)，特別是聽說你們急需過冬棉衣時，我便買了這件羽絨服，并通過當(dāng)?shù)孛裾D(zhuǎn)交給你們。為防不測，我特意套上了一個帶補丁的外套，請別笑我小心眼。

相識是緣。如果您是我的長輩，我將視您為父母；如果是同齡，將視您為兄弟姐妹。不管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遇到了難處盡管開口，我一定盡力幫您。雖說眼下我們也不富裕，但請放心，有我們吃的決不讓您餓著，有我們穿的決不讓您凍著。

捐助人的單位是西寧市農(nóng)業(yè)銀行第三儲蓄所，叫王小萌。

羅春梅看完后，激動地把紙條遞給丈夫張保安。

張保安看完對妻子說：“天下還是好人多呀！全國有那么多好心人幫助咱，生活還過得去，就不要麻煩人家了。”

于是，羅春梅把那張紙條珍藏了起來。這個四壁空空的家，從此似乎隱隱增加了另外一種支撐。

閑暇時，羅春梅會拿出那張紙條看，想象著好心人的模樣。

湖北來信

2006年8月22日上午，王小萌接到傳達(dá)室打來的電話，說有一封從湖北寄來的掛號信需要她簽收。

“湖北？”王小萌有些暈，那里沒有親友呀？她來到傳達(dá)室，打開掛號信一看，一行行娟秀的字映入眼簾：

王阿姨，您還記得8年前您在捐出去的一件羽絨服里放了一張紙條嗎？我家得到了那件羽絨服。當(dāng)時，我家的生活還勉強過得去，也就沒有聯(lián)系您。這些年，我們家發(fā)生了很大的變故：先是弟弟得了腦溢血，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還借了很多外債，但最終弟弟還是走了。后來，我父親學(xué)著做生意，又虧了很多錢。現(xiàn)在，我考上了大學(xué)，父母天天四處借錢，但已經(jīng)沒有人愿意借給我們。看到他們每天愁眉苦臉的樣子，我想放棄，可又很不甘心。阿姨，您知道嗎，對于農(nóng)村孩子，上大學(xué)是唯一的出路啊……

讀完信，王小萌的眼角濕潤了。

王小萌1941年出生在西寧，13歲那年，她隨父母下放到榆林縣農(nóng)村，在那里上完小學(xué)中學(xué)并插隊4年，直到1978年才和父母一起回到西寧。這段經(jīng)歷，讓王小萌對農(nóng)村的貧窮生活，有了切身的感受。

回城后，王小萌被分配到信用社工作。不久，她和插隊時認(rèn)識又一起返城的呂杰成了家，因丈夫沒有生育能力，他們夫婦的生活平靜而溫馨。

1998年7月的一天晚上，王小萌從電視上看到湖北水災(zāi)的報道后，心潮難平，便翻箱倒柜把丈夫幾件不常穿但又較新的棉衣找了出來，準(zhǔn)備捐給災(zāi)區(qū)。整理好衣服后，王小萌總覺得捐舊衣舊被有點對不住災(zāi)民。丈夫也說，要捐就捐新的，別讓災(zāi)區(qū)人民笑咱小氣。于是，她花220元錢買了一件當(dāng)時流行的冰川羽絨服。

丈夫?qū)λf，你捐這么好的羽絨服，不怕被人截留或中途被人換走？

王小萌想想也是，于是便給嶄新的羽絨服套了個舊外套。

衣服只能解決一時的保暖問題，如果災(zāi)區(qū)人民在生活上遇到其他困難，肯定更需要錢。

這樣一想，她寫了一張便條，并把它縫進(jìn)了一個口袋。第二天上班后，她把棉衣送上了單位那輛裝滿救濟物資的貨車。

那段時間，王小萌幾乎每天都往單位的收發(fā)室打電話，詢問有沒有她的來信。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王小萌沒有等來回信。她想，也許得到衣服的人家粗心，根本沒有留意衣袋里的紙條，洗衣服時洗碎了。此后，王小萌因工作需要在銀行系統(tǒng)接連調(diào)整了6個單位，而當(dāng)年留下的“長安路10號”，如今已成商店，那張小紙條似乎已經(jīng)湮沒在了歲月的深處。

這么多年過去，王小萌的生活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幾年前丈夫呂杰因車禍身亡，她一直孤獨地生活著。

如今，一封遲到了8年的信，竟輾轉(zhuǎn)送到了王小萌手中。物是人非，她的心情再也不能平靜下來。

困苦中求學(xué)的女孩

寫求助信的女孩，是羅春梅的女兒張燕，當(dāng)年發(fā)大水時她才10歲。但她從小就知道，西寧有個在銀行工作的阿姨愿意幫助她們一家，所以，每當(dāng)家里遇到難處時，她就勸父親給西寧的阿姨寫信，可父親總是對她和弟弟說：“王阿姨的一片好心你們要記住。咱們家現(xiàn)在雖然很困難，但咬咬牙還能過去，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去麻煩人家。”

張燕懂事地點點頭，把紙條細(xì)心地折好，珍藏在家里唯一的箱子里。她時常想起，在遙遠(yuǎn)的西寧，有一位未曾謀面的王阿姨在默默地關(guān)心著他們，仿佛自己身后有一座堅實的靠山。

2001年，張燕升入初中，弟弟妹妹也開始讀書，家里的開支越來越大。張燕上初二那年，弟弟突然患了腦溢血，需要開顱治療。但張燕家拿不出錢來做手術(shù)，只好進(jìn)行保守治療，從此弟弟落下了病根，每年都要犯幾次病，一天都離不開藥。為了給弟弟治病，家里經(jīng)常揭不開鍋，母親就對張燕說：“女孩子家識幾個字就行了，村里的姑娘都是這樣，你也別上學(xué)了。”

張燕的成績一直很優(yōu)秀，所以堅決不同意輟學(xué)。她從箱底拿出那張紙條對母親說：“如果你不支持我上學(xué)，我就寫信告訴王阿姨。”但父親又一次制止了她：“爸有一雙手，無論多大的困難，我都會供你上學(xué)，千萬不要去麻煩那位王阿姨。”

2003年7月，張燕考入縣重點中學(xué)，由于住校，入學(xué)時需要交1000多元。父母借遍親戚朋友才湊夠了這筆錢。但張燕剛?cè)胄＃艿艿牟∏橛旨又亓耍改钢缓糜炙奶幗桢X把他送進(jìn)縣醫(yī)院。院方從武漢請來名醫(yī)做開顱手術(shù)，但最終也沒能挽救他的生命，張家卻因此背上了數(shù)萬元的債務(wù)。

懂事的張燕含淚向父親提出，自己不念書了，回來幫助父母掙錢。父親沒有同意，而是變賣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和村里的一位朋友合伙做生意。但由于沒有經(jīng)驗，最后不但血本無歸，還新添了3萬元新債。這時，張燕幾次想給王阿姨寫信，都被父親制止了：“人活一口氣，如果自己能扛，就不要伸手向別人討要！”

3年高中，每個雙休日張燕都到商店做售貨員，寒暑假則到飯店里打工，每天從早上8點干到晚上10點，一個月能掙150元。

張燕半工半讀完成了高中學(xué)業(yè)，2006年高考，以587分的成績考入了華中師范學(xué)院。她是村里有史以來第一個考上大學(xué)的女孩子，村里人都很羨慕她，父母也高興得合不攏嘴。但興奮過后，一家人又為8000多元學(xué)費發(fā)起愁來。這些年，先是給弟弟治病，后來是做生意，張燕的父母已經(jīng)借遍了村里每一戶人家，哪里還能再借到錢呢？

開學(xué)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張燕的父親每天蹲在地上抽悶煙，這個倔強的漢子實在想不出法子為女兒籌錢了。

張燕想過放棄，但又不甘心，強烈的求知欲和沖出大山的愿望在她心底翻騰。

她又一次從箱底翻出了那張紙條。

這個從未謀面的阿姨，是張燕唯一的希望了。不過，這么多年過去了，遠(yuǎn)方的好心人，還記得當(dāng)年的紙條和承諾嗎？

2006年7月16日，張燕流著淚給王小萌寫了一封求助信，并留下了村里唯一一部電話的號碼。

無怨無悔的承諾

王小萌退休后搬了幾次家，張燕的信轉(zhuǎn)投了3次，才送達(dá)王小萌手里。

讀過信后，王小萌很不平靜。一封信能珍藏8年，而且家里遇到那么大的困難都沒有伸手求助，這是怎樣的一種堅強和自愛啊！

8年前的承諾一定要兌現(xiàn)，言而有信是做人的本分！但畢竟8年過去了，為了進(jìn)一步確認(rèn)張燕的身份，王小萌登錄了華中師范學(xué)院的網(wǎng)站，并在新生錄取名單中看到了張燕的名字，經(jīng)核實與張燕來信介紹的情況完全吻合。幾天后，王小萌把當(dāng)月的退休工資2480元，全都匯給了張燕。

正當(dāng)張燕一家人幾乎絕望的時候，王小萌的電話打到了村委會。電話中，王小萌告訴張燕，自己先匯了2480元，剩下的學(xué)費她會想辦法，讓張燕和家人放心。張燕在電話那頭感動得哽咽起來：“謝謝你，王阿姨，您是一個好人，我和全家都永遠(yuǎn)不會忘記您……”

2006年8月31日，張燕告別親人，坐了24個小時的火車硬座，來到了位于武漢的華中師范學(xué)院，開始了她的大學(xué)生活。

一張小紙條的傳奇故事，很快就在王小萌的單位中傳開了，不少親友決定，不能讓王小萌一個人承擔(dān)這么大的經(jīng)濟壓力，要發(fā)動親友募捐，大家一起幫助張燕完成4年學(xué)業(yè)。倡議發(fā)出后，短短兩天，親友們就捐款1萬余元。

9月15日，王小萌帶著捐款來到了武漢。這是一次期待了太久的見面，張燕“撲通”一下跪在王小萌面前哭著說：“媽媽，從今往后您就是我的親媽媽……”熱淚模糊了視線，她們相擁而泣。

張燕在當(dāng)天的日記里，記錄了這令她終生難忘的一幕：“當(dāng)我和干娘揮淚擁抱時，我激動的心情無法形容。干娘說我就是她從天上掉下來的女兒，我當(dāng)時就像沐浴在七彩陽光里，像一只幸福的小鳥，真想對著藍(lán)天高歌一曲……”

在王小萌看來，比經(jīng)濟資助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支持。從武漢回來后，她在電話和書信中多次叮囑張燕，要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她寫道：“自從見到你，我更堅信你是一個有出息的孩子，希望你能珍惜這寶貴的4年光陰，不但要完成學(xué)業(yè)，同時還要做好人生的歷練和儲備……我們雖然相見才1個月，但我們已相識9年，這是多么難得的緣分啊！回到西寧，我每天看天氣預(yù)報，總要留意武漢的情況，心里總有一份牽掛……孩子，我一生以誠待人不是對你一個人，所以不需要你任何回報，只愿你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努力工作，愉快地生活，無論順境還是逆境都能平靜泰然。”信中的落款是“西寧媽媽”。

女兒寸草心

在王小萌的資助下，2010年6月，張燕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武漢做了一名中學(xué)老師，隨后結(jié)婚生子。生活與工作穩(wěn)定下來后，她來到了西寧，以完成自己的兩個夙愿：一是感謝大家的幫助；二是接干娘一塊回武漢，讓她這個當(dāng)女兒的盡盡孝心。老人不去，她就跪在地上不起來，最后老人只得依她。

王小萌來到武漢后，張燕每天變著花樣給老人做好吃的，早上陪老人去公園散步，晚上給老人捶背鋪床。半個月后，王小萌提出要走，張燕哭著說：“媽媽，您為什么才住半個月就走？是我不好，還是孩子惹您生氣了？”問得老人淚下，但心里卻很甜很甜。

老人又住了半個月，張燕才戀戀不舍地送走老人。臨行前，張燕拿出1萬元要老人帶上，老人生氣地說：“孩子，你這是干什么？”“娘，女兒沒能留住您，不能在您身邊盡孝，我一輩子都遺憾呀！您再不收下這點意思，我和家人心里難過呀！”好說歹說，老人收下了5000元。

隨后，張燕又給養(yǎng)老院寫信并寄上1萬元，讓養(yǎng)老院給干娘找個保姆。張燕時不時地給干娘寄衣物寄好吃的，老人逢人便夸：“張燕是個孝順閨女。”

2011年8月16日，是老人的70歲生日，張燕夫婦和兒子濤濤來西寧為老人祝壽。宴會開始前，張燕膝行而前，向坐在壽星席上的干娘拜了三拜：“娘，要不是您資助我上學(xué)，我們咋會有今天呀！”說罷，張燕對一旁的濤濤說：“快叫姥姥，給姥姥磕頭！”

濤濤在老人面前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磕了三個響頭，邊磕邊唱：“姥姥，祝你生日快樂……”沒等濤濤唱完，王小萌便把他緊緊地?fù)г趹牙镉H，在場的人都哭了。

2012年11月，王小萌的腦血栓又犯了。親友們和老人商議，讓張燕回來伺候幾天。老人動情地說：“我的病不是一天兩天能好的，她來一趟要花很多錢，還影響她工作，不行！”

2013年6月24日，老人已經(jīng)奄奄一息。彌留之際，她從枕頭下取出一個存折，上面是這幾年張燕寄給她的3萬多元錢。她對在場的人說：“我死后把它交給張燕，喪事從簡，讓她別為我亂花錢……”說罷，老人的雙眼再也睜不開了。

消息傳到武漢，張燕捶胸頓足，面對西寧的方向一家人跪成了一行。

之后，張燕一家火速乘飛機來到了西寧，面對老人的遺像，張燕一家長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