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會在余下的日子中讓每一天發光,為那些需要得到幫助的人。”
——蘭輝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對北川人民來說,有那么一個人,雖然永遠地走了,卻也永遠地活在了大伙兒的心中。“蘭縣”、“輝哥”、“干哥”、“蘭大爺”、“蘭鐵人”……生前人們對他的種種稱謂,隨著他的猝然離去,融匯成一個擲地有聲的名字——“北川的好兒子”;中學教師、團委書記、鎮長、政府辦主任、副縣長……他任過的職、站過的崗、停留過的地方,如今都與欣欣向榮的北川新城一道,訴說著一個基層優秀共產黨員干部的執著與堅守,情懷和信念。
山河不語,自蘊藏大愛;草木無聲,卻振聾發聵。在北川,蘭輝的故事在風中傳誦,幾乎人人都能隨口說上幾句這位“永遠的好縣長”……
我們慕名而來——懷著敬仰,揣著感念,牽著哀思,含著淚水——來與蘭輝相遇并好好道個別。
雨中的葬禮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的人,群眾把他抬舉得很高,很高。”——臧克家
時間退回到2013年5月25日。
這天,很多北川人都起了個大早,黑白素服,扶老攜幼趕往同一個地點——他們急迫、難過,他們克制著翻江倒海的感情,只想盡一份心力,表達一種感恩——對他們最最敬愛的蘭縣長,來送他最后一程。“我們的好縣長,您慢點走!”這句話在無數人心中翻涌。
陰云密布,北川將雨。一如守候在街道兩旁的群眾焦灼而凝滯的心情。以往這樣的天氣總能第一時間引起蘭輝的警覺——分管交通、安全的他太知道雨天對于一個震后山區小縣城的毀滅力是多么巨大,何況北川的降雨俗稱“跟頭雨”,來得快而猛,頃刻間便可讓唐家山堰塞湖的水位上漲5—10米!所以,凡雨天,蘭輝和相關部門的同志就格外焦心,偏偏北川的雨季又特別長,蘭輝必須讓自己變成一枚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時刻警備的“雷達”。
以往此時,他必是心急火燎地打一圈電話,安排部署相關部門做好防護工作,啟動應急預案,再以最快的速度換上雨靴沖鋒衣,跳上他那磨損嚴重的坐騎——一輛與險惡山路長期磨合、布滿泥漬劃痕的越野車,奔向可能出狀況的路段和地區……曲山鎮、漩坪鄉、白坭鄉,這些“急難險重”點哪一個沒少見“蘭縣”現場指揮的身影!個頭不高,干瘦,雨衣披在他身上肥大得有些失調,發白的牛仔褲上淤泥點點;手機不離手,電話一個接一個打,多半時間對著手機吼,要車,要人。眼鏡的鏡片,啤酒瓶底一般厚,雨水放肆地“搗亂”,順著鏡片往下淌,他不得不摘下來,在衣服上敷衍地擦擦,再戴上。
這就是蘭輝在工作一線的形象——不體面,不氣派,甚至很狼狽。但他緊蹙的眉宇間有一股鎮定的英氣,給人信心,給人力量,仿佛在說“別怕,有我呢;別怕,組織與大家同在”。僅存的幾張現場工作照中,不難看到這位縣長始終是跟群眾站在一起。“蘭縣是我們的好戰友啊!”許多群眾如是說。
可惜,從今往后,這位戰友要永久地缺席了……
送行的人群越來越密,大家自覺排列在道路兩旁,一幅幅黑底白字的橫幅寫著“蘭輝同志 一路走好”等標語,氣氛肅穆莊嚴。
雨,終究是遮攔不住地下起來了,人們似乎松了口氣。人群中有人說“蘭縣太累了,這下可以好好休息了”,還有人說“看,老天爺都在為他落淚,蘭縣不該走”……都是輕嘆,都是耳語,沒人驚擾這份肅靜,也沒人撐傘遮雨。
蘭輝1965年出生在北川縣曲山鎮一個普通的回族家庭,這場葬禮莊嚴而簡樸。簡樸,也是蘭輝生前留給很多人的深刻印象:“沒得幾件好衣裳”、“從來不擺官架子”、“好幾次下鄉都被當成鄰鄉的群眾”、“生活上堅決不搞特殊化”……一生簡樸的蘭輝用樸素的方式告別了他時刻牽掛的北川群眾,可在很多人心里,他并未遠去。
當年從唐家山堰塞湖安全撤離的群眾不約而同地來了,長大成人的“可樂男孩”楊彬搖著輪椅來了,像他一樣實現成功創業的殘障人士被攙扶著來了,曾經屢次上訪被蘭輝接待過的群眾抹著眼淚來了……
一個普普通通的共產黨員干部,為何引發如此眾多群眾的強烈追思和共鳴?
——答案要向北川的山山水水尋找。
車轍與足跡
“需要修的路還多,需要架的橋不少。”——蘭輝
北川,全境皆山,峰巒起伏,溝壑縱橫,最高點與最低點的相對高差達4229米。北川的山路,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碎石陣”,一側懸崖絕壁,一側萬丈深淵,若非裝備精良的越野車,若無“穿山”技巧極嫻熟的司機絕不能貿然上路。如果不到北川走一走,你就無法理解蘭輝夙夜在公、心系在途的殷殷深情,也很難體會“車輪子縣長”這個稱號背后的艱辛不易。
“5·12”汶川特大地震幾乎將老北川縣城夷為平地,震后的地質災害、道路交通等安全形勢愈發嚴峻。蘭輝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說一千道一萬,不如現場看一看。”無論酷暑嚴寒,山高路險,哪里安全隱患多,他就必定出現在哪里。“領導抓重點就行了,何必這么拼命?”有些同志很不解。“天災無法避免,但人禍不能在我們身上發生,地震死了那么多人,絕不能因為工作的失職,讓群眾再次受到傷害。”3年間,蘭輝乘坐的車累計行駛24萬公里,23個鄉鎮、319個行政村,無一不留下他深深的足跡。人們稱他“車輪子縣長”,縣政府辦司機陳邦清不無痛惜地說:“莫說是人,就是鐵做的車子,也受不了啊!”
“車轍與足跡”,高度概括了副縣長蘭輝的履歷,而這,也恰是他生前用實名注冊的微博中的一條。
2013年2月18日是二十四節氣中的“雨水”,北川境內的積雪還沒消融,蘭輝驅車排查道路安全隱患途中用手機拍了兩張沿途照片,一張是結冰的雪道上碾過的車轍,其上還有深深淺淺的腳印,配文“車轍與足跡”;另一張路旁掠影則配文“需要修的路還多,需要架的橋不少”。
此前的一條微博是2月16日所發:今天開始上班了,多好啊!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每個節日的到來都讓我緊張,生怕出安全事故。幸好去年臘月底302試通,不再擔心擂禹路的冰雪不再擔心堰塞湖環湖路的危險。不過302畢竟是試通,下水井蓋常壞,通風不暢都還是隱患,七天假,六天到路上督察,一天到巴拿恰值班。
這位有記日記、發帖回帖習慣的縣長,其個人微博上最常見的是對日常工作、北川變遷的記述和對一些輿論熱點、社會現象的回應與反思,頗有些思想家氣質。而私底下,了解蘭輝的人都知道,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文藝中年”,常常書不離手,心懷詩意。
“祝福所有幸存者,讓我們放下苦難去擁抱幸福。”
“愛,是這座城市的主題與名片。”
“北川不是北川人的北川,而是所有具有愛心的人的北川。北川更應勤奮苦干,來詮釋感恩二字。”
……
就是這樣一個時刻將北川的興衰榮辱裝在心中、訴諸筆端的人,最終將有限的生命交付給了北川無垠的山水。
唐家山堰塞湖,“5·12”汶川特大地震時曾牽動億萬國人心的那滴“山坳之淚”,蘭輝的遺體正是在這里被發現的。
10月14日采訪當天,由于山路阻斷,記者搭乘沖鋒舟來到失事地點,仰望六七十米高的絕壁斷崖,只覺不寒而栗。秋風下嗚咽的濁浪,似為蘭輝的離去哀鳴……
5月23日下午3點過,蘭輝檢查完山區鄉鎮汛期安全工作后,在返回縣城途中由于過度勞累和路途顛簸,導致病情復發。在下車換藥過程中,蘭輝不幸意外墜崖,跌入唐家山堰塞湖中殉職。
這慘烈的一幕,被簡化成新聞報道的寥寥數語,也讓第一目擊者終身都不愿再提。然而,細細回味,“術后傷口未愈”、“帶病堅持工作”、“一天坐車在山路上顛簸五六個小時”、“過度疲勞”……任何一個細節都足以引爆普通人的淚點。如果不是“意外”,它將只是蘭輝習以為常的一個工作片段,他在這條常人難忍的路上一顛簸就是3年多。
山水帶走了蘭輝,不,蘭輝與他深愛的北川山山水水永遠地融為了一體。
幽蘭品格 黨性光輝
“在山水之間 有一種信念 是無悔無怨”——《愿》
“蘭輝,人如其名,他有著蘭花一樣的品格,把太陽一樣的光輝獻給了北川人民。”事發后,蘭輝生前常“光顧”的“北川貼吧”成了廣大網友哀悼、追憶蘭輝的主陣地,翻看這一條條評論,很難不為之動容,成千上萬的留言、跟帖是素不相識的人們對蘭輝發自肺腑的崇敬。
蘭輝生前結交了很多“窮親戚”。 正如他自己所言:“我會在余下的日子中讓每一天發光,為那些需要得到幫助的人。雖然我不富裕,雖然我訥言少語,不愿表白,但我相信,誠,會激發有感情的人。”他走到哪里,就把電話號碼留給需要幫助的人,他的手機號成了很多群眾的求助熱線。
母軍賢的妻子沒有固定工作,家里還有一個腦癱兒子和殘疾女兒,一家人靠母軍賢蹬人力三輪車維生。北川新縣城建好后,按規定,人力三輪車被取締了,沒了經濟來源的母軍賢多次找政府反映困難。
蘭輝熱情地接待了母軍賢,和他互留了電話號碼,還請他吃飯。飯桌上,母軍賢驚訝地發現,這個副縣長竟對自家情況一清二楚。“你看,現在來北川的游客越來越多,人力三輪影響交通,隱患也大……你的工作問題我來想辦法。”不久,蘭輝就幫母軍賢找了一份門衛工作,還介紹他的大女兒到菜市場工作,一家人的生活逐漸有了起色。“蘭縣長再忙,也會抽出時間給我打電話。逢年過節,他還給我送年貨呢。他是個好人,是我的朋友,是我們一家人的大恩人!”母軍賢是蘭輝這些年幫助過的近200名困難群眾中的一員。讓被他幫扶過的群眾感受最深的是,蘭輝的骨子里有一股愿意跟群眾親近的樸素熱情,他做起群眾工作來格外有耐心。
震后,北川增加了7000多名殘疾人,殘疾人的康復和就業壓力巨大。
自從分管了殘聯工作,蘭輝就多了兩個習慣:搜索殘疾人就業信息,往殘疾人家里跑。他常對殘聯的工作人員說,要將心比心,理解殘疾人的難處。“一個家里有殘疾人,生活很不容易。我們要營造一個人人理解尊重關心幫助殘疾人的良好氛圍。”
2011年6月,北川中學在新縣城舉行首次高考。高三學生王虎在地震中失去雙臂,因桌椅高度問題,用腳答卷困難,打算放棄高考。蘭輝聽說后,急匆匆趕到學校安撫他,并將情況向上反映。蘭輝親自買來木頭茶幾,根據王虎平時的書寫高度現場改制,并親自試用。“晚上9點多了,蘭叔叔才忙完離開考室。”王虎說,蘭叔叔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他一輩子也忘不掉。
“誠,會激發有感情的人。”——蘭輝做到了。他把人性的光輝播撒在了北川,北川人民將永遠牢記這位黨的好干部!