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生命都是一朵精致的花

去年年底，爸爸給我打電話，問我還回不回家？單位放假晚，天數也短，坐火車太擠，女兒也嫌老家冷……我一連串說了這么多，只是想多找些借口不回去。接著我便邀父母到我這里過年。“好吧！我和你媽媽過幾天就到你那里去！”沒想到爸爸短暫沉默后，很痛快就答應了。

他們就我一個兒子，我畢業后在千里之外的省城工作并安了家，6年前買了房子，叫他們過來一起住，可是他們說住不慣樓房，媽媽一出遠門就失眠，始終不肯過來住。這次他們能來我很興奮。

農歷臘月十五，我去車站接他們，爸爸背了整整兩大提包東西，媽媽明顯老了，也瘦了，臉上皺紋多了起來，背有些弓，走路也變得緩慢了。“媽，你瘦了。”“我沒事，能吃能睡的，我看你倒是真瘦了，不要光想著掙錢，要注意身體！”媽媽說完，我看到她的眼中有一絲淚光，我也把臉轉過去，淚流不止。我打開后備箱，把東西放進去，順勢擦了擦眼淚，把爸爸和媽媽扶上車，開往回家的路。

來到樓上，爸爸和媽媽參觀著我們的“新房”，不住地點頭說好。爸爸看到陽臺上的花，眼睛一亮，說：“你們也養花？這個不錯，說明熱愛生活。不過這花有多少天沒澆水啦？一個個都沒了精神，應該……”爸爸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起養花經驗，一邊走到客廳從提包里掏出一個紙包，說：“我也給你們帶了一種花，比較好養，只要勤澆水就可以啦。”說著父親打開紙包，里邊有幾個蒜頭樣的東西，是很普通的韭菜蓮，老家的窗臺上就養了好幾盆。爸爸用噴壺接了一壺水放到陽臺上，又是澆水，又是修剪。

爸爸自從3年前動完手術，便開始養花。去年夏天回去，院子里滿是綠色的葉和五顏六色的花。每開一朵花，爸爸都要把我們叫過去仔細看一會兒，并充滿感情地說：“每朵花都是生命，它們開放時，要懂得去欣賞，否則不只我們錯過了花期，連花朵也會難過的。”沒想到干了一輩子革命工作的父親，竟還這么有情趣。

爸爸把陽臺上的花打理好，問我：“你看，這些花是不是比以前精神多了？”其實我們栽種的只是虎皮蘭、鴨腳木一類的觀葉植物，我走過去一看，那些綠色植物的莖葉確實都挺直了許多。

“我把韭菜蓮種在了瓦盆里，別看它很普通，生命力卻極強，每年春天發芽夏初開花，冬天落葉休眠，你媽媽和我都很喜歡，只是花開的時間有點短，才三四天，你要好好善待它。”爸爸飽含深情地對我說。我點頭答應著，心里卻想不就是種普通的花嗎，值得付出那么多感情嗎？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爸爸在家精心打理著陽臺上的花，媽媽把房子里里外外仔仔細細地擦拭了一遍。每次回家都有新的亮點，幾天后，屋子整體煥然一新。我和妻子還有女兒不住地贊嘆： “家里真是大變樣啦！”媽媽聽了，高興得合不攏嘴。

沒想到剛過臘月二十三，爸爸媽媽就開始不住地交代，都是些注意身體、好好過日子之類的話。

“我們這就回去了，過了二十三，算在你這里過了年，老家還有許多親戚朋友和許多事要做，看到你們除了忙之外，沒有別的什么事，我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們的身體，身體第一位，你們一定要重視！”爸爸一再強調著身體第一位，還說等明年韭菜蓮花開了，叫我一定抽工夫看一看，花朵也有生命啊！媽媽在一旁不住地點頭。我總是覺得父親今年有些古怪，把幾棵花看得這么重，是不是人一上年紀，腦子一閑起來，就會有不同于常人的思想呢？為了不讓爸爸掃興，我微笑著點頭答應。

第二天早上，吃過飯，爸爸在給花澆完一遍水后，便要我開車送他們去了車站，原來他們在來之前早已把返程的車票訂好了。就這樣，拗不過父母的意愿，我們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他們，生活又恢復了原樣。

春返人間，萬物復蘇。那天，妻子到陽臺，大喊：“阿逸，過來看，韭菜蓮發芽了。”我馬上趕過去看，幾個紫色的芽子從泥土里探出頭來，我說：“普通的芽子，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嗎？”于是我繼續寫我的東西。以后凡是有一點變化，妻子總要大呼小叫，我也習以為常，不再理她。

“五一”過后，妻子又在陽臺大叫起來：“阿逸，快來看啊，韭菜蓮長出了花骨朵。”那時我正在忙著寫一篇論文，理也沒理，繼續埋頭苦干。第二天，第三天，妻子一直在喊：“阿逸，韭菜蓮開花啦！”我仍舊沒理他，開就開吧。到了第四天，妻子傷心地說：“阿逸，花朵謝了！”我輕飄地說了句：“這有什么，早晚還會開的。”“可是再開，就不是這一朵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反問道。妻子不再說話。

之后其他的韭菜蓮也陸續開花，可我一直沒有抽出工夫去陽臺上看一眼花朵的樣子。那天，爸爸打過電話來，問：“韭菜蓮開花了嗎？”我說：“開了。”“每朵花都是生命，花開的時間很短，你一定要仔細欣賞每一朵花，否則，花會傷心的。對了，看到花盆上我寫的字了嗎？”“什么字？”“你看了就知道了！我和你媽很好，你媽叫你們保重身體，要是沒別的事，我掛了。”

放下電話，我馬上沖到陽臺，只看到一根根已經枯萎的花薹，但我急需知道父親寫的字，我搬起花盆，仔細找尋，終于，我在特殊的角度辨認出爸爸寫在花盆上的幾個鉛筆字：花開很短暫，務必要珍惜。我讀著這幾個字，無奈地搖著頭，笑了起來，看來人老了，性格也會變，并且會變得天真和執著。

幾天前的一個早上，爸爸又來電話，問我：“你看到我給你寫的字了嗎？”我說：“看到了。”“嗯嗯，一定要珍惜呀！”“好的，您和我媽媽身體還好嗎？”“還好，花開很短暫，務必要珍惜啊！”每次爸爸打電話都怕耽誤我時間會很快掛斷，可這次他遲遲不掛電話。我說：“知道了，還有什么事嗎？”爸爸猶豫一會兒，說：“沒事了，我們很好，你不用擔心，要注意身體，我掛了。”說完，電話那頭一片安靜。

當天晚上，我的電話鈴聲再次響起，是舅舅打來的，舅舅急著對我吼道：“阿逸，你媽媽生了這么大的病你怎么都不回來看一眼呢……”

掛斷電話，我顧不得多想，馬上向單位領導請了假，坐上火車返回老家。一路上我心情沉重，怎么會呢？年前還好好的，沒見媽媽有什么異樣啊！再說，爸爸早上打電話還說他們很好，難道是爸爸他們有意瞞著我？想到這兒，我的眼淚不禁啪嗒啪嗒地落下來。

趕到醫院，爸爸、舅舅還有大伯和堂兄們正在手術室外等候，見我過來，舅舅不再埋怨，只說：“你回來就好，你媽媽正在動手術呢！”我立刻蒙住了，“我媽媽怎么了？怎么會這樣？”我扶著爸爸的肩膀焦急地問道。

爸爸也流了淚，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說：“去年夏天你媽媽就檢查出胃里長了一個瘤子，但需要做病理才能知道是惡性的還是良性的，大夫們說需要動手術，可你媽媽聽大夫說只要是手術都有風險，她怕再也見不到你們，所以堅持不做手術，更害怕做病理分析。我想要告訴你，可你媽媽堅決不讓，說你忙，怕你擔心，這不你媽昨天突然昏迷過去，所以就……”

我的眼淚早已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我終于知道從來不肯出遠門的母親為什么突然在年前到我這里住上一段時間。還想起那天晚上我看到媽媽在吃藥，我問什么藥？媽媽說換地方失眠，吃的安眠藥。粗心的我竟然信以為真，根本不去注意媽媽的床頭柜上明明放著三個不同的藥盒。

漫長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煎熬，我不停地向上蒼默默禱告，一定讓母親醒來，否則，我今生將無法原諒我對母親的忽視。就在我坐立難安的時刻，大夫出來，我奔過去，拉住大夫的手，問我媽怎么樣了？大夫一臉平靜地說道：“手術成功，是良性瘤。”

我深深舒了口氣，這么說我還有機會孝敬母親，我還有機會跟母親說話，我興奮地癱在了地上，淚水流得更加肆虐。

在醫院照顧著母親，聽母親講著我小時候的故事，不論說起的是我聽話還是淘氣的事，母親永遠是一臉幸福的表情，仿佛我永遠是那個長不大的乖乖仔。有時爸爸也過來坐在母親病床前和我一起聽，還不時地幫媽媽補充漏掉的細節，看著他們開心的樣子，我的心中產生一種工作以來從未有過的甜蜜感。感謝上蒼，給了我和爸爸媽媽重在一起的機會。

媽媽出院，我們回到老家，我又看到了滿院子競相開放的花朵，這么多天花朵居然沒有萎蔫，原來爸爸托鄰居經常過來給花澆水修剪，爸爸真正把花當成生命來對待。我也注意到幾盆韭菜蓮，整齊地擺放在窗臺上，一朵朵嬌嫩的粉紅色花朵迎風搖擺，好像在歡迎我們的到來。

把媽媽安頓好后，我來到廚房給媽媽煮面條，爸爸跟過來，問我：“你知道我為什么把韭菜蓮帶給你嗎？”我腦海里立刻閃現10個字：“花開很短暫，一定要珍惜”，我說：“是提醒我生命很短暫，要珍惜生命，不能浪費時間。”爸爸搖搖頭，說：“其實我沒那么多大道理，只是因為你媽媽生了病，她卻不許我告訴你。韭菜蓮是你媽媽的最愛，你媽媽的名字也叫蓮，我們眼看著一朵朵的韭菜蓮花從開放到枯萎，忽然就感覺每個人的生命就是一朵花，如果這朵花你沒有關注便凋零了，即使以后再開無數朵，你都已經和這朵花失去了緣分，我怕我們時日不多了，所以想用韭菜蓮來提醒你，一定要珍惜和你媽媽在一起的時光。”

我走到窗臺前，第一次近距離欣賞韭菜蓮的花朵，它有六瓣花瓣我居然才發現，就像媽媽的病情和爸爸的心思，我才明白一樣。

每個生命都是一朵精致的花，每朵花都詮釋著生命的別樣精彩。“花開很短暫，務必要珍惜”，我心中默念著這句話，一手端著熱湯面，一手拉著爸爸，來到媽媽床前。望著窗臺上盡情綻放的生靈，我決定珍惜每一朵開放在我生命里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