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年我演過許多‘鬼子’;這些年,我成了家,當了中國女婿,請別再叫我‘鬼子’了。”
戲份殺青的這天上午,矢野浩二一直在接受媒體采訪。記者換了一撥又一撥,他始終極其配合地回答提問,間或點頭哈腰說“謝謝”,客氣得有些謙卑,用帶有日本腔調的國語、夸張的肢體動作逗樂在場的記者。
這個中國電視銀幕上最著名的“日本鬼子”,這次在都市懸疑商戰電影《最佳嫌疑人》里本色出演配角“浩二”。那是最真實的他,樂觀、愛笑,充滿幽默感。
可生活往往笑中帶淚,已近不惑的浩二,闖蕩中國影視圈十余年,曾獲得最優秀外國藝人獎,但提及自己深入人心的角色:“除了‘鬼子’,還是‘鬼子’。”
北漂“鬼子”專業戶
1974年,矢野浩二出生在日本大阪,上有三個姐姐,作為家中獨子,母親對他寄予厚望。可浩二調皮搗蛋,并未在學業上有所建樹,18歲高中畢業便跑去一家小酒館打工。偶然,一位酒客玩笑:“浩二,你這么年輕,長得也不錯,去東京當演員吧。”
稀松平常的調侃改變了浩二的命運,他真辭了工作,前往夢想的東京,成了演員助理,在日本演藝界一混就是8年,伺候老演員,偶爾跑跑龍套。
2000年,26歲的浩二接到片約第一次來中國,飾演偶像劇《永恒戀人》中的男一號。這部劇沒火,但他的中國朋友很看好:“你能在中國成為偶像明星。”次年,浩二便帶著明星夢和90萬日元(約合人民幣6萬元),只身前往北京,成了一名日本“北漂”。
夢想很快被現實擊碎。只會說“你好、對不起和謝謝”的浩二,連日常交流都困難,更何況進組演戲。在北京耗了一年多,他一直沒有找到工作,每天拿著地圖跑遍經紀公司去自我介紹,結結巴巴的中文老被對方嫌棄,只得頻頻打電話給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
“有沒有劇組需要日本演員?”“沒有。”永遠一致的答案。
人生地不熟,沒有收入,還要支付日常開銷、花錢學習中文,兜里的錢很快見了底。大部分時間,他只能宅在逼仄的家里,吃著掛面,看著電視。朋友知道他的窘境,常過來接濟。每頓飯后,浩二都想搶著付錢,但手伸進褲兜的那一刻,又窘迫地縮了出來。
什么都沒得吃的夜晚才難熬,租住在地安門帽兒胡同的浩二,獨自站在窗戶前,聽著鄰居家門內的熱鬧,聞著飯香,遙望著景山公園的夜景,勉強扯動嘴角鼓勵自己:“別一直想著回日本了,你看,北京還是挺美的。”
又挨過了八個月,浩二接到一個電話,說正在拍攝《走向共和》,需要一個日本演員。他激動得握不穩電話,急急奔赴片場,飾演了長久以來的第一個角色——日本的明治天皇。
此后,浩二的片約逐漸增多,但基本上都是“日本鬼子”的角色,一成不變的一撮小胡子,滿口的“八嘎呀路”,也因此被封為“鬼子專業戶”。如此到了2008年,浩二有幸加盟汪涵主持的《天天向上》后,知名度迅速提高,片約不斷,才在北京站穩了腳跟。
“耳朵”愛上“辣妹子”
事業小有所成后,父親開始督促浩二的婚姻大事,“快四十了,也該結婚生子了。”浩二推托著,心里早有決定:“我要找個中國女孩當媳婦。”
緣分說來就來,一次朋友聚會,浩二遇上了她。她是重慶涪陵人,1979年出生,瓜子臉、大眼睛,典型的重慶美女。浩二心神一動,和她攀談起來。
女孩不扭捏,說話直來直去,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恍惚間,浩二想起因骨癌病逝的母親——那個兢兢業業的女人,站在家門口等他回家,看他調皮揚起巴掌抽他,偶爾兇巴巴,偶爾又滿眼溫柔,和眼前的她竟有幾分相似。浩二的眼里泛起淚光,對女孩的好感不自覺加分。
學日語的她很容易就和他聊開了,從日本文化到中國文化,從巖井俊二的電影到宮崎駿的漫畫,從日本壽司到重慶火鍋。“總覺得聊不完,都期待下一次見面。”
隔三岔五,浩二約她出來。借學習中文之名,和她聊天。讓她幫忙翻譯劇本,尤其是晦澀難懂的詞語。她拿著劇本,繪聲繪色地表演,看他專注的樣子梨渦淺笑。北京的老胡同、天安門、北海,到處都留下他們的足跡,感情在不知不覺升溫。
浩二喜歡細水長流的感情,用真誠打動著她。而他的大男子主義,仍是她極為厭惡的。“在日本,都是女人讓步!”爭吵后,浩二瞪著她,決不妥協地擺出日本道道。重慶女孩哪會吃這套,扭頭就吼:“這是在中國!當‘耳朵’才是愛老婆的表現!”
每次都不歡而散,時間久點,浩二也揣摩出了相處秘訣:“辣妹子”吃軟不吃硬,我得服軟。他對她言聽計從,還學會給她做蕎麥面和壽司,說話也委婉起來:“你很堅強,有時候是我的依靠,要是能溫柔點就更好了。”她知情識趣,抽空到片場探班,給他送去愛心便當。
2009年年中,交往了半年多的兩人走進了婚姻。浩二在北京徹底扎了根,買了房,實現了盼望多年的“住在中國,娶個中國老婆”的愿望。
扎根中國家庭
日本男人通常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但浩二認為:工作和家庭同等重要。
2010年9月,妻子臨盆前,浩二特地告知制片方預產期的前后10天都不要安排拍戲。結果女兒卻提前兩周出生,浩二急匆匆從片場趕到病房。女兒包裹在暖暖的被褥里,只探出一個粉嘟嘟的小腦袋,浩二小心翼翼地抱起軟軟的她,感動得流下眼淚。為此,他專門寫了一篇博客《女兒是2010年最好的禮物》宣告幸福,還讓她加入中國國籍,取名心月,希望她像月亮一樣美好。
有了女兒后,浩二更戀家了,沒戲時都窩在家里當超級奶爸,換尿片、洗奶瓶、哄孩子睡覺。每天清晨,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湊到女兒的小床旁邊,看她小小的鼻孔一張一息,寵溺地親吻她的額頭。
“撫養孩子的成果就是能看到她的整個成長過程。”浩二很滿足,這成為他人生的新意義。女兒學說話起,他便開始“雙語教學”。他教她日語,妻子教她中文。他也教女兒日本禮儀,每次吃飯前都說說感謝的話,女兒有時撅嘴嫌麻煩,他一本正經地強制執行:“我和妻子在教育方面意見統一,都實行狠心教育,愛她,但絕不寵她。”
浩二的寵其實是掛在心里的。長期在外拍戲,不能隨時呆在女兒身邊,就拿著手機用微信聊天。片場休息間隙,總能看到浩二呆望著手機,等待心月的留言。哪怕她咿咿呀呀亂說一通,浩二都會聽上好幾遍。9月14日,女兒3歲生日,他特意從正在拍戲的重慶趕回北京,學著娃娃音和女兒交流:“心月,你可以許三個愿望。”心月眨巴著眼睛:“我要蛋糕、開心和奧利奧。”他動情地擁著女兒:“我會盡可能把所有的開心都給你。”
更多時間里,浩二都在學著融入中國家庭,每年春節,跟妻子回重慶過年,提著大包小包的伴手禮,給丈母娘獻殷勤。丈母娘對這個女婿很滿意,經常關心他的拍戲情況,擔心他吃不慣片場的飯菜,老給他寄涪陵榨菜。
浩二輕松博得妻子及家人的青睞,可觀眾的喜愛,卻遲遲沒來。
和陽光一起燦爛
浩二是目前在中國最成功的日本演員。“可他內心其實挺痛苦的。”與他合作過的導演劉一志說:“中國人恨銀幕里的他,一個人總被罵,肯定不好受。”
懷揣著成為偶像明星的夢想,卻一直飾演著眾人厭惡的“鬼子”,浩二覺得憋屈。有段時間,他一見到日本軍服就想吐,極力想改變戲路。
可不接“鬼子”的角色,工作就清閑下來,有時一連幾個月都接不到劇本。百般不愿,還是覺得端好飯碗更要緊,他想在演技上突破,可對角色的理解根本派不上用場:“演‘鬼子’只需嗓門大、聲音猥瑣就行,演得越夸張越丑惡導演越認可。”
角色是角色,生活是生活。生活中,他不愿被人認出是演員,怕被厭棄。有次搭出租,司機反復盯著他看,他壓壓帽檐,試圖躲過目光。對方問:“你是《大刀》里的‘鬼子’?”浩二尷尬笑笑:“對,對,我就是日本‘鬼子’。”“演得很逼真啊!”司機補充:“很讓人討厭!”
浩二不免因此傷感,每當這時,他會想起多年前飾演的第一個日本角色明治天皇,似乎戲路從一開始就偏離了最初的夢想。
“我一直在演一出自嘲的鬧劇,歡喜之后,生活該怎么繼續。”浩二對未來的發展隱隱擔憂,他已經不年輕了,還沒演過一個除“鬼子”外讓人印象深刻的角色。
2012年,在電視劇《盛宴》里,來中國11年的浩二第一次出演“中國人”,“一個英雄的角色,他是中國地下工作者。”浩二至今難掩興奮。除去飾演中國人,浩二也喜歡主持《天天向上》這樣的綜藝節目。那是他的舞臺,能盡情地放松和調侃。
就像此刻,肆意在眾人面前搞怪,展現大阪人骨子里的幽默感。這才更接近他的博客名“和陽光一起燦爛”,這是他心底最渴望的角色狀態——遠離丑惡、紛爭和殺戮,迎接著觀眾的掌聲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